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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玻璃之城
 这个片名很美。《玻璃之城》。张婉婷的作品。
  通俗意义上的文艺片。只是拍得精致而温情,像深夜读给自己听的一段轻轻的诗歌。片头一出来就是一段流畅清泠的钢琴。带着悲剧的阴影。还有黑暗夜空中的烟火。这是两个清新的细节。所以耐心地看了下去.
  有些情节感觉很熟悉,好像心底隐藏的一些往事,因为相似因为翻涌而被轻易地打动了。港生深爱着韵文,年少情怀,纯真的,又带着一点点轻率。似乎是轻易地别离。再次邂逅时已是中年,彼此都有了家庭。难以割舍的罪恶和快乐。直到彼此在一场车祸中相拥而死。他们给自己的孩子都取了康桥的中文名字。这是他们年轻的时候,想去的地方。韵文和港生同居的时候,两个人的容颜都已沧桑。韵文痛苦地问港生,我们该怎么办?港生说,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这个世间有许多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
  再次听到《Try to Remember》。经典的老歌。
  是自己曾经抄在笔记本上的。那时还在校园里。电影里放这首歌的时候,是韵文去监狱看望港生。她带了唱片和阿司匹林给他。港生送给她的鲜艳玫瑰,养在清水中。每天一片阿司匹林。在他离开她的时候。
  港生离开香港去巴黎的时候,给韵文一只石膏做的手。他说,我手上的爱情线、生命线和事业线都是你的名字拼成的。韵文应该无憾。一生拥有一句这样美丽的情话。是被一个男人这样的深爱过。
  听着那首歌的时候,感觉到时光的衰老。
  只是我们还拥有记忆。这样就已足够。
  港生在巴黎过着艰难的生活。韵文想去看他。努力地挣钱。存够钱才可以打3分钟的电话给港生。她在那端无奈地说,港生,你别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是浪费钱啊。凄楚的声音。无奈的生活。
  这是他们无法控制的爱情。
  下着漫天飞雪的巴黎的街头电话亭里,终于空荡荡的。只留下雪花的声音。
  别离总是黯然。
  舒淇是美丽的。最喜欢她浓密舒展的长发。像一把海藻。在这部电影里,她的哀婉的柔情比一贯的飞扬调皮得多。也许是剧情的需要。
  港生再次因为要陪自己的妻子而对韵文失约的时候,韵文决定离开他。她说为什么我们常常会同时喜欢两个人呢。她对自己的罪恶感手足无措。
  港生曾对她说过,怕什么,我肯定是会娶你的。在舞会之后的校园里,他想要她。可是最终他并没有娶她。
  他只是爱她。无力自拔地爱她。韵文去了伦敦。他去找她。绝望中试图用望远镜找到她一闪而过的身影。可是镜头中闪烁而过的都是往事的片段。
  韵文年少的容颜,在夜色中像一朵鲜艳的玫瑰。韵文在风雨中扑向他的怀抱,以一种飞蛾扑火的姿势。最终扑向死亡。
  可是死亡是完美的结局。他终于永远属于她。
  电影里有那么多的音乐。钢琴。柔情的旋律如水滴般清澈,还有满目灿烂绚丽的烟火。在黑暗寂寞的夜空中。
  爱情是一场偶遇的烟火。有些人能够看到。有些人一辈子平淡。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在玻璃之城。没有人有太多机会看到烟火。
  漫画作者欧阳应霁,有一组关于烟火的漫画。他说,这个城市的人突然看到一场耀眼的烟火。可是并没有什么节日。所以他们相信这只是一场幻觉。欧阳也是香港人。
  电影的结尾。
  空寂的走廊上,少年的港生拉着韵文的手去参加学校的舞会。韵文清脆的笑声在黑暗中遥远。
  时光的路途上,只留下爱情的足音。
  然后一切消失。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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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少年时代的旅行。
  有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冬天的南方城市灰暗潮湿。一场意外的大雪纷飞,一夜之后寂寞如初。像一只昆虫一样,寄居在城市的一角,蜷缩起自己的激情和想象。晚上很早就上床去,睡眠是温柔的棉被,遮盖起所有的失落。也有失眠的深夜,寂静阅读。看以前买的一本旧书,是个写诗的人写的小说。她看着落日。列车路过大桥,桥下的河水一缕一缕的金黄.她想,大自然是给予最昂贵的补偿.漂流使人随时感到阳光的温度.
