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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
  我决定降落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族类,
  那些在速度中完成一切妄想的人马。
   
  <现在进行式>
  茶淡了
  用一种安静的速度
  黑夜降临的速度
  袜子刚刚穿好
  苍蝇飞进来
  蚂蚁在墙边疾走
  点根烟
  找了奶粉罐子磕烟灰
  奶粉罐子
  在闹钟和一张
  过期的讣文前面
  时针指在十七和廿五之间——
  可能错了,只不过
  是一顿晚饭罢了,应该是写实的
  而且愉快
  「你为什么要穿
  这样一双
  蓝色的袜子呢?」
  只不过是一顿晚饭罢了
  天完整的暗下来以后
  最好有一个灯泡
  和一颗蕃茄
  蕃茄最好在蛋里
  有一些虾米
  在白菜里
  茄子这样偎著肉
  最好
  用一支黑管伴奏
  还有面包
  一条切开的麸皮面包
  装载黄瓜和洋葱
  火腿以及乳酪
  彷佛一艘货船 饱满的
  在阳光的海岸停泊
  于是我们就服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以为情节就是这样行进发生的
  当椅子拉开的时候
  啤酒不断的
  涌出泡沫
  所谓时间
  命运。其实是紫色的袜子
  ,因为灯光的关系。他走过来
  一边穿上衣服,扣了钮扣,我
  把桌子擦乾净,餐巾铺好
  筷子摆好,果然我们快乐的
  吃起来了,就是
  这样行进发生的
  这样子开始,从扣好扣子开始
   
  <简单未来式>
  一百岁的时候
  我蹲在黯淡的屋角
  写衰弱感伤的信:
  「又穷
  又不停的发胖
  永不消失的
  纯粹的矛盾啊。」
  一百岁的时候
  我让世界爬到我的膝盖上头
  做一个完美的倒立
  虽然我们并不因为这样
  而有了更好的了解
  我仍然记得我的葬礼
  那是一百零一岁的时候
  世人正处身于新文明的起点
  显得保守、多疑
  我听见有人说:
  「他看起来比较诚实了。」
  梦是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
  梦是真正聪明的
  一个老去的超现实主义者
  我微笑入睡
  但根据他们的说法,那就是死
  我的寿衣太大棺椁太小
  分配给我的土地上有太多的蚂蚁.....
  那些男人都来了
  我爱过的
  有的打伞
  有的流泪
   
  <押韵>
  我需要一点音乐、花和水果
  我需要一些颜色涂一涂
  我的脚趾头
  给我衣服、饼干和水壶
  给我木马、地图
  风筝和绳索
  给我几串首饰
  穿过裸露的
  孤独的耳朵;给我一些
  情人,许多的口袋和抽屉
  收藏这
  一生的忧愁和欢喜
  哎请你给我一枝粉蜡笔
  写自己的名字
  在你路过的时候
  在你看著我
  在你的嘴唇这样
  这样停驻
  在我的上头
  我只要,却,
  只需要,
  一种藉口。
  我只能够 哎只能够
  你知道
  写一首诗
  像这样——
  无谓的字眼配上
  流畅的节奏——这样
  慷慨从容
  把押韵
  当做藉口
   
  <象征派>
  我沿路撒下面包屑
  这个梦境这样深长
  骑车  吹口哨  沿著
  三月  春天的墙  转弯
  过桥  下坡
  放了双手
  就是七月了。
  就是这里  低低的  睡眠的
  谷地  满满的酢酱草  金盏花
  暴雨一场。
  有人来了,在岸边犹疑
  观看。暴雨一场
  留下
  汪汪的水塘
  在岸边坐下 「我们常不免
  是抒情的。」  在岸边思考
  垂钓  可能是
  虚妄的  我对著水中的倒影
  叫喊  可能是纠缠
  沉没的水草
  钓起第五只鞋子  应该
  是鱼的吧  总共
  只有两人
  失足
  在床褥的深处
  流汗,醒来
  ——真的是
  抒情的——
  「当你不相信的时候
  你就抽一根TRUE」
  TRUE是真实
  一种香烟的牌子
  不免是
  象征的
  读废名写周作人:「我们常
  不免是抒情的,而知堂先生
  总是合礼。」两句有感。
   
