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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子.。 发表于 2010-1-20 11:08

郭敬明-小时代2.0虚铜时代。(全書完。)

[i=s] 本帖最后由 ‘景子.。 于 2010-1-20 22:20 编辑 [/i]

[b]在《小时代2.0》中,依然是以经济飞速发展的上海这座城市为写作背景,故事延续了第一部中大量的时尚元素描写和搞笑的写作风格,但基本脱离了校园故事,更多的是几位主人公在步入职场后,随着自身环境的变化和人生阅历的不断增长,围绕友谊、爱情和职场所展开的故事……[/b]
[b]                               作 者: [url=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lz_index?type=author&key=郭敬明]郭敬明[/url]  出 版:[/b][url=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lz_index?type=press&key=长江文艺出版社][b]长江文艺出版社[/b][/url][b] 类 型:[/b][url=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lz_index?type=sort&key=1][b]小说文艺[/b][/url][b] > [/b][url=http://bookapp.book.qq.com/cgi-bin/lz_index?type=sort&key=3][b]青春[/b][/url]


[b]题目:Tiny Times Season 2 Chapter 01[/b]

2008年的最后一个月,整个世界的报纸杂志似乎都只有两个封面,一个就是奥巴马那张醒目的瘦削立体的面容,坚毅或者说是忧愁的眼神,这样一张黑人的脸孔第一次以美国总统的身份,频频出现在全世界大街小巷。他用这张深邃的面容,心事重重地凝视着大街上纷飞的雪花,眼神仿佛快要过新年的喜儿担心家里没米下锅一样,充满了悲天悯人伤筋动骨的忧愁。

  而另一个封面,则是华尔街顶上黑压压的阴霾天空,配合着四个粗体大字“金融风暴”。这场次贷危机引发的灾难像海啸一样,卷起滔天巨浪,从发源地纽约汹涌而来,冲击着日益融为一体的世界经济体系。整个世界都像是翻腾着浑浊泡沫的白色海洋。无数曾经在金融界呼风唤雨的巨型军舰,此刻都像是摇摇欲坠的小舢板似的,在上帝的唾沫里,垂死挣扎。

  离华尔街十万八千里的上海也一样。

  所有的杂志报纸,无论中文还是英文,围绕的主题永远逃不开这两个,随手翻起一本来,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要么就是奥巴马黑皮肤的脸,要么就是华尔街黑压压的天空。只是在美国人心里,前者代表着“希望”,而后者代表着“绝望”——当然,奥巴马的反对者们可不这么认为。

  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大的滔天巨浪席卷过来,还有防汛墙挡着,防汛墙垮了,还有我们伟大的解放军战士铸成的新的长城挡着。这样的时刻,中国成为某些冒险家们的避难所,而上海,则是这个避难所领域中,最光彩夺目的那颗明珠。

  所以陆家嘴依然流光溢彩,物欲纵横。环球金融中心每天耸立在云层里,寂寞地发光发亮,勾魂夺魄。只等着身边那幢“上海中心”可以早日拔地而起,以解除它独孤求败的寂寞。 “上海中心”围起来的那圈工地上,打桩的声音日复一日地响彻这个小小的陆家嘴江湾,像是上海生命力异常顽强的心跳声,但听久了,也凭空多出一种苍凉的悲壮感来。

     那些杂志上抱着纸箱脸色黯淡的华尔街精英的形象,似乎很难在这里看见,大家也仅仅把他们作为一种茶余饭后的谈资。身边好像也没有谁真的抱着纸箱如此高调地走在大街上——说白了,就算真的被fire,也不会这样dramatic地走在街上,又不是在拍湖南卫视的偶像剧,那种眼泪像是滴眼液一样的戏码,在生活中是不存在的。生活里随处充满的,是一枪致命的对决,和伸手不见五指的厮杀,眼泪还来不及流出眼眶的时候,你就已经两眼一黑了。

  一幢一幢摩天大楼中间,依然匆忙奔走着西装笔挺的精英们,他们用手机控制着上海的经济命脉——或者说,上海用手机信号作为提线,控制着他们这群木偶——任何事情,都可以从两个方面去说。

  2008年的年底,上海像一个疯狂旋转的玻璃球,飞快发展的城市像是一个恐怖的庞然大物。当所有的外地游客还依然把浦东机场连接地铁的磁悬浮列车当做到上海必去的景点时,虹桥机场二期以远远超越浦东国际机场的规模迅速地崛起着。

  投资三百六十亿打造的中国超级工程——虹桥交通枢纽工程,将成为世界上最复杂的交通枢纽。三个天安门广场的面积里,集中着高速铁路、磁悬浮列车、城际铁路、高速公路客运、城市轨道交通、公共交通及民用航空。整个工程像是一个发光的巨大怪兽雄踞在上海的西部,在未来,人们将从它体腔内部的各种肠道,迅速被运往上海的各个地方。

  它像一个破土而出的怪物一样,轰隆隆地掀动着周围的地皮,无数的地价在股市的电子屏幕上发疯一样地跳动着,仿佛无数人心悸的心电图。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九千亿的政府投资被当做抵御金融风暴的强心针。报纸上用耸动的比喻描写着这样的举措:“九千亿的投资换成硬币的话,足够在上海城区下一场持续一百二十八天连续不断的硬币雨。”这样的描写曾经出现在美国报纸上,当时用来描写比尔?盖茨的财富。

  所以,当我和南湘再次回到上海的时候,我们并没有觉得它有任何的不同。也许是因为我们仅仅离去了十几天的时间。我所看到的上海,依然像一只遮天蔽日的黑色章鱼,它趴在这块海边的领土上,覆盖着所有盲目的人,它湿漉漉的黑色触角,触及着这个城市每一个细小的角落。

     无法停止的蠕动,像是这个城市与生俱来的天赋。

  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南湘、顾里、唐宛如,我们四个依然亲热地窝在客厅里,唯一改变的是现在的这个客厅是静安区的高级别墅,而不是当初学校小小的寝室。当初从宜家拖出来的白色休闲小沙发,被顾里轻描淡写地留在了当初的学校寝室里,

  ——“与其把那一笔不菲的搬家费用给那些工人,我不如送唐宛如一件好一点的内衣。”

  ——“大一的时候我确实觉得IKEA非常地时尚,但是这就和你小学的时候穿着李宁运动鞋依然耀武扬威地走在大街上是一个道理——你现在还敢么?”

  ——“这就和我结婚的时候戴着一个周大福的钻戒是一样的道理。十年前如果一个男人送我周大福,我笑脸如花地感谢他。但当我结婚的时候对方跪在我面前掏出一个周大福给我的话……那他就跪着吧,forever!”

  顾里依然一边喝着卢旺达的烘焙咖啡,一边翻着手上的《当月时经》。她拿着手里的红色水笔,不停地把杂志上她感兴趣的段落“刷刷刷”地圈出来,表情就像我记忆里的小学班主任在批改作业。她喝了两口之后愁眉苦脸地把咖啡往茶几上一放,“南湘,这比你当初痛经的时候喝的中药都难喝!卢旺达?那地方的人是不是味觉有问题啊!他们的味蕾上不会一直分泌蜂王浆吧?这玩意儿苦得能把自认命苦的小白菜给活活气死。”

  她鄙视地看着旁边放着的那袋卢旺达烘焙咖啡,那是她从南京西路上刚刚进驻的英国最大的零售公司玛莎百货里买回来的。顾里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在看贴着面膜做瑜伽的唐宛如一样,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悲悯和祥和(……),她似乎完全忘记了当初她自己眉飞色舞地从那栋绿色的新地标里买回这包玩意儿时得意洋洋的表情。她抬起头,摆了摆手,说:“Lucy,把它丢了吧。”等了半天没人答话,她抬起头,冲唐宛如抬了抬眉毛,“Lucy,叫你呢!”

  南湘一边把自己的头发梳起来规矩地盘在脑后,一边疑惑地问顾里:“唐宛如不是一直称呼自己叫‘Ruby’么,什么时候改得跟你家菲佣一个名字了?还有顾里姐姐,喝个咖啡而已,您就放过卢旺达的人民吧,他们招谁惹谁了。”

      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塞进一件紧身黑大衣里的唐宛如,虚弱地站到南湘旁边,她总是充满了正义感,每次顾里欺负我和南湘的时候,她都会为我们出头。她盘腿在南湘身边缓缓地坐下来(在坐下的这个过程里,她企图模仿电视里的名媛们交叉双腿防止走光的优雅动作,却因为双腿扭曲过度而失去平衡扑通一声直接摔在沙发上)。但唐宛如有一个优点,就是她在任何情况下总能非常镇定。比如现在,她就保持着那个扑通一声摔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并且还亲切地握着南湘的手,同情地说:“南湘,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二姨妈别不是卢旺达的吧?我一直就觉得她的皮肤,啧啧,怎么说呢,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你别介意啊,我就一直觉得你二姨妈黑得太over!”