 那一刻,我听到自己血液里的声音。它始终潜伏在那里。
  在上海我认识了很多喜欢旅行的朋友,包括一个数次独自走入西藏的女孩。
  她在小学里教书,节假日的时候就打起背包在全国晃荡。今年五一节她去了江西一个与世隔绝般的县城,8月份还想再去西藏。她的笑容已经和普通的上海女孩不同了。那是风尘和阳光洗礼后的笑容。清澈如水。
  蓝得透明的天空,绿得沉静的草原,高得寒冷的山岭。笑靥如花的藏族少女,漆黑的长发编成一条一条细细的小辫子,穿戴着艳丽的衣服和首饰。英俊的康巴汉子,有漆黑明亮的眼睛。走在夕阳原野上的喇嘛,浑身被一种寂静幽凉的光芒所照耀。还有被云层缠绕的巴颜喀拉山,山下的空阔草原上,散落着星罗棋布的牛羊群。
  她说,她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那是自然给予她的启示。并非逼仄的城市生活。
  国内我想去的省份太多。四川、云南、新疆、西藏……它们是一些远方的声音。
  还想去越南。看看那里的女人,是不是和我很像。我喜欢那种没落的地方。曾经的繁华和旧梦一去不复返。所以每一条街,每一个人都充满意味深长的伤感。这样的国家还包括印度、埃及等。都是想去的地方。
  8月份,决定去趟北京,因为要处理一些事务,见见朋友。潜意识中,感觉自己又可以被放逐一次,所以充满起飞之前的沉重质感。之前一直出没于上海西区,写字楼和租住房都在北京西路,所以每天的路程就是车流不息的一条老马路。
  机票到手以后,给自己买了一顶黑色的棉布帽子,还有黑色的短袖T恤。旧旧的破牛仔裤也洗干净了。还要洗球鞋。这样的时候,想起来自己为了工作,真的很久没有出行了。
  心里充盈着明亮的情绪。北方的太阳会非常灼热。他们说。可是我热切期望着阳光在手臂上发出细碎破裂的声音。
  给北京的一个朋友打手机,快乐地告诉他,星期六我就在北京了。朋友愣了一下,然后说,可是我现在一个人在拉萨呢。
  都笑了。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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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走(1)
  那天一帮人出去吃饭。同桌的还有几个初次见面的朋友。朋友介绍,轮到我。笑着说,这是跑了好多地方的人,常常说走就走。记得其中一个男人微笑着问我,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你做出这样的举动?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然后略带惭愧地回答,是拒绝一种侵蚀吧。
  侵蚀着灵魂的东西太多。像潮水一样,在时光中不断地扑打和淹没。有时会感觉窒息。浮出海面。让阳光倾射在眼睛上。放肆地呼吸空气。直到对这种感觉上瘾.
  一直是不喜欢电视的人。但关于旅行的节目是看的。那天认真地看完一个关于山峡附近古老民居的报道。片尾出现字幕,旁边是一双走在沙漠中的前进的脚。旧的牛仔裤和厚底的短筒皮靴。沉着的脚步。配的音乐很优美。不知道是二胡还是木笛。音色极为凄凉。
  独行者的自由和孤独。在刹那间有了体会。心里就开始发凉。这个节目叫《走四方》。
  一个晴朗的黄昏,在市区繁华的大街上,看到一架飞机飞过。看着它划过城市被建筑物分割的天空,一闪而过。很多时候,我们幻想自己能飞。飞到遥远的地方去,飞到爱的人的身边。飞到我们无法预料的未来。因为知道自己没有翅膀。
  最早的一次旅行是17岁的时候,去黄山。
  在杭州转长途汽车,是酷暑的天气。一路安徽在闹水灾,汽车开过的地方,能看见许多被淹没掉的稻田。车开了整整有6个小时。我看到一个女孩把脸枕在男友的手心上睡觉。一张脸洋溢着安宁的幸福。也记得自己强忍着睡意,提醒着自己不要把头靠在身边男人的肩上去。沿途看到泡在河水里面的猪的尸体和站在路边面无表情的农民。
  在黄山过的那一夜,床铺是潮湿的,我把雨衣裹在身上,听见夜风和松涛呼啸的声音。一早就起来去看日出。早上山顶上太冷。一个来自青海的男人把他租来的棉大衣给了我。他说,每年你都要让自己看一次日出。让生命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高高的悬崖上面,挂满生锈的情人锁。在一块岩石上面,有人用刀刻了我永远爱你。但是人性的脆弱和复杂又如何去面对自然的沧桑呢。没有海誓山盟。只有一刻的感动。
  那时我想着,如果我和我爱的人会到黄山,我不会去挂一把锁。那把钥匙扔得不管多远,离别还是在命运的手心里。我只想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看云飞云落。直到日暮。感激这一刻有他分享。一刻就够。可是后来,我放弃掉了这个想法。我想,其实任何人的相爱,都只是一瞬间。
  去过最多的地方是山。喜欢爬山。喜欢那种起落的艰难和空洞。到达山顶的时候,知道眼前美景无法拥有。在山顶的飓风中沉默。下山的时候,感受轮回从最初回到最初的虚无。
  然后是城市。在不同的城市里游荡的时候,夹在陌生人群里可以体会它的独特气息。逛逛繁华的大街,也转一下冷僻的小巷。别有风味的小饭馆和小酒吧会去坐坐,吃很多东西。但不喜欢去旅游胜地凑热闹。宁可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挑一个咖啡店的靠窗位置,坐在温暖的阳光中,凝望异乡的尘烟和风情。
  很想走得更远。但有时会受很多限制。心里始终有一个远行的目的地。在没有实现之前,似乎也是快乐的。因为心在路途上。没有停息。