  <草莓派>
       给j 和1983
  下午,我们共同吃著一块草莓派
  我等他吻我。黄昏时,天空是一种蓝色
  和紫色的混合。所有的屋顶是
  红色以及黄色的
  有些街道插了旗子,有些
  飘满气球。有人被枪毙。
  收音机说
  动物园里的一只企鹅走失了
  用一种过时的绅士的步伐。
  在梦游的人都回来之前
  我对著他沉默的嘴唇念咒:
  芝麻开门
  芝麻开门
  ...............
  ...............
  ...............
  (我开始喜欢删节号)
  ...............
  我渡过太长的童年
  还没有长大
  就老了。我开始喜欢删节号。
  走失的企鹅收留在
  澡盆里
  早晨闯进来像一头犀牛。花和错误
  在屋子中央。现在我们吃火腿蛋。
  火腿的气味散开的时候,提醒我某种
  久远熟悉的忧虑,我无比的
  担心,那些因为他
  而不能彻底执行的事情
  那称之为孤独
  以及自由的东西。
  他领著我走进
  记忆的仓库 「你看,
  那是在认识你之前买的,
  那些容易摔破的盘子。」
  下午,我们共同吃著一块草莓派
  逐渐陷入
  一个不确定的年代
   
  <姜嫄>
      厥初生民
      时维姜嫄
      生民如何
      克禋克祀
      以弗无子
          诗经.生民
  每逢下雨天
  我就有一种感觉
  想要交配 繁殖
  子嗣 遍布
  于世上 各随各的
  方言
  宗族
  立国
  像一头兽
  在一个隐密的洞穴
  每逢下雨天
  像一头兽
  用人的方式
  <一生>
  住在小镇
  当国文老师
  有一个办公桌
  道德式微的校园
  用毛笔改作文:
  「时代的巨轮
  不停的转动...」
   
  <乘喷射机离去>
  总会遇见这么一个人的有一天
  隔邻的桌子 阴暗的小酒馆
  陌生的语言当中
  笔直的对角线 分别属于
  完全相反的象限 有这么
  一个人 放下行囊 耐心的
  用餐巾折叠船只
  和女人 非常之
  精致无聊的餐巾
  这样一个人
  和我
  没有任何明显的理由
  在同一个屋子里
  倾斜的影子远远的
  守著,在偶然的移动间
  会合,落在一个
  罗马尼亚人的皮鞋上
  罗马尼亚人的胡髭似雪
  革命后的第三场雪
  如此不够,远处
  游行的行列走过
  七只鼓锤兴奋激昂的
  断裂,何人缝制的鼓
  春天里那样强烈
  可怖的贞洁 啊蜻蜓 蜻蜓
  飞了出去,舞者走进来
  无话可说的人继续喝茶
  黄昏里一声叹息,沿著
  温暖的空气传递
  应该是无意的,但也不妨
  一些了解 一些
  能量不灭——遇见这一个人
  会的
  总有一天
  可能
  非常可能
  在彼此忧患的眼睛里
  善意的掠过 无法
  多做什么
  四下突然安静,唯剩一支
  通俗明白的歌:
  「乘喷射机离去」
  哼著哼著
  想让自己随意的悲伤
  在浅薄的歌词里
  得到教训
  你知道有一张邮票
  自从离开集邮册
  就再也不曾
  回去,有一个盖子
  遗弃了他的锅
  我想把你的地址写在沙滩上
  把你留在我的睡袋里
  在睡前玩一遍
  填字游戏
  藏匿你 在我的书包里
  连同一本新编好的诗集
  连同我的登山鞋
  望远镜和
  潜水艇
  我对世界
  最初的期待
  我秘密的爱
  当所有的花都遗忘了你睡著的脸
  星群在我等速飞行时惊呼坠落
  最后的足迹被混淆消灭
  风把书本吹开
  第8页第9行:
  「事情就是这样决定了。」
  决定了。
  句点下面
  浅浅的西瓜渍。西瓜生长
  在沙地里,在最炎热时
  成熟爆裂,如同你曾经
  之于我,如同水壶
  在炉火中噗噗
  烧开。是的 这么
  一个人 有一天 忽然
  我完全明白,和他
  我们在各自的
  不同的象限里
  孤单的
  无限的 扩大
  衰老 死掉
  永远永远
  不能够
  交会——
  沮丧的中国女子散步回来
  坐在窗前练习
  法文会话:「这是一匹马呢
  或者这是一顶草帽?」
  这是一枚炮弹
  炮弹在黎巴嫩落下
  激烈的改革者温驯的
  回家吃晚饭
  等边三角形切过
  圆的时候
  鸡和兔子不明白
  为什么它们会在同一个
  笼子里;
  「而且,邮局在银行的对面
  在医院的左边
  河水在桥下流过
  人在桥上走」
  我们是否可以放任自己
  在会话里
  在银行的对面
  在桥上走
  或者
  乘喷射机
  离去
  回到开始
  阴暗的小酒馆
  陌生的语言
  罗马尼亚人
  游行行列。
  会的
  总有一天
  完全可能
  有人读到这里
  有人会问我:
  「你是鼓
  还是鼓锤?」
  唉那是愚笨的问题
  而且那不是我的意思
  我只想说我可能遇到的一个人
  一开始我是诚心诚意的
  而且是悲伤的
  但后来事情有了变化
  事情
  总有一些
  变化
  有一天
  可能
  非常可能
  voila
   