  说完,还自顾自地指着顾里杂志封面上的奥巴马,惋惜地补了一句:“够呛能赶上奥巴马,真的。”

  南湘揉着太阳穴,坐到我旁边来,拿起冰桶里的那瓶香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迅速加入了已经喝得满脸滚烫的我的行列。我看着以匪夷所思的姿势横卧在沙发上的唐宛如,又看着穿着暗红色Prada毛衣的顾里,呵呵地傻笑着。

  南湘和顾里看着满脸通红、呵呵傻笑的我,忧心忡忡地摇头。而唐宛如两眼放空地盯着客厅空气中的某一个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说真的,我们大家都不太能跟得上她那跳跃而诡异的思路。

  我看着坐在我身边的南湘和顾里。她们两个看上去那么漂亮,青春闪光、灿烂美好,像是两朵散发着香气的娇艳花朵。她们旁边的唐宛如也充满了生命力,看上去像一棵阳光下安静而茁壮的绿油油的铁树。而我呢,我顶着一头刚刚睡醒的蓬头乱发和巨大的黑眼圈,以及满眼的红血丝,就像是一堆被冬天的罡风吹干了的稻草。

  是的,她们三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了解我们的话,你会知道,我面前这个头上戴着一小朵Channel山茶花珠宝的女人,就是顾里。我爱她,但也怕她。她就像是一台装着太阳能永动机的巨型电脑,在大学三年的时间里,完成了双学位,并且以全A+的分数夺取了全系第一名。当学校的老师们把一等奖学金拿给她的时候,她大概数了数,然后激动地说:“呀,这么多,我可以给Lucy买一双稍微结实一点的鞋了。”说完把那个装着钞票的薄薄信封丢进了她的Longchamp包包里。那个时候,我觉得闪光灯下的她,就和中信泰富外墙广告上的Kate Moss一模一样,像是一只高贵而尖酸刻薄的黑天鹅。并且,这台巨型电脑会每时每刻地从她的嘴里往外喷射毒液。比如上个月她就在公司里用一整段十分钟不停顿的、不带任何脏字的羞辱,把一个一米八三的四十岁男人搞得坐在公司大堂的地上号啕大哭。最后她也觉得太过意不去了,于是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绢帮他擦了擦眼泪,抱了抱他的头,温柔而亲切地小声在他耳边说:“你要哭就回家去哭,我这儿还上班呢,乖。别跟个神经病一样,多大人了啊你。”她眼里闪烁着温暖而动人的光芒,对待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

     而她旁边穿着H&M黑色长大衣的南湘,低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盘在后脑勺上,醒目动人的眉眼,流转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动人美感,她整张脸无时无刻不像是笼罩在一层水墨烟雨里,楚楚动人、柔和明亮。她是我们大学里公认的不化妆最好看的素颜美女,无论是她刚刚睡醒,还是她通宵从画室里疲惫的走出来,或者是从游泳池里湿淋淋地浮出水面,她都保持着一张让男人呼吸停顿心脏漏拍的面容。

  她纤细的锁骨、纤长的睫毛、粉红色布丁一般柔软的嘴唇,让她像是一朵开放在幽静山谷中的白色山茶花。对,就像她此刻别在头发上的那朵新鲜的山茶花一样。和顾里头上价值连城的珠宝花朵不一样,她戴的是真花,充满动人的芳香,却容易损毁,快速凋谢,转瞬即逝。而顾里头上的珠宝,却是永恒而压倒一切的美。这就是她们最大的不同。我对南湘的感情,不像是对顾里那样的崇拜,而更多的是一种亲密和贴近。在我们认识的十多年里,我们分享喜欢的小说,听同样的歌曲;我们逛同样的街,买同样的衣服。我和她一起每天被顾里羞辱,然后又一起每天共同羞辱唐宛如(……)。我们的感情就在这样无数个日子里越来越深厚。然而要我形容她的话,我又真的有点无从说起。尽管我自己是中文系的,但我发现,如果真要讲清楚南湘身上的故事,那得写一本比《悲伤逆流成河》还要厚的小说才行。总的来说,南湘应该就算是我们经常在小说里看到的“红颜薄命”。她没有顾里那样的显赫家世,甚至连我这样的小康家庭都没有。她这么漂亮,现在却没有交男朋友。中学时代交过的一个男朋友叫做席城,在给了她无数个耳光,踢了她几脚,让她怀上孩子又堕胎之后,潇洒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南湘,她好像已经迅速地赶超了我——喝醉了……

  此刻正在对着镜子挤乳沟的唐宛如,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也许她才是中文系的,因为她经常说出各种各样让人无法发表任何言论的经典名言。比如她在大学一战成名的那一句“我的奶有什么好看的!”。还记得在我们高中的一次国庆典礼上,我和南湘表演完一个歌舞剧,优雅而完美地谢幕之后,回到后台,唐宛如激动地迎接了我们——当然,以她的资质,是没办法登台跳舞的,最多勉强说个相声。当时她直接冲向我们,一头撞开正端着水想要递给我们的顾里,然后激动地抓着南湘的手,哆嗦地说:“南湘!刚才你们在跳跃旋转的时候,我们在下面都特别的激动!你裙子下面的红色内裤,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大家都沸腾了!”我和顾里迅速抬起手扶住了额头……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地方在于,唐宛如紧接着用尽她丹田的力量,冲着南湘大吼了一声:“感觉和主席台上飞扬的国旗极其呼应!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哦对,‘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
   
       这件事情以一个异常具有戏剧张力的ending收了场,那就是,这句“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连同之前那两句关于南湘内裤的描述,随着我和南湘胸口还没有摘下来的迷你麦克风,传遍了学校的操场,整个学生队伍的上空,持续回荡着“染红了它……染红了它……红了……它……”……

  典礼结束后南湘请了三天的病假……第四天戴着口罩来上课。

  在那之后,我们总是能够在学校里听见这样的对话,无论是学校食堂里不知道什么原因而露出诡异红色血丝的馒头,还是英文老师白衬衣里透出的红色内衣,抑或是傍晚天空灿烂的云霞,以及让人痛恨的红色英语书封面,大家对这些东西的解释,都是“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它”。

  除此之外,如如还特别的勇敢,不怕死,什么事情都敢做。包括上次在钱柜喝醉了,拉开顾里的Kenzo包包,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吐在了里面,吐完之后还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把拉链拉上,随我们继续唱歌,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当然,事后顾里把她反锁在厕所里一整天没有给她饭吃。)

  还有一次她发烧上街买药,莫名其妙走进药店隔壁的屈臣氏,径直走到露得清的柜台,冲着卖面膜的小姐撕心裂肺地说:“给我药!快给我药!我觉得我要不行了!”当时柜台小姐差点就拨打了110……

  当然,围绕在我们身边的自然也少不了英俊的男生们。以顾里和南湘的资质,无论什么帅哥都能斩下马来,我也能顺便拣一个摔晕了的。人们不总是说么,你周围的朋友都特别优秀的话,别人也会觉得你特别优秀。我一直以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就是为什么我的男朋友,看上去都还不错的样子。

  顾里有一个铁了心爱她的公子哥顾源,尽管这名字听上去像她哥哥。如果我们的生活是一场肥皂剧的话,那顾源就有可能在将来的日子里,被揭露出他原来和顾里有血缘关系,于是有情人魂飞魄散或者四世同堂。当然,这不是琼瑶写的小说,顾里、顾源也不是刘雪华和马景涛,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
  
     而南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叫做席城的男人一直纠缠了多年。对,如果你对我们的生活还有些了解的话,那么,十几天以前,我就是跟着南湘跳上了火车,然后碰见了这个鬼一样的男人。我当时恨不得让他死。

  而唐宛如,和我们学校的肌肉帅哥卫海产生了无比微妙的化学反应。对此,我和顾里都不想作任何的评价。因为任何和唐宛如沾边的事情,最后都会急转直下变成一场难以收拾的闹剧!Every time!