  喜欢的行李包是很久前买的,NIKKO的登山包,非常庞大,用到现在。重的东西是要放在包的底部,然后再把衣服,相机,香水,水壶,要阅读的书籍全部放进去。旧旧的颜色。可以防雨。然后还有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包,放点坐车买水的零钱。
  用过很多的交通工具。飞机,火车,轮船,长途汽车。搭过运货的大卡车。在南昌的时候,还租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去看滕王阁。
  平时是素面朝天的人,但旅行的时候,一定用香水。因为旅途劳累,容易疲倦。香水非常提神。牛仔裤有好几条,穿着它既能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也能随便找个街边的台阶就往下蹲。棉布衬衣和黑色T恤柔软吸汗,一直是我惟一的选择。
  找不到有时间的朋友,就自己独行。
  独行的心情有时候就像一次放逐。在陌生的地方,从不牵挂别人,也无明信片和电话传到远方。只是让自己看。呼吸。尽情地呼吸。
  自己在外面,就需要独立,买票,订酒店,看路线,搭车,全部自己安排。然后在旅途中,会遇到有缘的陌生人。曾经有些人,彼此留了电话号码以后,再放在心上。转了一圈回到家,收到卡片或电话。把它当成意外的惊喜。相信真情。
  印象里和朋友一起出去的,是和乔去北京。
  父亲给了我3000块钱,说你该到祖国的首都去看看了。那年我22岁,即将毕业。乔在失恋,想到遥远的地方去尝试遗忘。我们买了卧铺票。
  晚上乔挤到我窄小的铺位上来,对我说她的故事。那些一段一段的情节,支离破碎。在火车轨道有节奏的撞击声中,乔温暖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枕上。火车一路开过去,从南到北,风景渐渐从南方的青翠鲜活转向北方的荒凉单调。一路经过山东,河北,所有我只在地图上看到的地方。到北京的时候,是深夜12点多。
  整整6天。和乔在北京拿着地图到处跑,拍掉4卷胶片。乔说回去后就要过坚强的生活。可是在北京到上海的特快上,她就开始想念他。但是如果不回来呢。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代替的。为了忘记一个人,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躲不开的是自己的沦陷。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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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微笑着拥抱她,那一刻,我感觉到悲凉。想起我们年少时,因为失眠而深夜起床,坐在地上看着房间里的月光。我们的手在月光里游动,什么也抓不住。  幻想中的那个男人,原来真的是不存在的。
  70年代出生的孩子,他们不像60年代的孩子,心里有太多浓重的命运阴影。也不像80年代的孩子,被太多的生活方向混搅得焦灼而不安.他们是一块夹心饼干里面,最中间的那一层。味道混浊而沉重。
  有很多人经历过早恋。也许都曾经很早地失身。他们用激情而直接的方式,摸索爱情的路途,但是走得太快,所以难免有时候会心里迷惘。等到真正地成人以后,心里有了破碎的痕迹。很多爱情,就以某种匆促的姿态完成了结局。平淡的现实的结局,把所有曾经挣扎过的叛逆和激情,全部地淹没了。
  也有一些人,就像我采访过的那些孩子,我行我素,走自己的路。爱情或许可以是孤独的酒精,自由的情欲,一场不动声色的游戏,一个拖在身后的黑暗影子。婚姻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并非结局。爱情同样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非理想。所以,对他们而言,爱情是可以被替代的,或许也是宁愿被替代的。
  就像一个做地下文化和音乐网站的男人对我所说的,他想和爱情保持永远的距离。一个不会失望和被破坏的距离。
  这样深情和无望的坚持,戴着一张冷漠和不置可否的面具。
  充满了矛盾。
  父母辈的爱情模式通常是让我们失望的。那种被历史和政治因素所控制的感情,造就的是很多被捆绑在一起的婚姻,充满沉重的负罪感和顺服的无奈。新新人类的爱情还在如花朵般地盛开在城市和边缘,四处弥漫辛辣的气息。他们文身,染发,吸烟,泡吧,在大街旁的车站旁若无人地接吻,用电子邮件和MIRC倾诉衷情。但是那些70年代出生的孩子,他们已经不想谈爱情。
  我还是常常想,爱情原来很像我们去观望的一场烟花。它绽放的瞬间,充满勇气的灼热和即将幻灭前的绚烂。我们看着它,想着自己的心里原来有着这么多的激情。
  然后烟花熄灭了,夜空沉寂了。我们也就回家了。
  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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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眼看烟花(1)
  已经有很多人不喜欢谈论爱情了。
  有时候我会去采访一些特立独行的人。他们不喜欢工作,在孤独中写作,一直行走在路上,或者做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们当中有很多是70年代中期出生的孩子。
  每一次,我都会问这个问题,能谈谈你对爱情的看法吗?我不想涉及到隐私,仅仅只是想听到一种观念,但是结果却让我失望.