  <造句>
  不得不
  不得不
  留下脚印
  谦虚和善地
  在他们
  水泥未干
  的
  心
   
  <就>
  就走了
  丢下脏话:
  「我爱你们。」
   
  <然后>
  排好队 买票
  进场 看电影之类的
  然后吃饭
  证明这事的人说了
   
  <每当>
  每当这个时候
  我感觉有音乐响起
  分化了行进中的隐喻
  与夫迂回
  温婉之
  个人主义
   
  <继续>
  让音乐继续演奏下去吧
  波及三朵沉默的向日葵
  破折号以下
  食道和肠胃中间
  悲哀到遗忘途中的
  一切衰败的起点
   
  <以后....之前>
  醒来以后
  刷牙之前的想法:
  永远
  我所听过的
  最让人伤心的字眼
   
  <其他>
  其他都是零碎的东西
  胶带、笔套
  裁掉的纸
  画歪的线
  指甲刀、卫生纸
  不断滴著的
  伞缘上的水
  灰尘
  声音
  爱
梵高先生服饰店   大学城渔米香旁                陪我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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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
  然后我看见床头镜里一个赤裸的女人,我拿出纸笔为她做一张素描。那女人看起来苍白,像生病的样子,我拿了胭脂,用猩红画她的嘴唇,黯红画她的乳头
   
  <诗人节>
  诗人节
  唯一不想做的事
  就是写诗
  头发该剪了
  厚衣服该收箱了
  要好好写一封信
  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结婚
  最好能睡个午觉
  席子是一种薄荷的凉
  或者是不是该生一个小孩
  屋子里有一种气味
  玉兰花、杏仁
  L. COHEN
  混合吉他:
  「你的敌人睡著了
  而他的女人醒著....」
  他会帮我吃完饺子皮
  以及咸鸭蛋的蛋白
  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他喜欢讲笑话
  但应该还有更好的理由
  善男子及善女人
  我不应该再掉眼泪了
  整个地球
  已经有十分之七是海水
  而且炉里的水开了
  先沏一杯茶
  他来电话
  「嘿我们来做点灿烂的事吧。」
  软
  可口
  容易消化
  他的嘴唇
  他说的话
  但是水开了
  得先沏一杯茶
  「有了埃及尼罗红鱼
  今生今世宁为女人」
  那只是广告
  而且我必须先洗一个澡
  总而言之
  诗显得太奢侈了
  而且
  有点无聊
   
  <情杀案>
  我深怕
  在我偷偷写著你的名字的时候
  突然就死了
  于是
  世界知道了他们不该知道的
  并且以为那就是最后的
  而他们自己
  显然是最了悟的
  写你的名字
  只是为了擦掉
  但我深怕
  来不及了
  于是一切都发生了
  而那时
  你把烟蒂按熄
  从凹陷的躺椅中站起
  灰蓝的衬衫打著
  慵懒的皱摺
  在街上
  闲闲的走
  闲闲的走
  红灯亮了
  缓缓停住——
  灰蓝
  已经到达忧郁的极限
  为我所深深爱悦
  喜欢
   