  此刻的我,喝着香槟,蜷缩在沙发上,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刚刚拿着菜刀屠杀完了一整条南京西路上的游客的罪犯。我一边笑,一边用一种类似哭的表情看着面前的三个好朋友,如果现在我的面前有一块镜子的话,我一定会被自己极其扭曲的表情吓得立刻清醒过来。

  我看着面前的南湘和顾里,她们两个彼此依偎着站在镜子前,顾里正在帮南湘发髻里一缕把跑出来的头发扎到脑后去。她们微笑着小声地说话,看上去就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好朋友。而唐宛如躺在沙发上,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们,那种表情我从来没在她脸上看见过,我觉得以唐宛如的智商,她不足以具备这样表情深邃用心复杂的面容。她柔柔地对她们说:“看见你们两个这个样子,我好开心啊。你们真的和好了呢。”

  我醉醺醺地歪在沙发上,在周围持续不断的香槟酒气里,恍惚觉得面前的场景极其恐怖。两个美艳动人的女人,亲切地在镜子面前梳头发,另外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横窝在沙发上哼哼。感觉就像在看电影《画皮》。我甚至觉得顾里和南湘,随时都会把她们的皮撕下来,然后用无比妖媚的声音,一个说:“我是妖。”另一个说:“我不吃人心,会老的。”

  我他妈肯定喝醉了。

  而且,你们也一定不会相信,在我们四个如此亲密地聚在同一个屋檐下之前,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之前,我们彼此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那完全超越了任何狗血的肥皂剧,或者神经病脑海里的臆想世界。我们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大爆炸,比任何好莱坞的动作片都精彩。血肉横飞,支离破碎,魂魄被炸到天上去胡乱飘着,孤魂野鬼,千秋万岁。

     我的男朋友在和我交往的同时,和另一个女人又接吻又上床的,末了还指责我偷人;顾里和南湘,彼此暗地里分享了同一个男人;南湘卷着十几万现金,把我骗上了火车逃亡了整整十几天;而我的新爱人崇光,这个癌症晚期的人快要被我搞疯了。

  当然,这些都只是冰山一角。

  等着吧,潮水退去的那一天,当你们看见露出整个海面的沙滩大陆时,你们才会发现,有多少尸骸碎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现在,一片蔚蓝的海洋,看起来美好极了。

  就在我从香槟瓶子里再也倒不出酒来的时候,顾里和南湘朝我走过来,她们一人一边在我身旁坐下,顾里说:“你现在给我去洗澡。”

  我摇头,说:“我喝醉了,走不稳。”

  顾里皱着眉头,一把把我手里的杯子抢过来放到茶几上,说:“你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么?你现在身上就像是一条在男厕所里死了五天的金枪鱼,”她停了停,接着补充道:“又被放进泡菜坛子里泡了三天之后捞了起来的味道!”

  南湘企图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林萧,你四天没洗澡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被南湘扯得一阵头晕恶心,快要吐了,我低头瞄了瞄顾里放在沙发上的LV包包,还没等我反应,顾里就迅速抓起她的包包远远地丢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她恶狠狠地看着我说:“你休想像唐宛如一样用呕吐物毁掉我的LV!我顾里不会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说完之后,她回过头,看见正在用餐巾纸匆忙地擦着她丢过去的LV包包的唐宛如……唐宛如扶着胸口,惊吓地说:“不怪我,是你自己把包包丢过来的,正好砸中我手里的香槟。人家还受到了惊吓呢!”

  我看见顾里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活生生把那条死在男厕所五天的鱼吞了下去一样,于是我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觉得自己像一个疯子。

  南湘和顾里拉扯着,把我丢进了浴室里。

  莲蓬头被打开了,哗啦啦地往下喷水。我依然是一个喝醉酒的疯子,哭着,闹着,笑着。一会儿蹲在地上,一会儿又摇头晃脑地站起来。我把顾里和南湘两个人也弄得湿淋淋的。她们的头发都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最后顾里看不下去了,抓过我的头发,甩手给了我重重的一个耳光。
     
      “林萧你他妈够了!我爸爸死的时候,我也没像你这么要死要活的!”

  我看着面前湿淋淋的顾里,哪怕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她脸上的妆容依然娇艳欲滴,防水的化妆品让她时时刻刻看起来都像是一个精致的假人。我靠在墙上,指着她,说:“是啊,你没哭,你多牛逼啊!你爸爸死了的当天晚上你就在温暖的烛光下看他的遗嘱,这个画面多棒啊,应该裱起来挂在墙上,叫《顾氏孝女图》。我多想像你一样啊!做一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永远不朽的标本。你百毒不侵,金光灿灿,你就是站在曼哈顿岛上举着火炬的自由女神!”我擦了擦眼睛里流淌下来的泪水,对顾里说:“你满意了吗!但我不是你,我做不到!”

  头顶的莲蓬头源源不断地把热水往下洒,我们三个站在下面,头顶是浴霸投下的滚烫而又强烈的黄色灯光,把我们每一个人的皮肤都照得完美无瑕,像是16岁的少女般娇艳欲滴——但我们都知道,我们的16岁早就远离我们了。满大街游走的90后门,总是用一种怜悯的眼光扫视着我们的黑灰色系的衣服。当然,顾里总是用一种更加怜悯的目光扫视回去,她穷尽毕生精力,也无法搞懂为什么会有女人愿意把自己穿成发廊门口的旋转彩灯。

  持续蒸腾的热汽,把整个浴室弄得氤氲一片,感觉特不真实。我们像是站在一场悲伤的大雨里,所有的雨水都像是滚烫的眼泪,持续不断地浇在我们身上。顾里擦了擦脸上的水,把外衣脱下来,转身用力扔进旁边的洗衣篮里。然后拧开门走出了浴室。她一言不发的背影像另外一个耳光打在我的脸上。

  南湘走过来,抱着我。我们两个穿着衣服站在花洒下面。

  地面马赛克上的流水哗啦啦的,耳朵里都是这样的水声。我闭上眼睛,不肯相信这是现实。我反复催眠自己这是一场梦。我希望睁开眼睛的时候,时光倒流到四天以前。

  四天前的这个时候,我觉得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四天前】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顾里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疯子。

  就比如现在,前一秒钟,我还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万劫不复了,从此必定深陷泥潭亡命天涯。而一秒钟之后,顾里用一个电话,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了天堂的门口(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死了),从此幸福的世界向我敞开了大门。

  电话里,顾里告诉我,南湘的事情她已经彻底解决了。我和南湘可以回上海来了,我们不必再亡命天涯。不过,说亡命天涯,有点太过夸张,事实是,我和南湘跳上火车之后,只是逃到了南京,并且在第二天就忍不住打了电话给顾里,然后顾里就通过一系列复杂的安排,把这场恐怖的逃亡,变成了我和南湘躲在南京泡温泉的一个假期……我和南湘整日无所事事,除了不能和外界联系暴露行踪之外,我们躲在温泉酒店里,吃喝拉撒、美容纤体,并且时不时地和那个送水果的年轻小帅哥眉目传情。(尽管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小帅哥就把我们当成了知心好姐妹,和我们分享他刚刚分手的那个负心男友多么下贱……他撅嘴的样子太过可爱,让我和南湘都输得心服口服。)

  知道我们第二天就可以回上海之后,我的心情一下子好得有点不真实,于是我冲动地邀请顾里:“顾里呀,要么你也来南京吧,反正你也要让司机来接我们回上海,不如今天晚上你就来酒店和我们一起泡温泉吧?”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南湘就在旁边心酸地摇头。

  电话里传来的顾里银铃一般的笑声,让我迅速了解到了南湘的心情:“哟,嗬嗬嗬嗬……我说林萧,嗯……当然,首先还是感谢你邀请我,但是,怎么说呢,我一般不太参与这种太过廉价的度假。你要知道上次顾源带我去日本泡温泉,我回来一个月也没给他好脸色看,所以,就别提南京了。对了,你们那个酒店虽然号称是五星的,但是我上网查了查,哎,怎么说呢,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两个……不过,最后还是谢谢你邀请我……”

  顾里在电话里情真意切的羞辱并没有放我放弃,在太过于美好的心情之下,我坚持着邀请她过来。在我不断重复着邀请她和我们一起泡温泉的时候,南湘在我旁边表情非常沉痛,和她每次看春节联欢晚会时的表情一样。

      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有奇迹的。在我坚持着和她打了三十七分钟电话,反复说着同样一句“你一定要过来”之后,她开心地加入了我们的温泉之旅。我觉得对顾里来说,这个牺牲可谓很大,要知道,她在上海,连内环都不愿意溜达出去。就连去浦东陆家嘴的证劵交易中心时,她都一直用一种很贱的表情说着“浦东的空气,无论什么时候闻起来,都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当时周围的浦东居民,为什么没有当场从窗户上丢一盆花出来砸死她,真是一个谜。
  但是,挂断电话还不到一分钟,我得意的表情就僵死在了脸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顾里发来的短信:“唐宛如和我一起来。”