  一个沉溺于哲学、写作和贫困中的男人,想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他没什么看法,他觉得爱情是个伪概念。
  还有一个男人,他开过艺术画展,口才很好,但问到这个问题,他的眼睛就开始犹犹豫豫。话题被明显地敷衍了。
  我想,可能是有些暧昧不清的东西,变得难以被表达或者无需表达。只是不知道是问题本身还是人。
  如果这个问题是别人问我呢。我想我会回答他,我不相信爱情,但我会接受它。因为它是一种安慰。
  在去常熟开会的时候,我记得和同事加班到深夜,修改我们的报告版面。到报告的末尾,我们选了一幅蓝色的图片,大海,城市的石头森林,然后有白色的三个大字:我爱你。旁边是一行英文,只有死亡才能让我们分离。
  很喜欢那幅画。这样的深情和勇敢的表白。而我们把它用到了一个工作报告上面。的确是一群有创意的人。笑。或许是觉得能使用它的机会太少。几乎没有。
  有谁值得我们去许下这样的诺言呢。还是用在工作报告上较合适。真爱流转。这是美好的愿望。只是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爱情。
  在混乱的酒吧,有如水的欲望,闪烁的眼神。女孩花朵般的身体,男人发热的手指。瞬间的游戏。飘忽的情缘。一切都很安全。只是没有诺言。
  没有诺言的爱情,会让人浑身发冷。
  就像一个人捧了很多木柴在身边,但他的心里没有火焰,无法点燃。他依然是寒冷。
  那簇小火焰,就是我们的真爱。
  爱可以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可以是一辈子的事情。每个人都可以在不同的时候爱上不同的人。不是谁离开了谁就无法生活。遗忘让我们坚强。
  现代冷酷而灵活的爱情观念,的确已经和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海枯石烂的爱情不同。
  当一个人谁都不爱的时候,他就可以爱上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这种绝望的感觉,让人陷入最后的深渊。一片黑暗。
  一直记得小时候看到的有一对老人。他们每天黄昏的时候都会在街上散步,两个人牵着手,安静地说着话,沿着住宅区兜上很长的一圈。
  他们可以在一起看夕阳,可以一直陪伴着到死,可以看到孩子延续彼此的生命而成长。这是幸福的。但是后来看到太多别人的爱情,被金钱、利益、欺骗、利用、背叛……损害得面目全非。每个人都想保护自己。这是对的。
  当心变得坚硬的时候,温柔的手就难以触摸上去。一些纯粹的观念,被无情而疼痛地摧毁了。
  有一段时间,我不断地接到喜宴请帖。每一次参加的婚礼都让我感觉喧嚣却空洞。我想,大家是都已经累了吧,所以想停靠下来。
  如果在路途中刚好看到一个隐约的码头,而且又很安全。
  或者是漂流了太长的时间,双手空空,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虽然旧码头已经苍老。但毕竟仍然在那里。
  我也参加了薇的婚礼。薇是我12岁开始就在一起的少年朋友,那时候我们常常在彼此的小房间留宿,两个小女孩挤在黑暗中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非常的模糊,却又清晰。就像有时候我在拥挤的公车上,闻到的12岁女孩的那种气息,温暖而清香,从头发从肌肤从清澈的眼神中散发出来,彻底得让人有微微的晕眩。
  过了10多年以后,这样的气息已经涣散至尽。就像我们曾经热烈而盲目地讨论过的爱情,变成记忆中流泻到床边的淡淡月光,其实永远都无法触摸。
  我们幻想着那个还未出现的,自以为肯定会属于他的男人,不厌其烦地猜测他的外表和灵魂。一个英俊的明亮的男人。想着他会等到我们真正地长大。
  少年的爱情,是走过樱花树时,突然在风中兜头飘洒下来的雨水和花瓣。眼泪和甜蜜,诺言和疼痛,心动和失望,纠缠交织。像柔软的手指,抚搓着洁白的理想,无声无息地,在上面留下许多印痕。
  起初,那些痕迹也是洁白的,但在时光的深处,再俯首观望,发现它们的颜色变成了颓败的黯黄。
  终于是有了答案。这样的答案是在疑虑和犹豫中,被缓慢而不容迟疑地放在了手里。
  薇碰到了一个男孩,坚持不懈地喜欢她。从12岁开始持续了10多年的感情。我目睹着她从失望一直走到依赖,其中有无尽磨难。她曾想离开他,他也曾想离开她。但最后,终于是嫁了。
  婚礼上的薇穿着鲜红的丝缎旗袍,化着艳丽的浓妆。我看得到她的疲惫。我想,我们真的是老了。不再是那两个穿着棉布睡衣,挤在小床上笑闹不停的女孩。那时候我们的心是白纸,柔软地铺展着,等待着饱蘸墨汁的笔触。然后一切覆盖下来。曾经想象过的一切在发生的同时开始永远地失去。
  薇说,她想尽快地生个孩子。我突然发现,一个女人的苍老是从她失去了期待以后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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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我会很快离开公司,有时候很晚。那个夜晚我离开公司是9点45分,然后我没有吃饭。我给一个朋友打电话,他在公司里写作,我去看他。我在一家店铺里买汉堡和可乐。他们快打烊了,汉堡在做。我坐着等。我看到玻璃窗外有一对情侣欢天喜地地走过。他们很快乐。街上的出租车开得太快了,发出沙沙的轮胎磨擦声音。梧桐树的叶子很绿。天空里还有大朵大朵白色的云,在风中行走。那一刻,我突然产生凝滞,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想我是在哪里呢.是在我曾经停留过的城市里的哪一个呢?