  <歹徒甲>
  但他实在是一个好人
  只不过写了一些坏诗
  但,「所谓真实,」
  他把声音压低
  充满
  庄严的歉意:
  「诗的缺憾源生命
  生命不
  不曾圆满。」
  但真的
  是一些坏诗
  押韵的坏诗
  但他继续写
  怎么办
  那是他道歉的方式
   
  <歹徒乙>
  因为整容失败
  他显得尖锐
  不合情理
  在靠近他们的时候
  如果能裸着
  最好就裸着
  至少那样子
  他能够感觉自己
  有一部分是真的
  但是一完事
  他就穿上衣服了
  于是
  一切变得
  非常猥琐
   
  <譬如>
  譬如这样很长
  的走廊上很多
  扇门其中一扇
  中央贴著一个
  女人的头走进
  去用特定的两
  种姿势之中的
  一种解决一些
  事情这就是所
  谓「证据」「
  生物学的证据
  」
   
  <社会版>
  无名男尸招领公告
  姓名:不详
  年龄:约40岁
  籍贯:不详
  特征:约175公分,长脸
  极瘦 右鼻侧有痔
  衣著:白色内衣裤,黑色
  外裤,米色短袖上
  衣,足穿棕色皮鞋
  日期:10月5日为火车撞毙
  地点:中华路
  备注:请向城中分局认领
   
  <一般见识>
  一个女人
  每个月
  流一次血
  懂得蛇的语言
  适于突击
  不宜守约
   
  <考古学>
  1.
  龙堕落为一个男人
  显然,是一个男人
  胎生
  直立行走、小便
  长于分析
  嗜痒
  充满远见
  极少狎妓
  否则必刷牙
  洗脸
  偶尔冒用军警票
  装出严峻的神气
  群居
  偏食
  右耳稍大
  2.
  有的证据藏在口袋里
  一些蛋壳
  带著黏液
  那是初冬
  大衣上有久藏的霉味
  也就不免困惑
  于前世的追索
  3.
  「我终于相信地心引力了,」
  他坐在暗处
  戴著眼镜
  毛衣上有樟脑的气味
  因为悲伤
  所以骄傲:
  「除了辉煌的家世,
  我一无所有。」
  除了男人全部的苦难
  溃疡、痔疮、房地产、
  「希腊的光荣罗马的雄壮」、
  核子炸弹
  我研究他的脊椎骨
  探寻他的下颚
  牙床,爱上他:
  「难以置信的
  完美的演化。」
  「真是,」他说
  「造物一时失察。」
   
  <野餐>
      给父亲
  父亲在刮胡子
  唇角已经发黑了
  我不忍心提醒他
  他已经死了
  整夜我们听巴哈守灵
  他最爱的巴哈
  我们送他去多风的高地
  行进一个干燥繁琐的礼仪
  给他宽边的帽子,桧木手杖
  给自己麻布的衣裳
  组成整齐的队伍
  送他去多风的高地野餐
  送他去一个不毛的高地野餐
  引聚一堆火,烧起薄薄的大悲咒
  我试著告诉他、取悦他
  「那并不是最坏的,」「回归大寂
  大灭,」无挂碍故
  无有恐怖
  他驯良而且听话
  他病了太久,像破旧的伞
  勉强撑著
  滴著水
  「生命无非是苦。」
  我说谎。我24岁。
  他应该比我懂,但是,
  比呼吸更微弱,彷佛
  我听见他说
  「我懂,可是我怕。」
  微弱,如眼帘的
  启合。我用美学的字眼
  说到它,宇宙中最神秘的一部份
  诗里面唯一的主题……
  …………………………
  「现在,你能不能想起来
  7岁的时候,我要你
  给我买一套降落伞?」
  我总是离题太远
  而且忘了回来
  他等著,等很久
  他说:「我怕。」
  我不能同行
  我委婉的解释
  他躺著,不再说话
  他懂
  他以前不懂,当我第一次
  拒绝的时候,13岁
  因为急速发育而腼腆
  自卑,远远的,落在后面
  我们去买书。
  一个孤僻的女儿
  爱好艺术………
    