  我和南湘对看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响地抓起身边的红酒仰头喝起来。我们都想迅速把自己灌醉。

  离南京几百公里之外的上海,顾里挂掉电话之后,继续在大卖场里逛着。

  对,你们并没有看错。她确实是在逛大卖场。但是呢,这样的大卖场,上海也就只有两个。一个在时代广场的负一层,一个在久光百货的负一层。里面的商品包装上没有一个中文字,全英文日文法文的包装上,贴着小小的印着中文的粘纸标签。菜市场里卖几毛钱的一小盒生菜,在里面的标价是19.40元。这样的超市,一般冷清得几乎没有人,看上去一副潦倒的样子。店员永远比顾客要多。

  而现在,顾里就正在时代广场的这个超级市场里。

  她拿起一盒十二只装的小番茄,看了看上面44.50元的价格,轻轻地丢进了购物篮里。

  旁边的助理蓝诀对她说:“你弟弟Neil打电话给我,约你吃饭,你中午正好没有安排,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回复他。”

  “他干吗不直接打给我啊?”顾里问。

  “刚刚你一直在打电话,他打不进来。”蓝诀回答。

  “哦,那你就告诉他说可以,让他定了地方告诉我吧,我马上过去找他。”顾里拿着一根芹菜端详着(……),然后又说:“你和我一起去吧,单独面对这个祖宗我压力太大。”
  
        “好的。”蓝诀拿起电话,开始给Neil回电。

  顾里回过头继续看着开架冷藏柜里那些新鲜的蔬菜。刚要拿起一盒沙拉,结果被闪光灯照花了眼睛。

  顾里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人抱歉地对自己笑笑,他正在帮自己的女朋友拍照。

  顾里忍了,别扭地回过头。虽然在这里买一小盒小番茄的钱可以在农贸市场买一座小山数量的小番茄,但是说到底,这也只是个超市。

  “有必要在超市里留念吗?!”

  蓝诀打完电话之后,看了看背对自己的顾里,然后拿出手机,编写了一条短信发送了出去。“等一下我也来:)”

  而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上海的两个疯子,一个顾里,一个顾源。此刻都在这样的鬼地方。

  顾源已经在久光百货楼下的超市,持续不停地往他的购物篮里丢了很多日本的糖果和茶。

  当他犹豫着要不要买一盒来自日本的299块的木糖醇口香糖时,电话响了,顾里来电。他接起来,刚说了两句,就听见身边快门咔嚓咔嚓的声音。他有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尴尬地放下手里的相机。顾源扬了扬眉毛,做了个“你拍照干吗”的表情,对方尴尬地笑笑,停了会儿说:“我们是模特公司的,先生您特别上镜,有兴趣做模特么?”

  顾源摆了摆手,“没兴趣,”转身继续和顾里打电话。

  Neil开着他的小跑车,朝巨鹿路开去。他定了吃饭的餐厅。

  穿过路口的时候,他本来在看手机的短信,脸上的笑容还没消失,就突然被闪光灯耀到了眼睛。

  “不会吧?这么倒霉?我刚闯红灯被拍了?”

  Neil有点郁闷地回过头看刚刚的路口,明明是绿灯的啊,怪了。

  傍晚天还没黑的时候,我和南湘就在酒店的门口,看见了顾里的那辆黑色轿车。同她一起下车的,还有积雨云一般的如如。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如今天看起来很飘逸,她下车的时候裙子被风吹了起来,走了光。

      当晚的温泉小聚,因为有了唐宛如的加入,而彻底变成了一场群口相声。

  夜色弥漫的露天温泉里,南湘和顾里幽幽地泡在水里。她们把头发挽成极其漂亮的一个发髻,肩膀以下浸泡在水里,清秀的锁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衬着她们身后的假山飞瀑,花草婀娜,我真觉得她们两个美若天仙,就像是峨眉山里修炼的白素贞和小青一样。

  而我身边的唐宛如呢,一条白毛巾粗野地捆在头顶,包得像一个陕西壮汉,她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石头上,头顶一股瀑布垂直落下,哗啦啦地砸在她的胸口,水花四溅(……),而她躺在瀑布下面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这样的场景真是看得我忧心忡忡。

  中途南湘和顾里要了香槟,一个木头的水桶浮在水面上,水桶里装着冰块,一瓶香槟插在冰块里。南湘和顾里优雅地倒着酒,并且把四个高脚杯放在一块平坦的木头浮盘上,在水面轻轻地推来推去。她们两个的动作太过优雅宁静,看得我这个女人都怦然心动。

  更何况我身边有唐宛如这个陕西壮汉赫然衬托着她们俩。唐宛如一边用毛巾哗啦啦往自己身上浇水,像在澡堂洗澡一样,一边对我叹气说:“你看她们两个,太优雅了,太迷人了,像两只天鹅。对比起来,我们两个简直像是两只泡在热水里的海狸鼠。”

  我伸出食指摇了摇,说:“你是你,我是我,没有我们。”说完我轻轻接过南湘推过来的漂浮着的托盘,拿下一杯香槟,同样优雅地喝起来。

  唐宛如看得心旷神怡,挣扎着朝水桶扑过去,也从浮盘上拿起一杯,用一种怪力乱神的姿势站立在温泉池里,仰头猛喝了一口,然后娇羞地把那个装香槟的桶推回给顾里。

  在唐宛如轻轻一推之后,那个桶咕咚一声翻了过去,连杯子带酒加冰块,一股脑儿翻沉到水下去了。

  我、南湘、顾里三个人盯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那一处水面,目不转睛地各自思考着。大概过了十几秒钟之后,我们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当做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此情此景,令唐宛如情何以堪,于是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侧身一头扑在旁边的假山上哭泣,“这也太欺负人了呀!”

  但她这一下动静太大,在安静的露天温泉里显得太过突兀,于是我们都看到了一个刚好路过我们旁边的送饮料的服务生“咣当”一声撞在路灯上。

  而在上海的天空下面。崇光刚刚从一个摄影棚里走出来。完成了今天一组杂志的拍摄之后,已经晚上10点了。

  他和助理走出来,朝停在路边的车子走过去。走了两步,他转身对助理说:“马路对面有人在拍我,可能是八卦杂志的记者吧。我先上车,你过去看看他是什么人。”

  崇光回到车上,在包里翻了很久,没有找到药,他弯着腰,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助理坐到车上,说:“没事,是刚刚杂志社的摄影师。他们要拍一些花絮。就是你离开的镜头。”

  崇光点点头,然后告诉司机:“送我回家。”

  而同一个时候,宫洺正从北外滩的茂悦酒店的大堂走出来。他的白色Lavin西服在夜色里看起来像一团白色的雪。他一边朝车走过去,一边转身低下头,对身边的Kitty说:“刚大堂右手边角落,有个人一直在拍我。你去确认下,务必把照片都删除掉。我先回公司了,我爸爸找我有事。”

  Kitty点点头,转身重新走回酒店的大堂。

  而宫洺快步地走到了他的车上,他关上门,司机把车子开向外滩,消失在一片金色的光河里。
  崇光回到家,还没有脱衣服,手机就突兀地响起来。

  这个独特的专属铃声,大概一两年都不会响一次。崇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接起来。

  他听了一会儿之后,小声说:“我不想来。有事你在电话里说吧。”

  他握着手机没有动,站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静静地听着对方说话。

  过了一分钟,他说:“那你等着,我过来。”

  我们一直泡到晚上1点,才从温泉里爬出来。

  我和南湘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我莫名其妙觉得有灯光闪了一闪,我当时一惊,抓着南湘:“我靠,刚不是闪光灯吧?我们被偷拍了?!”

      南湘一边用毛巾擦她的头发,一边说:“得了吧,谁偷拍我们两个呀,你以为你林志玲啊。而且,要拍也要趁刚刚在里面赤身裸体的时候拍呀,你觉得你穿着衣服有人看么。”

  我看着优雅的南湘,被她的话绕住了,过了两分钟才听出她在骂我。

  也许是我们对唐宛如太过分,等到第二天早上我们要回上海的时候,报应来了。顾里的车死活开不了。那个司机在顾里冷静而无声的目光里,连死了的心都有。顾里还皮笑肉不笑地幽幽地站在边上,装作随意地问着类似“你家应该就你在上班吧?”、“儿子还在念书么?”、“最近市场也不景气啊,到处都在裁员”之类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我和南湘看不下去了,于是拖着顾里,说服她去乘火车,反复地告诉她D字头的火车从南京到上海只需要两个小时。我既然有信心把顾里从上海搞到南京来,那么,把顾里从南京搞回上海去,就更容易了——但要说服顾里乘坐一种她从来都没乘坐过的玩意,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顾里坐到火车软座席上的时候,依然铁青着一张脸。而且更加过分地拉住走过她身边的列车员,一脸不耐烦地说:“拿杯橙汁给我。”说完,转过头对唐宛如说,“把遮光板拉下来,怎么还不起飞?”