  那种可怕的陌生的感觉围绕着我。我想我是经过这里的一个路人。我已经接受自己这种身份。任何城市任何人。一个路人。
  因为爱他,所以要离开他。
  IRC上面的女孩,这样对我说。
  我喜欢这句话。有些感情如此直接和残酷,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带着温暖的心情离开,要比苍白的真相好。纯粹的东西死得太快了。
  我喜欢走过一棵树的时候,摇动它,如果刚下过一场雨。清凉的雨水四处飘洒,淋湿了头发和裙子。那时候我想起瞬间的爱情。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吻别,然后离开他。永远。
  我们在IRC上面聊天,她把一个男人的信转发给我。他在和她联系。他提起我。提起他自己。他说,我住的城市离上海很近。常去家旁的一间酒吧,两个可爱女孩开的,三四米宽,10米长的狭长地方,两三张桌子,一张台球桌,放着外文歌,靠近一家涉外宾馆,主要是些老外光顾。基本上这些老外都经过上海过来,常抱怨上海money city,too many people。可我喜欢上海……不知为何凌晨3点就醒了,也许跟昨晚的咖啡有关,可我11点才睡,外面雨声很大,没有雨入池塘那种清新好听的声音,是那种打击屋顶,汇成水流冲击地面的嘈杂声……
  我看着那些文字,不能相信是他写的。一个男人的心里隐藏着些什么,永远都无法得知。他做了一个网站给我。有他最喜欢的图片和我所有的文字。那是纪念。
  遗忘也是纪念。
  我裹着毯子在凌晨3点多的房间里,对着电脑。我的泪水一直流下来。为那些信,为一些破裂的语句,为幻觉,为残酷。我很多年不曾碰酒精和香烟,因为我觉得不需要它们,它们使人肮脏。我只是不停地喝水。就像王家卫的电影,他让一个失恋的男人不停地去跑步,因为跑步会让身体内的水分蒸发,就不会再流泪。而我在不停地喝水。所以我不停地流泪。我的眼泪让我自己干涸和充盈。
  那一刻我想,也许我是可以离开上海的。北京也好,广州也好,总是能找到一个地方让自己生活下去。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可以恐惧些什么呢。恐惧有时候是牵挂。我知道牵挂是什么。只是无法得到。
  我喜欢孩子。有些孩子是不被容许出生的,他们丧失在阴暗的爱情和脆弱的时间里面。能够健康出生的孩子,他们的眼睛看到了明亮的阳光。真好。我在街上看到洋人夫妇,他们在推车里放着一个,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像小小的动物,让人怜爱。柔软的头发,天真的眼神。缠绕在身体上,纠结在灵魂里。
  我想抚摸他们。一些孩子的出生和爱情有关,一些无关。他们也许会幸福地长大,有健全的家庭。也许会没有父亲,或者没有母亲。但是就这样敏感而清澈地长大了。生命如此脆弱而甜美。带来安慰。像青涩的果实。照着阳光的一边散发出芳香。被杜绝的另一边是死亡。
  我们去看电影了。很久没有看电影。在台阶上吹着很大的风,天空有两架夜机飞过。从虹桥机场的方向,飞向某处。一些人在空中掠过。一些生命在过渡。城市的石头森林在高空中看下来,会很绚烂。爱情,欲望,理想,孤独,被发酵,被搅拌,被蒸发。
  我抬着头看飞机。我听它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我想起在西安的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大厅,一个清瘦的欧洲男人,他用钢笔在一张明信片上写字。他写得很慢,明信片上是凌乱的英文。他穿一身的绿衣服,背着绿色的包,有绿色的眼睛。我一直在想,他是在告别还是在回归。告诉他所爱的人,他走了,或者是他回来了。这样的猜测让我感动。大厅里开始用中文,英文,日文轮换地播出航班的讯息。我背着沉重的登山包,我从华山回来。无处告别。后来我写了那篇小说。
  天空是奇异的蓝。朋友说,那种蓝好像是得了伤寒的病人的脸。我说,我觉得它像绒布。一块掩盖了所有痛苦的绒布。没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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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寒天空(1)
  我渐渐习惯睡眠时间的减少。常常在躺下去准备睡觉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发白。很多次就在床上侧躺着,看窗外的那一片天空渐渐地明亮起来。像被擦去了雨水的玻璃,带着湿润和模糊的晴朗。
  那是一段平静的时光。从窗外吹进来的凉风,带着露水和树叶的清香。然后,北京西路上的车子越来越多,锻炼的乐曲响起来,有人开始说话.新的一天开始了.
  那段奇异的时间,带着暧昧的气息,仿佛只是瞬间。
  早上我会喝一杯泡了柠檬的冰水,不吃早餐。我放了爱尔兰音乐,在浴缸里洗衣服,再用竹竿穿起来,放到阳光下面。它们有时候滴下没有拧干的水,我用一个盆盛着那些水。
  然后去公司。走在路上,看绿色的大片叶子在灿烂的阳光中晃动,透明得能看得清细碎的脉络。阳光在脸上沉重地跳跃着,我能听到它碎裂的声音。
  失眠的晚上,当天还是黑的时候,人会有轻微的幻觉。我开着空调,房间里冷得像冰窟。用毯子一层层地把自己裹起来。无法新陈代谢的身体。觉得自己像放在冰箱里的鱼。
  大海消失了。死亡被延续。
  只有在深夜和凌晨交接的这段时光里,我是平静而敏锐的。可以做些孤独的事情。比如写作,喝水,照镜子,放小声而喧嚣的音乐,还有流泪。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会掉眼泪。对着陌生人的时候,我的笑容甜美。我不清楚原因。我渐渐依赖上这样的释放方式。
  一个炎热的午后,跟着朋友去徐家汇的小巷子,买了十多张盗版的CD。天气非常热。脸上都是汗。音乐是治疗疼痛和幻觉的药丸。音乐缠绕我们。我试听了很多CD。只要唱机里突然爆发出混乱至极的电子音乐,我就把它买下。有时候我听小红莓,有时候是U2,有时候是BLUR,有时候是CURE。激烈混浊的摇滚,把人包围的时候,非常安全。