  参加的人都领了一条白手帕
  回来
  除了他。孤独地
  留下他
  刮好胡子
  不再说话
  继续一场无声的
  永远的野餐

[发帖际遇]: [绿。]去做家教,得到宝石1粒.
梵高先生服饰店   大学城渔米香旁                陪我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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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
  我怎么能够知道呢?我只是坐车要到水源路,最多戴上眼镜,有一本日记本和一串钥匙,我假装咳嗽,偏头看窗外,心里著急,表情跟任何一位乘客一样冷漠;我对时间也许有狂妄的企图,只是不便明说。
   
  <神秘经验>
  所谓纯粹的方位
  是我之站立点
  而你绕我
  规画
  做一个圆
  有些细节上的考虑
  暂且不去管他
  而比较不那么纯粹的时候
  譬如现在
  一个方形的桌子
  我们分坐两旁
  旧毛衣搁在椅背上
  眼镜摘下来
  低头
  跟我一样
  安静沉默
  吃著一颗煮熟的蛋
  不同的
  你加了盐
  我没有
  一颗煮熟的蛋
  如你我
  安静沉默
  如果
  孵了一只鸵鸟出来
  很难讲
  这中间
  充满疑惑
   
  <愚人的特有事业>
   
  我只对你的鼻子不放心
  即使说谎
  它也不会变长
  我附了回邮
  虽然坚决的 走
  不曾留下什么
  勿忘我
  <疲于抒情后的抒情方式>
  4月4日天气晴一颗痘痘在鼻子上
  吻过后长的
  我照顾它
  第二天院子里的昙花也开了
  开了
  迅即凋落
  在鼻子上
  比昙花短
  比爱情长
   