  我和南湘扶住了额头,内心充满了焦虑。

  当我们再一次站在静安区的这个别墅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做了一场梦。

  顾源和Neil都站在门口等我们。我看见这样两个绝顶帅哥,心情真是好得不得了。更何况我还和他们两个同床共枕过,关系匪浅。

  我张开双臂朝Neil飞奔过去,用力跳到他的身上,抱紧他的脖子不肯松手。他个子太高,我的腿都够不着地。他身上那种暖洋洋的和煦香味,再一次把我包围住了。鬼知道这个香水一滴需要多少钱,但是,我真的想说,物有所值!

  只是,Neil好像并没有和我一样激动。

  我正在奇怪,就听见站在顾里面前的顾源低声问我们:“你们……听说了没?”

     那一秒钟,一种极其怪异而恐怖的感觉立刻把我包围了,就像是我的身后悄悄地站着一个幽灵。我忍不住回过头去,却什么都没有。

  我全身的汗毛包括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这种恐惧感让我更加抱紧了Neil。

  顾里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应该也被顾源的这种表情吓住了。她说:“听说了什么,别装神弄鬼了,快说。”

  【四天之后】

  当我和南湘从浴室出来之后,我已经洗过澡了。

  而顾里已经新换上了一套黑色的丝绒礼服。简洁的款式,领口很高,几乎可以把她的半个脸埋进去。

  我裹着浴袍,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我的一滴眼泪掉在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上,我说:“顾里,对不起。”

  她揉了揉我湿漉漉的头发,对我说:“没事。你去把头发吹干,然后去换衣服吧。”

  我对着镜子整理好了衣服,镜子里穿着黑色大衣的自己,看上去苍白而憔悴。我找了一支桃红色的唇彩,淡淡地上了一点。否则我看上去就像一个死人。

  我走出房间,南湘已经在客厅里了。她换上了另外一套黑色的衣服。

  她站起来,拉起我的手。

  “我们走吧。”

  上海下起了难得的雾。

  白茫茫的一片。

  天气预报里说今天会有一场大面积的霜降。气温将在两三天里急剧下降。

  上海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开始了。每一年上海的冬天都像没有尽头,持续切割着人的皮肤、瞳孔、心。苍白而混沌的颜色,像是死神吐出来的叹息,冬天里的上海,是最最绝望的一座都市,人们终于能够感受到,比他们的内心还要冰冷的东西了。

  我、顾里、南湘、唐宛如,我们挤进顾里的黑色轿车里,我回过头看了看小区的大门,有那么一瞬间,我像是看见了简溪。他正走进我们的小区里,走到我们住的那栋别墅的门前。他的背影,像极了当初他离开上海时,留给我的那一个。

  残酷的、温柔的、眷恋的、模糊的,背影。

      我缓慢地把车窗摇上去。然后顾里对司机说了“出发”。

  南湘伸出手来握着我,但她的手冰凉一片,我心里突然一阵莫名其妙的抵触,这个时候的我,惧怕一切冰冷的了无生气的东西。于是我轻轻地把手缩了回来。我转过头靠在车窗上,没有看她。

  汽车缓缓启动了,我们出发,前往徐家汇教堂参加那里举行的崇光的葬礼。

  车窗关起来的时候,也把各种嘈杂的声音隔绝在了窗外。

  包括某个角落里对着我们的、相机按动快门的声音。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无数的秘密,

  就像是不安分的太阳黑子,

  卷动起一阵一阵剧烈的太阳风暴,

  扫向冰蓝色的小小星球。

[b]题目:Tiny Times Season 2 Chapter 02[/b]

  2009年的第一个月,一股海啸般压倒性的冷空气席卷了上海。摩天大楼之间呼啸着刺骨的寒风,一直以来让上海人引以为傲的湿润的空气里,像是结满了锋利的细小冰晶,吹到人的脸上就像在被无数把手术刀切割着一样。

  但如果用顾里的话来说,就是“感觉像是每天都在做Dr. Brandt的微晶焕肤一样”。当初顾里从久光百货买回第一瓶微晶磨砂膏的时候,我们都对这款号称充斥着钻石粉末的顶尖护肤品充满了恐惧,因为当我和南湘在顾里的怂恿下尝试了之后,我们都认为太过锋利了,极度自虐,感觉整张脸都在淌血。所以说,能说出“钻石是女人永远的最爱”的人,一定没有尝试过这小小的罐子里装着的高科技护肤品。

  但是对顾里来说,这是一种享受,“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舍不得磨皮就登不了堂”。对于美的追求,顾里永远都把自己像实验室的小白鼠一样搞。任何高科技她都愿意尝试,甚至某些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诡异偏方,她也丝毫不畏惧大义凛然,跟面对铡刀的刘胡兰似的。我曾经看过她把一种类似沥青的绿油油黏糊糊的腐烂玩意儿喝下去依然面不改色地对我说“我靠这东西吃起来像把蝙蝠和癞蛤蟆的尸体一起用榨汁机打碎再调上榴莲汁的味道一样”——在这一点上,我实在难以与她取得共鸣,因为我的人生还没有离奇到品尝过蝙蝠和癞蛤蟆打成汁后混合榴莲的味道……又或者,她一边面无表情一边反复抽打自己耳光时的那种淡定,让我和南湘望尘莫及。虽然最后唐宛如被这套“拍打面部有助于血液和淋巴循环,从而促进肌肤保持年轻”的理论蛊惑了,但是在顾里对她用力甩了两个耳光之后,唐宛如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距离我们宿舍一百二十米之外的正在寝室床上看书的简溪。

    在这个压抑而寒冷的冬天里,我、南湘、顾里和唐宛如,我们四个裹着黑色的大衣,顶着充满着细小冰晶的寒风,穿过徐家汇教堂外的那一片曾经葱绿而今荒芜的草地。干枯发黄的草地上面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硬硬的,走起来脚下打滑。顾里和南湘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我,准确地说,是架着醉醺醺的我,朝教堂门口走。唐宛如走在我们的后面,她走两步滑三步的,还一边不停地说着“我受了惊吓,我受了惊吓……”,最后一句的那个“吓”字还没说出来,就听见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很显然,我们的如如摔倒了。但爆点在于我们都听见了她最后的那一句“我受了惊……(我受了精)”。顾里一边翻着白眼,一边不回头地往前走:“你想得美。”

  徐家汇的教堂一直都这么漂亮。从我小学时代开始,每一次学校组织参观博物馆,或者秋天郊游的时候,我们都会路过这里。我总是幻想有一天可以在这里举行婚礼,我要走过教堂中央那条长长的铺满白色大理石的地面。直到上了高中之后,我的梦想破灭了,因为我发现这里几乎不对外承接任何的活动——除非是政府出面接洽。

  而现在,崇光的葬礼在这里举行。

  不过对于这一点,我们都没有任何的意外。以Constanly集团的实力,或者说以宫洺老爸宫勋的影响力而言,只要他愿意,他应该可以在珠穆朗玛峰上开出一家火锅店来,又或者能把徐家汇教堂这周围能被购买的房产物业都买下来,甚至我们觉得如果他真的想在恒隆一楼买一个店面用来卖臭豆腐,努力一下,也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
  谁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当有些事情你用金钱做不到的时候,只是因为你的钱不够多。就像我和顾里永远乐此不疲玩的一个游戏一样:

  ——给你多少钱你愿意把唐宛如呕吐出来的皮蛋瘦肉粥喝下去?

  ——滚你丫的!

  ——一百万?

  ——你怎么不去死!

  ——一千万?

  ——……

     ——一亿?

  ——我喝!