  那些恐惧的叫声。
  那天我在凌晨3点的时候,打开电脑开始上网。
  我上网,看到我不睡觉的朋友们。朋友在遥远的美国。我对他说,我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现在我这里是阳光灿烂的下午,从窗口望出去,能看到绿色的河和鸭子。我无法想象他的此时此刻。他写了很多小说,他曾经结束一场爱情。他喜欢我那张躺在床上的照片,他说,那是他熟悉的眼神。但是所有的照片已经突然消失了。好像烟花。那是我为自己放的一朵烟花。熄灭的尘烟掉落在脸上。
  我在IRC里被一个陌生人狂踢。他好像有些寂寞,每次见到我的名字,就开始一次次地杀线。也许他恨我。人会无端地产生毁灭的倾向。
  我一次次地重新连接。这个游戏他很喜欢吗?我想。
  然后他厌倦了。他不再踢。或者是走了。
  我搞不清那些没有来由的恨。
  但我知道有没有来由的爱情。偶然的,看到一个男人的唇角,你爱上他。他的唇角有诡异的记号,你辨认出来。你看着他,在人流川越不息的大街上,尾气和灰尘把你包围。他越过你的时候,距离你只有两厘米。但是他过去了。你不知道他去哪里。一生都不会再看到他。
  恨让我想起我在南京拔的那颗智牙。人被麻醉的状态里,只有牙齿被榔头重击的感觉,一次一次地透过身体。那一刻,我想起它曾带给我的许多折磨,它被迫脱离我的时候,已经支离破碎。
  我一直记得它。
  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这颗牙齿。我的伤口渐渐都变得暧昧不清。
  我记得一些片段。一些模糊的瞬间。那天我躺在某处高级公寓的草地上,看夜空里被风吹得迅速移动的云朵。大楼是倾斜的。好大的风,吹着裙子乱飞,好像是泡在清凉的湖水里面。真的很好。似乎不属于这个城市。只是我很快被赶走了。保安对我说,你可以去公园。但是公园的人太多,树也太多。我看不到。
  在黑暗的酒吧里,一个男人把他的手指搭在我的手指上,他说,这是一种巫术,你能看到什么?我说,我感觉不到你血液流动的声音。我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吧台边挤满跳舞的人群。充满迷幻的电子音乐。黑暗中的汗水和欲望。洋人浓烈的香水味道。颓靡的白色长枝花朵。琥珀色的酒精。古怪的镜子里有苍白的容颜。长发的女子,柔软的腰肢。他拉住我的手,带我穿越过黑暗的人群。他的手出人意料的强硬。那一刻,我的心里充满绝望。
  台阶上坐满了年轻的洋人。我们跑到偏僻的马路上。
  远处24小时营业的超市发出刺眼的白色灯光。一个涂着冰蓝眼影的女孩在幽暗的墙脚下走过。她像觅食的猫。有人在接吻。流浪汉蜷缩在树下,伸出肮脏的手。
  我害怕自己再去那个茂名南路的酒吧。它的绝望击中了我。那种堕落到底的欲望,隐藏在每一个不知道何去何从的人身上。把一个残破的罐子用力地摔在地上,听它破碎的声音。这是一部分人想做的事情。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欲望,他们的伤口,被破碎声所淹没了。
  这就是我喜欢的上海。它的冷漠覆盖了所有的绝望。
  我想我爱上它。我会独自去那里跳舞。
  我喜欢凌晨1点左右,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感觉,黑暗的楼梯,打开灯。上楼,然后熄灭。打开上一层楼的灯。上楼,然后再熄灭。长长的走廊里,有绿色的植物在呼吸。我想我不会把任何人带到我的房间。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可以有写作和哭泣。没有任何人可以出现。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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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看到一对年老的夫妇,穿着球鞋和运动装,随手拎着大袋子收集空的矿泉水瓶子。
  小恩看着他们说,他们在一起应该很久了。
  是的。大部分夫妻还是会在一起很久的。他说。他们已经下山。小恩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她常会觉得疲倦。在山间穿越一片树林的时候,突然看到黄昏的阳光从树枝间穿越过来,金色的光线跳跃.像是电影里的某个场景.
  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已经发不出声音。松鼠晃动着大尾巴,悄悄地爬上松树。不知名的美丽大鸟,低声鸣叫着惊跑。蓝得发紫的羽毛。
  他们走到了山下。有暮色笼罩的小寺庙。点着的香散发出淡淡的味道。洁净的红砖和青石路面。柿子树上垂挂着最后几只红色的烂熟甜柿。粗壮枝干的中国玫瑰已经开得凋谢。
  他们在庙里流连。墙上有各种字画。她一直停顿在那里看着一段话。他走过去,看着那里写着的是憨山大师的一段醒世咏。小恩说,最后两句话写得太好了。她回过头去看他,眼睛里有泪水。她念给他听,她轻轻地说,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
  他突然发现自己停顿在那里无法动弹。他握住她冰冷柔软的手。他说,小恩,我需要你。
  她淡淡地微笑。可是你了解我吗?我的过去你一无所知,我的未来你也无法把握。你所能做的,其实只要是对我好一些就可以。因为我一个人来到这里。
  14 离 开
  3月的时候,她找到了工作。
  是在广州。一家很大的知名设计公司。
  她说,我必须得去工作。我累了。我一个人很寒冷。
  他知道肯定要放她走。看她慢慢地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她只带走她的书,衣服和那一大堆旧的随身物品,包括小熊和瓷杯子,而把所有值钱的新购置的东西都留给了他。
  他说,你还回来吗?