  <铜>
   
  晚一点是薄荷
  再晚一点就是黄昏了
  在洞穴的深处埋藏一片铜
  为了抵抗
  一些什么
  日渐败坏的
   
  <南瓜载我来的>
   
  「根据童话,」他说
  「你不应该是一个如此
  敏于辩驳的女子。」
  涉水
  我们正走过暴雨中的城市
  城墙轰然
  塌毁
  「可是我已经
  前所未有的温柔了。」
  我说
  远处似乎有橡皮艇出没
  1.
  他在襟上别了一个愚蠢的花结向我走来
  我爱上他
  白色齐膝的童军袜
  南瓜载我来的
  他不会相信
  金黄
  澎湃
  一棵南瓜
  在墙角
  暗暗成熟
  如我 辛德瑞拉
  起先只是草莓的体香
  终于发出十万簇的心跳
  「我已经准备好了,
  绝不食言、后悔。」
  为了在一千只
  惊讶的眼里遗失
  我还偷偷
  穿了一双过大的鞋
  他有一只多么华丽的鼻子
  一匹平坦无忧的额头
  他的嘴唇,啊将为我
  耽溺、惊慌:
  「可是你是真的吗?」
  「如果你爱我的话。」
  「我将展开
  千寻万寻的狂野与温柔
  陷你于
  无底的沉没。」
  整个晚上
  我旋转我肥沃的裙袂
  女孩们发愁
  脸色转绿
  整个晚上
  女孩们 全城的
  女孩们
  进退失据
  只有一只小白鼠的食量
  他的眼里灯火辉煌
  对峙著我
  微微的忧虑:
  这凶猛流逝着的音乐
  钟声会使我变穷
  午夜将取走我全部的衣饰
  金马车
  还原成南瓜
  但是行踪——
  我将如何暗示
  我坚决
  隐密的行踪?
  午夜 梦的边界
  我依依不舍,装睡
  十二响的钟声
  最后一响,他的眼里辉煌骤灭
  由兴奋高处跌落的声音:
  「12点了,根据童话,」他说
  「你该走了。」
  「当然,」我说,惊慌,力求
  镇定:
  「我应该逃走,然后,
  遗失我的鞋。」
  「随便你,老实说
  那对我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根据童话,你应该
  爱上我的鞋,终于找到我,
  然后我们过着快乐的生活。」
  「不,我改变主意了
  ——我疲倦了。」
  「对我?」
  「对童话。」
  他看起来非常不耐烦
  「穿好你的鞋,也许我还有力气
  送你回家」
  「以后呢?」
  「没有以后了。」他说,声音
  渐趋微弱:
  「这就是结局了。」
  他睡着了
  2.
  我仍然决定跻身到童话里去
  我吻了他
  3.
  终于,吻醒了他
  4.
  立刻 我知道了 我错了
  回不去了
  在他睁开眼睛的刹那
  「身为童话史上
  最勇于选择、判断的女子,」
  后人将如此记载:
  「她将要接受
  与幸福等量的制裁。」
  回不去了
  我们已经降落
  在一千年后
  他多么无辜
  而他醒了
  经过这一千年,和,
  一个、二个、三个——
  三个呵欠:
  「我在那里?」
  「你忘记了 这是你曾经
  允诺我的城市
  以及一万只鸽子。」
  「鸽子呢?」
  我有点悲伤 男子们总是鲁钝
  不明了真正的情况
  我们已经被放逐了
  连蛇
  都不曾惊动
  「因为罪恶吗?」
  「因为——因为
  吻,以及快乐,」
  「某种,无法预测
  极为可能的快乐。」
  我们损失了一千年
  「如果我告诉你,我仍然
  爱你——」
  「——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有
  送你回家。」
  「太迟了。」
  「我不应该
  在你吻我之后
  才吻你。」
  「太迟了。」
  「我—— 」
  「太迟了。」
  「我真的
  睡了一千年?」
  「我数了
  一亿只羊。」
  也许是因为太过充分的睡眠
  他似乎没有想像中的后悔。
  5.
  这个城市,不可思议的
  胃口和生殖率
  对峙著某种
  虚张声势的记忆
  这个城市
  每一条街道
  充塞著人群
  他们琐碎的脸孔、话语。
  这个城市,总有一些
  灰色的天空 掩饰我
  晴日般欢喜
  叮当作响 假装迟疑的行踪
  「即使失败,这是一个
  无与伦比的失败。」
  我们赶在日落之前晚餐
  日落的方向,遥远
  遥远的家乡
  「如果你真的遗失了你的鞋...」
  「那我该如何带领你
  走过这一千年—沼泽般的睡眠
  ?」
  「你故意的」
  「我愿意我是故意的。」
  这个城市,我们惊讶于这许多
  与我们类似的人
  被童话放逐的人
  每日,我们在街道上漫游
  逐渐熟悉彼此的气味
  城东,一个电影外景队
  盘踞了整条马路;
  一个电影,消耗了
  全城的蕃茄酱关于
  暴力和愤怒
  「那是唯一
  蒙神祝福的国度
  人们不再流血。」
  我们继续前进
  假装是一对使徒
  往城西
  漫游 沿途有庙宇
  议会、花香和学童
  燕子在檐下做窝
  狗在地上走
  妇人在路边兜售南瓜终于
  引发
  我们不可遏止的乡愁
  「如果我们也将终老于此
  纳税、防火、储蓄
  和节育
  根据
  街上的标语。」
  可是城北,我们走到城北
  暴雨已经一天一夜
  倒塌七栋民房
  遣散了三个露天音乐会
  「这真的是我为你
  规划、设计的城市吗?」
  「恐怕是的,」我放下望远镜:
  「排水不良
  ——恋爱时的出路
  总是这样滂沱
  感伤。」
  「你这个女子,也许我将应允你
  另外一个城市,全然的
  甜蜜、晴朗。」
  我们的双腿泡在污水里
  前方不远,一些溺死的牲畜
  人们涉水回家
  我开始抱怨
  因为他不会飞
  果然他因此受伤了
  十字路口
  全市的橡皮艇因为
  红绿灯失灵
  造成空前的混乱
  而其实我们极容易
  容易原谅
  原谅身边的这一切
  因为天晴了
  因为日落
  因为 晚餐
  晚餐里
  调味得当的情爱
  有一些云影
  一些光
  一些椅子
  几句想说
  而终于不必说的话
  一张床
  一种仪式 原始的
  仪式
  原始的 日渐容易
  与熟悉的仪式
  我们却变得艰难了
  因为发胖
  这期间,我并且嗜于阅读
  包括生态学、犯罪心理学
  以及人类学
  (我决定了,不生小孩
  终止
  这场进化。)
  最后,努力研读一本食谱
  「一个人在相信的时候
  比较勇敢 还是
  不相信的时候?」
  他食肉、抽烟、沉思
  渐渐是一个经验论者
  怯于行动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可是
  「——我怀孕了。」
  他正夹起一块肉
  肉停在空中:
  「至少,可以等饭后——」
  他正倾全力于消化
  情感脆弱
  6.
  「好像是两面对看的镜子。」
  他说。吸著烟。
  忧郁的眼睛停在我的面前。
  7.
  在后院
  我偷偷种了一些南瓜
  8.
  「根据童话,」他说
  「你不应该老——不可能
  老,我觉得
  有所
  亏欠...」
  「对童话?」
  「对你。」
  远处有音乐传来
  孩子跑过
  草木生长
  落日温暖
  疲累
  我坐著
  安静坐著
  流泪
  伸手 想要挽留
  挽留
  这一切
  有一万个南瓜同时
  在全世界
  振翅起飞
  令人
  不忍深究的
  五月
梵高先生服饰店   大学城渔米香旁                陪我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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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
  整个岛沉睡以后,
  我听到近处远处频率不同的,
  属于同一个纬度的鼻息声。
   