  而徐家汇教堂的背后,是号称“市中心最后一块黄金地带”的空地,如今也围起了工地墙。它的名称和浦东的那个未来世界一样的摩天大厦上海中心彼此呼应着,叫做“徐家汇中心”,仿佛世界上有钱的财团都是亲戚,取名字都取得大同小异。当几年孤单寂寞的打桩声音结束之后,这块空地上即将耸立起一栋锐利的银白色建筑,它会是浦西最新的第一高楼。

  我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几年,每一天,我都会有一种幻觉,那就是上海这块陆地,日复一日地往天空靠近,无数的建筑像是被施了魔法的巨大豌豆苗,疯狂地朝着满天星斗生长着,刺穿越来越高越来越薄的天。

  红褐色的教堂外墙披着百年岁月沉淀而成的外衣,时间像一层一层的河底沉沙一般凝固在巨大的建筑上,把一切都包裹出一种厚重而悲怆的美。

  无数沉甸甸的铅灰色云朵被狂风卷动着,飞快地掠过头顶的天空,教堂的尖顶像锋利的裁纸刀一样把这些云絮撕成长条。空气里一直是这样持续不断的类似裁剪布匹的声音。

  时光、生命、爱恨、恩怨、血缘……都在这样持续不断的哗哗剪裁声里,消失在裹满锋利冰晶的呼啸北风之中。

  我站在教堂的门口,透过两边长椅中间的那条走道,望见尽头教堂的祭坛上,一幅三米高巨大的崇光的黑白遗像。

  照片上的他干净爽朗,甚至微微带着笑意。锋利的眉毛永远都显得特别精神,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静谧夜色下的大海,下巴的轮廓被浅灰色的阴影修饰出一种正经的英气来。

  我站在教堂的门口,刚好听见钟声从高高的教堂顶笼罩而下。我站在崇光目光的尽头,中间隔着一个辽阔无边云遮雾绕的天地。

  一个月前,他说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拖着我的手在雪里打雪仗;他把他的Hermes围巾裹在我的脖子上,当时我心里窜出一句“头可断血不可流——因为会弄脏”;他在雪地里皱着眉头抱怨不能喝香槟然后转身拿起一杯白葡萄酒(……);他站在高大的绿色水杉旁边敲钟,他的一双眼睛看着我,像雪光般发亮;他跪在地上把一个一个的小礼物挂到圣诞树上去,牛仔裤的褶皱看起来松软而又迷人,他穿得很低的皮带上方露出的Armani的内裤边让唐宛如羞红了脸;他把衬衣的袖口卷起一半,小手臂上的绒毛在灯光下泛出柔软的浅金色;他穿着厚厚的羊毛袜子,走在地板上像是狮子一样没有声音;他的笑声像早晨照亮房间的第一缕光线;他讲话的声音低沉迷人,和他清秀的脸庞特别矛盾,他随便说话的声音都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他宽松柔软的灰色羊绒毛衣闻起来像一本欧洲古旧的书般和煦迷人,懒洋洋的香味。

    而现在的他,只是一张黑白照片。

  未来所有的岁月里,他在这个人间,只剩下了这样一张照片。

  他再也不能发出任何一点声音来了。

  他不能叫我的名字,他再也不能打招呼说“喂”,他甚至没办法“呵呵”笑一下。

  他只能用这样略带悲伤而温暖的笑容,像一个终于把故事讲完的人一样,疲惫而寂寂地望着这个他短暂停留的人间。

  我的眼睛迅速地充血,红肿起来。我甚至忍不住站在教堂门口“呜……”的一声哭了起来,虽然我刚一出声就被南湘和顾里一人一边用力掐在我的腰上。我不得不停止了我像疯子一样的行为——或者说,像一个宿醉未醒的疯狂助理。

  模糊的视线中,宫洺和Kitty从我身边擦身而过,他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转过头来看了看我,面无表情,像是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他的目光直直地穿透过我的脸,看向门外一片萧条的冬日景象,他的目光和窗外的风一样天寒地冻。他眼睛像是被大雪包裹下的针叶林一样冰冷刺骨的。

  Kitty甚至看都没看我一眼。她和宫洺,像两个贵族一样,穿着精贵的黑丝绒严肃礼服,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她精致眼妆的深处,是被疲惫冲淡稀释了的悲痛,还有我看不懂的漠然。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一个月前】

  两个小时之前,我在世茂庄园的雪地里,看着全中国无数年轻女孩子疯狂迷恋的作家崇光和时尚主编宫洺两个人拿雪团互相乱丢,他们胸前别着的精致家族徽章让他们两个笼罩在一片我们脑海里臆想出来的“兄弟禁断”的粉红色氛围里,他们两个身上温暖细腻的黑色羊绒西装剪裁贴身笔挺,显得他们手长脚长,仿佛从杂志上撕下来的模特,薄薄的身材,让女人恨得咬牙切齿。
  而两个小时之后,我随着我身边这个包里放着一捆捆粉红色现钞的疯狂女人逃窜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

  现在,我坐在他们两个人的对面——南湘和席城。我想我人生的主题曲,一定就是《你真的完蛋了》,并且还是由唐宛如亲自演唱的动人版本。

     列车行进在一片迷蒙的风雪里。窗外的景色已经不再是无数的高楼大厦。上海的边缘是一片光秃秃的褐色田野,呼啸的白色碎屑把视线吹得稀薄。寒冷下的世界显得格外萧条。

  还好车厢里是暖烘烘的空调热风。闷热有时候也让人觉得安全。

  我的头依然隐隐地持续着刚刚撕裂一般的痛,仿佛拔牙之后麻药逐渐散去时的感觉。好在南湘的脸已经从阴影里出来了,现在她的脸笼罩在一片温暖的黄色灯光下。准确地说,在我的身边,而我们,共同用刀子一样的目光,仇视着坐在我们对面的席城。他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邪邪的样子,看得让人恨不得扯着他的头发打他两耳光——当然,前提是他不还手,我才敢这样。

  但是我和南湘都知道他冲动起来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女博士,他谁都打,所以,我们没敢造次。当年他把学校里一个欺负南湘的高年级女生扯着头发在地上拖了一百米,那个女生的脸被擦得皮破血流一直在地上惊声尖叫求饶的骇然场面,我们都清楚地记得,当时我们都觉得那个女的会死。后来那个女生的爸爸在学校训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当着所有老师的面抄起一支钢笔狠狠地扎进了席城的胳膊里,席城一声不吭,只是龇了一下牙。

  一分钟以前,看见席城出现在南湘身后的时候,我万念俱灰,我以为我掉进了一个梦魇般的锐利陷阱里,我搞不懂这两人在上演什么戏码。

  而一分钟之后,当南湘顺着我惊恐的目光回过头去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席城后,她冷冷地站起来对他说:“你在这里干什么?”说完停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你他妈给我滚。”

  很显然,南湘并不知道席城会出现在这个火车上。我从心里结实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我也升起了一种庞大的内疚,我发现我对南湘这么多年来的信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一点一点地土崩瓦解了,我很快又难受起来。要知道,当年我和南湘的感情,那真的是比环球金融中心的地基都扎实,一百万个天兵天将或者三十四个手持羽毛球拍的唐宛如,都很难把我们两个打散。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心酸。我从座位下面摸索着伸过手去,找到南湘的手,用力地握了握。

      南湘对我解释了她刚刚那句足够把慈禧吓得从坟墓里坐起来拍胸口的“席城上了顾里,是我叫他去的”惊人之言之后,我恨不得拿纸杯里的水泼她。但我胆小,怕她扯我头发,于是我只能猛喝了一口,然后对她说:“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玩儿啊?你以为你在写小说连载的ending么?我操,没人像你这么说话的啊。”

  南湘白了我一眼,说:“是你自己听了半句就开始瞎联想好不好,你好歹听人把话说完呀。”

  我想了想,确实我有点太过戏剧化了。其实整件事情远没有我想象得复杂。

  但事实也并不是两三句话就可以讲清楚的。当初席城同社会上一些渣滓赌博,输了没钱被人讨债,被别人追着打的时候,他问南湘要钱,南湘不想答理他。席城就一直死缠烂打的,并且反复说着类似“你姐妹不是每天都穿金戴银的么,你问她要啊!”的话。在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了很多次之后,南湘终于被惹怒了,劈头盖脸尖酸刻薄地说:“你以为谁都像我这么傻啊?这么多年你要什么给什么。顾里和你非亲非故,人家又不是你女朋友,凭什么帮你啊?施舍一条狗都比帮你好,丢块馊骨头给狗,狗还会摇尾巴吐舌头干集体林,你除了毁别人你还会干什么啊你?你有本事就自己去问顾里要啊,你也像糟蹋我一样去糟蹋顾里试试看啊,你有本事也把顾里的肚子搞大然后再踹她一脚看看啊!你他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敢碰她一下,她能把你的肠子掏出来打上十八个结!你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像我这么贱啊?都会为了你什么龌龊事情都做啊?我告诉你席城,你他妈自己去照照镜子,你就是一条长满虱子的狗!”