  回来。过年的时候就回北京来看你。在上海我已经没有家了。在北京就留一个家给我吧。
  他看着她。他不相信她。他相信她一到新的地方就会抛弃她记忆中所有的往事。她只恋物不恋人。她早就这样对他说过。
  他送她去机场。她还是背着她来时的包。她喜欢的曰本包,褐色的麂皮,摸上去绒毛会一层层地倒下去。名字叫Tokyo。她穿着旧牛仔裤,跑鞋,厚的纯棉T恤,头发长了许多,凌乱地贴在脸上。
  她看着他。她的脸上又有了那种天真甘甜的笑容。她像一朵干燥的花恢复了水分。在他身边的时候,她的冷漠和愤怒曾是这样的多。
  她背了包起来准备进候机厅。他看着她背上一个包,手里分别拎着两个,倔强而坚持地用力支撑自己。她一贯如此。
  她转身对他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拐角处。
  15 原来也就这么多
  他们同居的日子一共是7个月零9天。
  他把房子退了。准备回家。他要把剩下的东西都搬到家里。
  最后一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搬家公司的大卡车已经停在楼下。
  他作最后的检查。在卫生间的瓷砖里看到一缕头发。他捡起来看,很长的漆黑的发丝,应该是小恩洗头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他想,这才是她留给他的惟一的东西。
  他们彼此之间有过的,原来也就这么多。
  生命是一场幻觉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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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我知道你喜欢这样。你是被虐狂。  她不说话,爬到床上坐在那里。她一直在笑。
  他走过去,抱住她。他紧紧地抱住她,把脸贴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脖子上也是血.
  小恩,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这样?
  他轻声地疑惑地自言自语。他问她。他想起叶子的脸,那张在明亮温暖的阳光下像花朵一样绽放的脸。那时候他20岁。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孩子。他是真挚地深切地爱过她。直到最后她离开他嫁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他曾经猜测过自己心里爱的能力还留下多少。他是否还能够继续走下去,把感情托付给另外一个陌生的女子。
  他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修复的。他心里明亮的东西有大部分已经被阴影覆盖。那是一些自私的愤怒的寒冷的东西。从遥远南方过来的小恩,来到他的身边。他们在彼此激发。激发深藏着的阴影。
  他们又开始做爱。小恩顺从地让他摆布。她没有声音也没有表情。她像一只彻底被破坏掉的玩具。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提醒他及时抽身。他觉得自己太困了。贴着她的身体就睡了过去。
  睡了一会儿,他被她摇醒。她说,我做梦了。刚刚做了一个梦。
  她的神情看过去像一个睡意朦胧的天真的小女孩。他说,是噩梦吗?
  不。我看到我们去订婚。排着队。很奇怪,不是结婚只是订婚,却要排那么长的队。我的手里还抓着粮食,好像是一把米。
  你想嫁给我吗,小恩?他问她。
  你要我嫁给你?
  我想娶你。你相信我。
  她没有说话,她又闭上了眼睛。她唇角和脖子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了。她不让他擦干。她阻止他的姿态非常强硬。她又睡着了。
  12 为什么不能这样做
  第二天他一早起来去上班。
  她还在熟睡。出门之前,他想给她留一张条子。他写:小恩,晚上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原谅我。我以后再不会这样做了。你要相信我。
  写完之后,看了一会儿,又随手把它撕掉。是。他不能让她看到他心里的软弱和恐惧。即使她已经融化在他的生活里,几乎不可分割。
  他关上铁门下楼。因为脖子上有她指甲抓伤的血痕,他找出了一条围巾遮盖上。
  还是在下雪。路上的雪全冻住了。他仰起头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他想,他还有工作,他还有一个现实正常的世界可以面对。他还有一个出生和长大的熟悉的城市。而小恩,她什么都没有。
  他下了决心要对她好。
  一整天上班他心神不定。常常无缘无故地掉下文件或碰到椅子。中午吃饭休息的时候,他拨小恩的手机,她没有开机。应该还是在睡觉。下午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想早点回家。可是会议一个连一个,始终无法脱身。下班之后,上司又过来通知,因为他过生日,要邀请整个部门的同事出去吃饭。
  不可推脱,于是又和一大帮同事们去了星期五餐厅。抽空打手机给小恩,依然是关机。怎么会这样呢。平时她为了方便客户联系到她,常常24小时开机。不敢喝太多酒,好不容易挨到11点左右,聚餐终于结束。
  他马上打的回家。他突然担心她不会在家。可能又出去流连在酒吧。如果这样,那么他要赶过去一家一家地找,直到把她找出来。在上楼的时候,他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跳得是那样的痛。
  门一打开,房间里是寂静的空气。他走到房间里一看,小恩还睡在床上。他呼出一口气,说,懒虫,你有没有吃过饭呢,不会一整天就躺着吧。走过去一看,她的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冒着冷汗。
  他把手捂在她的脸上。他说,病了?身体不舒服吗?
  她闭着眼睛,只是疲倦地摇摇头。我要休息一下,明天会好一些。
  他说,为什么会这样。告诉我,小恩。
  她冷漠地看着他。她说,今天我去医院了。我做了手术。
  你怀孕了?