  <甜蜜的复仇>
  把你的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干
  老的时候
  下酒
   
  <写信>
   
  那人完全正直
  敬畏神
  远离恶事
  ——只是写信
  选择一张蕃茄的邮票
  伪装浑圆
  熟透的心情
  曾经
  有一年夏天
  我涩涩的青
  低头
  满满的意思
  远离恶事
  微酸
  即将迸裂
  只是写信
   
  <我所亲爱的>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
  我指著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
  你们 不要
  惊动不要叫醒
  我所亲爱的
  等他自己
  情愿………………」
  第三天
  耶路撒冷的
  众女子啊
  早晨
  我把声音绷紧
  提防被一些柔软的东西击溃
  除了美丽
  没有更深的恶意了
  第六天
  我所亲爱的
  他终于自己情愿
  第六天
  我所亲爱的
  他只剪了指甲
  其他恶习均在
  我所亲爱的
  他的指甲
  利利
  生生
  像分别
  六天的爱
  注:旧约雅歌
    
  <冬眠>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爱
  足够的温柔和狡猾
  以防 万一
  醒来就遇见你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骄傲
  足够的孤独和冷漠
  以防 万一
  醒来你已离去
梵高先生服饰店   大学城渔米香旁                陪我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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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
  你有没有想过 我们在
  这里 一起 走过那么多路
  碰到那么多人 以后 我们一起
  在这里 这样 你讲了这些话 然后
  我这样回答 我们在这里 坐下
  一起坐下 这个空间 这种姿势 这样
  的光线 这种说话的速度 有许多小
  孩子都在放羊 有许多只狼 只有我会遇见
  你 只有我们会做那件美丽的新衣服
   
  <连连看>
   
  信封         图钉
  自由         磁铁
  人行道       五楼
  手电筒       鼓
  方法         笑
  铅字         □□
  著           无邪的
  宝蓝         挖
   
  <说话课>
   
  有些人永远不可能跟他说话
  有些人只说一些话
  有些人可能比一些还多
  另一些极少极少的
  也许只有一个
  可以说许多许多
  那说了许多的说了又说又说还说
  那说一些的不曾再说
  比一些多的也只是比一些多
  那永远永远不说的
  始终始终
  永远始终永远不说
  这一切
  不如不说
  这一切
  不如不说
梵高先生服饰店   大学城渔米香旁                陪我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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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  
  <鞋>
    
  昨天的日记就写在那封给你的信上
  关于落榜以后的事
  并且问候你
  腐败的胃
    
  我知道你每天窝在椅子里读报
  空信箱那种表情
  可敬的委员先生们点头、严肃的微笑
  巡视每一个考场后
  打另一条领带去剪彩
    
  你光光的脚丫搁在几上
  不在意
  日影怎样汹涌
  泅我为
  一尾
  忙碌的鱼
    
  如果鱼有时候也做梦
  梦见陆地
  咸咸深深的陆地并且梦见
  梦见
  自己是一根忧郁的鞋带
  固执著
  破旧的鞋
    
  你只是光光的脚丫搁在几上
  读信
  读我梦见我还要走好远
  好远的路
  我将比现在更忧郁些
   固执些
   破旧些
    
  一天比
  一天
  更像
  你穿的
  那双
  鞋
    
    
  1977  
  于是我就退隐到自身最最隐密的角落去、谁的声音都无法进来,我开始像一支圆规,不断的重复和陷溺,而你知道,人们怎样以一支圆规来满足他们象征的癖好……
    