  当然,说完这些话之后,南湘当场就被甩了一个重重的耳光,瞬间眼冒金星耳朵里嗡的一声。席城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抬起手把南湘嘴角流出来的血擦掉,然后恶狠狠地笑着说:“老子就偏偏要试试看!”当然,这之后南湘根本没把这番话放在心上,因为在南湘心里,顾里就是曼哈顿岛上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她是黄金圣斗士,她是挥舞皮鞭的女皇,别说去讹诈她了,就是问她借钱都得小心翼翼。所以她也完全不会预料到,之后的席城真的对顾里动了手,手段极其恶劣,下完药后的顾里,变成了没穿圣衣的雅典娜,除了漂亮,就没别的本事了。

      所以,当她听说顾里和席城一起睡过的时候,她压根儿没有联想起当初发生过的这样一出戏码。她在电话里听见“顾里和席城上床了”的时候,觉得五雷轰顶,而打电话给她的人,是唐宛如。

  “你怎么连唐宛如的话都信啊!她还一直都坚持说她自己和蔡依林差不多瘦呢,你也信么?”

  所以,当时盛怒下的南湘,才在顾里的生日会上,把一杯红酒从顾里的头上淋了下去。

  “你知道顾里当天为什么那么生气么?”我想起了当天壮观的场景,突然煞有介事地问。

  “是不是我泼的那件衣服非常贵?”南湘吓得两眼一闭,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我翻了个白眼,思索了一下,“应该是吧?”

  “等到你们都走了,席城才和我说了,他和顾里为什么会上床。我本来要追顾里去道歉的,但那个时候她爸爸刚好挂了……”南湘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嘴角扯到一半,有点尴尬,对于“她爸爸刚好挂了”这种太过另类的修辞,我还是很陌生。过了半晌,我点点头,我其实心里释然了一大半。这件事情,确实也不关南湘什么事,南湘的那些话,对任何一个有正常心智的人来说,都会理解为一种歇斯底里不留情面的羞辱,任谁也不会理解为“你去强奸顾里试试看啊”。

  “你说……我要对顾里道歉么?”南湘满脸忧愁地问我。

  “千万别!千万千万别啊我的祖宗!”我死命地摇头,我不用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到顾里如果被告知当初还有这样一档子戏码的话,她会如何地兴风作浪。这位白素贞姐姐,只要玩高兴了或者喝大了,水漫金山寺或者火烧阿房宫什么的,那不跟玩儿似的啊。

  于是,我反复警告南湘,让她没事儿别自掘坟墓,这件事情就挖个坑,永埋地底吧,最好坑上面再盖个水泥盖子,加把锁,然后把钥匙吞进肚子里。

  “从生日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你,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干吗?”我伸过手去,握着南湘纤细而冰凉的手指。

        “忙着抢钱。”南湘满脸苍白地看着我。

  “少满嘴跑火车,我没跟你开玩笑……”我说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心脏猛然一阵抽搐,整个后背像被贞子趴在上面一样彻底冰凉。看着南湘拼命压抑紧张的脸,我低下眼睛瞄了瞄她包里沉甸甸的几捆粉红色的钞票,我的心瞬间像被海怪吞噬一般地坠进了深深的海底峡谷。

  “你到底拿这么多钱来干什么?”我假装非常镇定,很见过世面的样子,对她说。

  她低着头,不说话。我又问了好几次,她才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家里其实早就没钱了,我得弄一笔钱,先想办法把最后这一年的学费交了,至少大学混毕业了,否则前面三年的钱不就白给学校那些教授买宝马了么……”

  我看着南湘,她的目光里沉淀着很多愤怒,很多怨恨,当然,更多的是酸楚和不甘。我把头靠过去,靠着她的太阳穴,轻声叹了口气。

  席城坐在我们对面,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像是看笑话一样冷冷地看着我们,满脸下贱的表情——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每次看见他那张脸,虽然有种落拓的迷人感,但是一联想到他这个人,我就心里恶心,南湘形容得极其准确,他就是一只浑身长满虱子的狗。

  我站起来,对席城说:“把你手机给我,我要给顾里打电话。”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和南湘都把手机丢得太早了。至少看见来电显示是“110”之后再丢啊。——很早以前我们一直争论者警察打电话给你的时候,来电真的会是“110”么,那个时候,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可以有机会证实这个疑惑。

  席城冷笑了下,掏出手机给我,“我可不保证她看见我的电话号码还会接哦。”

  我站起来,走到火车的厕所里,拨电话给顾里。

  我觉得如果有人能解决当下这个一团乱麻的残局的话,那一定就是女神雅典娜——顾里——我希望她此刻穿上了圣衣。

  但我并不知道,当我站起来走向厕所之后,席城冷冷地看着南湘,他讽刺地笑着,说:“南湘,真会演啊,不过你这套把戏,什么没钱交学费啊什么的,也就骗骗林萧这种没心没肺的黄毛丫头吧。”

       南湘看着席城,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起来。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车窗外凛冽的风雪一样,透着一股逼人的狠劲儿。她面无表情,缓慢地对席城说:“你如果敢对林萧和顾里说任何一个字,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丢进垃圾桶里。不信你就试试。”

  “我试的事儿还少吗,不是把你口中的好姐妹也试了么。”席城跷着腿,笑着说,“我还真告诉你,挺爽。”

  南湘没说话,轻轻拿起桌子上滚烫的热水,朝席城泼过去,动作优雅温柔,就像在浇窗台上娇嫩的玫瑰花一样。不过席城像是猜到了她会这样做,轻轻把头一歪,一杯水泼在椅子的靠背上。

  席城看着对面冷漠的南湘,笑着说:“南湘,你知道么,小学我们学过一个词儿叫做‘蛇蝎美人’,我现在只要一看到这个词儿,脑子里就会立刻浮现出你的脸,真的,你就是‘蛇蝎美人’的同义词,生动准确,活灵活现。”

  南湘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暖黄色灯光下她的脸有一种完美得近乎虚假的美,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粉红而娇嫩的嘴轻轻地抿着笑了笑,对席城说:“你知道么,在我的心里,每次想到一个词,也会立刻想起你的脸,你也有一个同义词,那就是,‘狗娘养的’。”

  在遥远的宇宙里,从某一个寂静无声的地方望向我们的地球,它始终这样寂寞而又无声地旋转着,小小一颗冰蓝色的眼泪,圆润地凝固在无边无垠的浩瀚里。动画片里说,来自外星球的,毁灭地球的那些人,都被称作使徒,使徒都被编了号。而人类是最后一号,第十八号使徒。毁灭地球的最后的使徒,从几百万年以前,早早地,就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这个世界。

  他们像是无数蠕动着的虫豸,毫无知觉本能地喷吐着黑色的毒液,把这个地球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等待着有一天,一起爆炸成宇宙里四散开来的星辰碎屑。

  无数的秘密,就像是不安分的太阳黑子,卷动起一阵一阵剧烈的太阳风暴,扫向冰蓝色的小小星球。

      世茂佘山庄园在冬天的夜晚里,显露出一种严肃的悲凉。

  这种悲凉来自高处的孤独,或者形容得简单一些,来自高不可攀的价格过滤掉人群之后的孤掌难鸣——如果能买得起世茂佘山的人和每天拥挤在地铁一号线里的人一样多的话,那上海早就爆炸了。

  而现在,几个穿着Prada和Dior的面容精致的人,坐在巨大的落地窗面前一言不发。从我离开之后到现在,他们没有人联系上我,当然,这个时候的我远在开往南京的火车上,我正在被席城那张英俊而又下贱的面孔吓得精神错乱。我离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去见一下我的好姐妹,顺利的话可以把这只迷途的羔羊带回崇光的生日聚会以及温暖的圣诞烛光里。我自然没想过会丢下崇光丢下我的老板丢下顾里丢下那个屋子里的一切就这么一走了之。

  所以,自然,毫无意外,这个party被我毁了。

  崇光坐在落地窗前面,身上披着一条驼绒的毯子,他一直拿着手机发短信。但是一条一条地发出去,却没有任何一条成功送达的信息报告,每一条都是“发送暂缓”。差不多隔一两分钟,他就会拿起手机拨打电话,但得到的永远是那个电子味道极重的冰冷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宫洺把Kitty叫过去,对她说:“你查一下刚刚我们叫的车是什么出租公司的,车牌多少,问一下把林萧送到的是什么地方。”