  是的。一个月前。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为什么不能这样做。她轻而坚决地推开他的手。
  13 不知何处是家乡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彼此小心翼翼,突然客气了很多。
  她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开始在家里忙碌。他无法测量她所遭受的身体上的伤痛。
  她曾经对他说过,她已经做过三次手术,如果再做,会有残废的危险。她说话的时候神情是严肃的,带着请求。是。他知道。她对伤痛的害怕是深切而真实的。
  可是她什么都不对他说。
  星期六的时候,他们决定去爬山。很久他没有带她出去玩。她到了北京之后因为人生地不熟,几乎从不曾去体会这个城市。
  他们坐地铁到苹果园终点站,然后转车去八大处。
  红叶早已经凋落。山间只有疏朗的树枝和满地酥脆的落叶。他们爬得很慢。到了适合观望风景的地方就停下来歇息。小恩靠在岩石上晒太阳。阳光很清淡。有黑色的鸟在树梢发出咔咔的奇怪声响。它张开翅膀,顺着山谷的坡度,一路滑翔下去。自由自在。北方的山,在冬天只有肃杀的凛冽。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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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要你过来接。我自己会回来。一会儿就回来。  小恩,告诉我。你不要再惩罚我。是我不好。
  她说,我在东直门吃麻辣龙虾,喝了酒,好像醉了。站不起来.
  你等着。你千万别乱跑。我马上过来。
  他跑下楼梯的时候,看到外面的天空下着雪。寒风刺骨,大朵干爽的雪花寂静地飘向黑暗的城市。他在街上拦了一辆TAXI。路上有恋人把衣服盖在头上,紧紧拥抱着走过去。
  他想起他们曾经在电话里的对话。
  11月初就下雪吗?上海1月份才有雪。一个晚上就停了。
  你会在北京看到大雪纷飞的。不要担心。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同居在一起。那时候他不会想到自己会动手打她耳光。
  很容易就在他们以前去过的小餐馆里找到小恩,她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空的酒瓶和满满一大盆龙虾壳。她支着头,趴在桌子上,眼神游离。看到他,轻轻地笑。
  我吃了60只龙虾。辣得嘴唇都肿了。她噘起嘴唇给他看。唇角都是油腻的污渍,果然是红艳艳的,像肿胀的花苞。
  他看到的是她脸颊上,他留下的手指印。还有她嘴角的伤口。
  你怎么可以吃那么多龙虾,你会吃伤的。他心力交瘁。我们回家吧,小恩,我求你。
  好。回家。她摇晃着起身,撞得桌子移动。他扶住她。她看过去过分地平静了。他不知道她这一晚上都做了什么。
  街上已经大雪弥漫。他们拦了一辆车。她在出租车上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就睡着了。
  大约是凌晨3点左右,他突然惊醒过来。看到小恩赤裸着身体坐在大铁床的床尾,她用手抓着黑色的铸铁栏杆,长发披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小恩,你在做什么。他在黑暗中抱住她冰冷的肩头,摸到她脸上的泪。她在哭。
  她说,嘴唇上很痛。所以去吃龙虾,想让它被辣得更痛,感觉会木一些。但现在痛得睡不着了。
  你怎么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打过叶子。你有没有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小恩。
  你说。你要告诉我。
  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住在一起。我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
  你不会打她。你对她的感情,比我深得多。
  这是你自己在这么想。
  我那么远过来,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知道。小恩,我求求你,不要再胡思乱想。
  他抱住她。他感觉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水,没有触觉地流下来。然后在空气中消失。心里是有失望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对这份感情的痛苦的失望。觉得自己要死过去一样。
  这个任性的脆弱的受伤的女子。她像一道伤口,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而他们彼此本可以互相拒绝的。他们都不安全。
  11 打 架
  她决定去找工作上班了。
  呆在家里容易得忧郁症。她对他说,我要见见陌生人,和他们在一起,这样就不会想起你对我的不好。
  他也觉得她出去工作比较好。有时候下班回来,看到她一个人在家里,空气里都是冰冷的寂静,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地把一天,硬生生地支撑下来。没有对话。没有气味。没有温度。
  她的性格是不适合独处的。
  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已经停留了很长时间。我很久很久没有出去工作了。她说。
  找工作是要费点神。她想做美术设计。网站,报纸,杂志,公司都可以啊。她说。可是一家家地出去跑,结果却都不好。不是她觉得工资低,公司规模不够大,就是对方觉得她没有北京户口,态度不太明确。在一个月里面,她每天都往外面跑。神情奔波而憔悴。也不再在家里做饭、浇花、有那份闲情逸致。有时候很晚回来,头发上有烟草的混浊味道,往床上一躺,对他也没有话说。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里有一股暗流,在危险而压抑地涌动。
  果然。他发现她后来已经不再找工作,她只是每天晚上泡在三里屯一带,找个酒吧喝到半醉,才衣衫褴褛地回家。
  他当然要制止她。他说,小恩,我不能容许你再去酒吧。
  她说,你有什么资格。可笑。我难道连行动的自由也没有吗?她又是那种劈头盖脸的架势。
  他说,如果你心里有什么不满,你直接说出来。
  我讨厌你。
  他想他还是能够控制自己的。直到她的手伸出来揪住他的头发。
  她是有暴力倾向的人。他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再一次如潮水决堤。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厮打。从床上到地上。没有穿衣服,赤身裸体。他把她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下一下地揍她。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里的空白。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机械地运动着手臂的意识。她用手护住自己的头和脸,一声不吭,蜷缩在地上,任他又踢又打。直到他疲倦。
  每一次都是相同的。他很快恢复了思维,脑子里清醒过来。不再是空白,后悔和恐惧再次如阴影一样笼罩了他。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赤裸的身体上是尘土的污迹和红色的淤痕。长发散乱,被汗水粘在脸上。她的脸上居然有微笑。那缕冷漠的微笑因为她嘴唇边的鲜血,显得诡异。
一個人太具備感情,必定會自傷的,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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