  <跟你的Texwood一样蓝的天>
    
  跟你的Texwood一样蓝的天
  当你走累了席地而坐
  在任何一座教堂同样厚度的
  阴影里
  思索著
  做一只轮胎
  就必须不停的忘掉路面
  是多么累人的
  一件事
  跟你的Texwood一样蓝的天
  继续以令人憎恶的十行纸
  写求职的信
  说很多自己一些些也无法同意的
  赞美
  我们是这样两只瘠瘦
  而又老爱高仰的颈项
  有一种绝衰每天都比你的
  眼睛先睁开来
  长命的绝衰
  而其实你痊愈的速度
  和草的生长
  一样快
  你不容易不太容易死去
  不太容易
  死去的
  和你的Texwood一样蓝的天
  你不容易
  死去
  你只是碎裂
  只是
  慢慢
  碎
  裂
   
  <上邪>
   
  他乾涸了,他们是两只狼狈的桨。
  他描述钟,钟塔的形状,绘画的,有一层华丽的幻象的窗。垂首的女子细致像一篇临刑的祷文。
  类似爱情的,他们是彼此的病症和痛。
  他描述钟,钟声暴毙在路上。
  远处是光,类似光的。类似发的,光肯定为一千尺厚的黑暗;他描述钟声,钟声肯定钟,钟是扶持的长钉。肯定的锈,以及剥落。
  剥落是肌肤。石器时代的粗糙,他们将以粗糙互相信赖。仍然,祂不作声,他描述战事,占据的钟塔,他朝苦修的僧袍放枪。钟声暴毙在路上。
  祂仍然不作声。谣传祂干涸了。他们主动修筑新的钟塔,抄录祷文,战后,路上铺满晴朗的鸽粪。

  1978
  我信任一件松松垮垮的灯芯绒裤、毛袜、45。的坐姿、书,以及理性的快乐。我喝一口茶,坐下来回信:“你想起我的时候,只想起我的温柔和和善,我很伤心,对于任何一只小狗我们都很容易联想起什么温柔和善。”
   
  <蛀牙记>
   
  你是不写诗的,不关心
  我如何押韵和断句
  连诗也不读
  非常瘦
  净重
  是骨骼
  毛重是戏
  有两种东西在我身上
  诡密的蛀蚀
  一颗坏牙和你
  我会迅速的死掉
  死了依然甜蜜
  你是那种细菌
  爱好潮湿
  糖的
  世居
  而我决定了 下个轮回要
  离你一万光年
  尚未命名的星星
  看人间你演一个小丑
  有著晦涩的鼻头
  走在路上喜欢自言自语
  在天上我笑得流泪
  啊人们将心疼一个死于蛀牙的女孩
  我断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句
  我甘心要为我的诗死
  你仰起脸彷佛我就在你的鼻尖发光
  你演一个神经质的星象家
  「你还牙疼吗?
  你还掉不掉眼镜?」
  我还爱笑 信任
  你多骨节的手
  所有的灯都黯了
  所有的角色还给面具
  剩下茧
  厚厚的在你脚心
  观众们在回家的路上争执
  幕落了
  还是岁月
  一万光年 尚未
  命名
  而你像是睡著了
  看起来更瘦(连诗
  也不读)
  我在最远的位子
  逐渐低温也奋力
  要焚烧
  要亮著 要
  让你看到 荒了
  天老了 地
  我努力努力
  焚烧
  暴燥的
  焚烧

<爱情>
   
  为蛀牙写的
  一首诗,很
  短
  念给你听:
  「拔掉了还
  疼 一种
  空
  洞的疼。」
  就是
  只是
  这样,很
  短
  彷佛
  爱情

[ 本帖最后由 [绿。] 于 2008-12-14 14:59 编辑 ]
梵高先生服饰店   大学城渔米香旁                陪我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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