  Kitty点点头,开始打电话让物业的人调一下监控的录像。

  顾源从顾里的背后轻轻地抱着她,他把脸靠在顾里的鬓角边上。

  整个屋子的气氛一片压抑。

  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看她,她把手机翻开来,看见来电人的姓名:席城。

  当我第四次被顾里挂断电话的时候,我愤怒了。我躲在火车上狭小而臭气熏天的卫生间里,热烈地期待着我的好朋友能够拯救自己,而这种水深火热的关头,那台计算机竟然反复挂我的电话——当然,我觉得她已经算客气了,如果我是她,我看见席城的来电会直接关机。

      当我忍不住打了第五遍之后,电话终于通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里就传来顾源低低的声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趁顾源还没有挂断之前,用尽平生的所有力气冲电话喊:“顾源我是林萧啊别挂啊别挂啊你可千万别挂呀!!!!!!”(后来顾源形容给我听我当时的声音,他说他以为我快要生了……后来,我从顾里的口中知道了他原话的版本,“我当时以为林萧羊水破了……”)

  我在电话里简单地告诉了顾里现在我和南湘面对的问题:

  南湘因为没钱交学费,于是在夜店里兼职陪人喝酒(顾里:“我操,你们拍戏呢?”),结果正好有一个头发差不多快要掉光了的满脸油光的男的,拉开自己的公文包,炫耀里面一捆一捆的钱,但实际上,这些钱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他工作的公司用来支付保险的流动款项,第二天必须送到保险公司的。而按照瞎猫永远都会遇见死耗子的定律,这个男人看上了南湘,非要带她出去吃夜宵。于是,当南湘和他走出夜店,走上人行天桥准备过马路的时候,这个男的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醉倒在地上。当时南湘面前是一个醉得人事不省的男人,和他包里一捆一捆粉红色的钞票,说实话,没有人可以经受这种诱惑。就像是被父亲训练得筋疲力尽的唐宛如突然看见了别人柔软的king size床垫一样,你能对轰然躺到别人床上的唐宛如指责些什么呢?这是一种本能。

  “所以她就把那个男的从天桥上推了下去杀人灭口然后卷款潜逃了?”顾里在电话里压低着声音,鬼鬼祟祟地问我。

  “我谢谢你姐姐,你拍戏呢?我们是在说南湘,我们又不是在聊唐宛如!你觉得这样娇弱的一个女人能干出这种事情么?”我气愤地回答她。

  “我当然是在聊南湘,如果是唐宛如,我会问你她是不是把这个男的强奸了之后用硫酸浇成了一堆焦炭然后埋到了松江一号告诉公路出口外的一块玉米地里。”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抬起眼睛思考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南湘只是把那个人的手机掏出来扔了,然后把那个人的钱带着逃跑了而已——当然,是跑来找我了,就从她把那个男的手机丢掉这一点来说,干得还算有智商,是个有计谋的贼。不过,那个男的醒了之后还是找了个公用电话报了警,是啊,我也觉得奇怪,这年头还能在上海街头找到公用电话也不容易,而且他哪儿那么巧身上还有硬币可以投啊,好了,不说这个,现在估计上海无数个警察在找南湘。她电话也不敢开机,我也把我的电话卡拔了。警察肯定也会找你和唐宛如,顾里,你想想办法呀!”

       “你是说想办法阻止警察找到唐宛如么?”

  “……顾里,我用我的人格保证,你躺进棺材的那一刻,你还是会气定神闲尖酸刻薄地羞辱给你盖棺材盖的人!”

  “当然,不是有部小说么,叫什么《直到最后一句》。换了我就是直到最后一颗钉子钉下来。得了,你和南湘先在南京待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了。我先去找到那男的,有我顾里在,没有我搞不定的事情。抢了钱算什么呀,只要没把他杀了。”

  挂完电话,顾里站在客厅里,看着周围一群几乎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的人,表情特别地疑惑。而唐宛如虚弱地倒在沙发上,扶着胸口脸色发白,看上去和上次体检的时候发现自己胖了两公斤一模一样。但是在看上去快要奄奄一息的同时,她还在不停地往嘴里塞葡萄,吃得也挺流畅,什么都没耽误。

  顾里挑了挑眉毛:“干吗这么看着我呀?林萧她们只是抢了十几万现金逃到南京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至于么?”

  崇光那双大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了。

  顾里斜了他一眼,“你眼睛大了不起啊,吓唬谁啊。”

  而如果说,这一刻,气氛还不算诡异的话,那接下来的一秒,整个房间里的气氛,像是被哈利?波特念了一句“赶紧往死里诡异起来吧!”咒语,因为,宫洺他爸,对,就是那个以Constanly这个姓氏成为活教材的宫勋,从大门口平静而漠然地走了进来。

  在他慢慢地从门口走过客厅走进里间的卧室的这个过程里,他一边翻动着手里的文件,一边抬起眼,目光缓慢而又若无其事地从顾里、顾源、Neil、蓝诀等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面孔上划过去,同时还在对身边跟随进来的穿着黑色西服的三个像是保镖又像是助理一样的人说着“这个计划书明天带去给广告部的人看,然后取消我明天早上的会议,订晚上去香港的机票,等下你叫Rocky把明天需要签的合同副本从公司送到我房间里来,还有,让这些看上去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赶紧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面无表情,七秒钟之后他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身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顾源和顾里两个人,张着口,面无表情彼此对望。

  而宫洺和崇光,低着头,尴尬地站在客厅里没有动。
  顾里坐上顾源的车的时候,用力地把车门一摔:“我没见过这么气焰嚣张的人!我本来以为你妈叶传萍已经够让人受不了了,和宫勋一比,你妈简直是国际友谊小姐——而且脖子上还戴着花环!”说到一半,转过头望着握着方向盘不动、正在朝自己翻白眼的顾源说,“你翻什么白眼,我又没说你妈,我在说宫勋!”

  顾源哼哼两声,说:“得了吧,顾里,当宫勋走进房间的时候你两个眼睛都在放光,你梦寐以求的不就是成为他那样的人么,每天坐着私人飞机满世界折腾,上午在日本喝清酒下午就跑去埃及晒太阳去了,在高级酒店里英文和法文换来换去地说,别人打你的手机永远都是转接到语音信箱的状态,并且身边随时都有西装革履的助理们去帮你完成各种匪夷所思尖酸刻薄的指令或者去帮你从Hermes店里抢Birkin包包……你还记得你高中写的那篇叫做《我的理想》的作文么?你的全文最后一句是:我觉得巴菲特是全世界最大的贱人——可是我爱他!”

  顾里深吸了一口气,愤怒地转向顾源,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得很对!”

  顾源满脸“受不了”的表情,把脸斜向一边,准备轰油门走人。

  世茂庄园是个噩梦。

  “如果可以成为宫勋,我愿意永远都不买Prada!”顾里补了一句。

  顾源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就算不买Prada,你也成不了宫勋。换我的话,如果可以成为宫勋,我愿意少活十年。因为可能我不顾性命地像他那么拼,我还真有可能变成他那样。而你不买Prada……这就像是唐宛如为了变得和欧美超模一样瘦而发誓她再也不用Nokia的手机了一样……哪儿跟哪儿的事儿!”

  顾里转过头看着顾源,满脸写着“爱的火焰”。她就是喜欢他这种理智时的面孔,像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转换成标好克数的砝码一样丢到天平上去衡量的东西,任何的情感,都能用游标卡尺去测量到小数点后第三位。

      顾里还记得在高中时候,第一次和顾源吵架,当天晚上,顾源咣当咣当砸顾里家的门,顾里打开门,门口是喝得醉醺醺的顾源。在一套小情侣常见而又庸俗地拉扯、赌气、互骂、拥抱、亲吻模式顺利走完一个流程之后,他们俩就你侬我侬地依偎在小沙发上。顾里心疼地摸着顾源通红的脸,说:“你喝成这样,明天早上醒来头要痛的。”而顾源摇摇头,说:“你放心吧,我喝的是红酒,而且是半发酵的低度甜酿,并且喝之前我已经吃了解酒药和保护胃的药了,放心。”那个时候,顾里看着面前这个就算是借酒浇愁也依然理智清醒的顾源,瞬间迷得神魂颠倒,一头陷了进去直到今天都没出来。

  Neil和唐宛如还有蓝诀三个人,站在Neil的小跑车面前,发愁。

  只有两个座位,却有三个人。

  蓝诀把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膀,他穿着一件咖啡色的羽绒背心,帽檐上一圈柔软的黑色绒毛,衬着他白皙的脸,像是被童话故事里被变成了黑天鹅的王子。他一边在寒冷的空气里吐着白气,一边看着Neil那张在夜色里显得更深邃的混血侧脸,说:“要么你送唐宛如吧,她是女孩子。我要么等等看,看能不能叫一辆出租车过来。”

  深夜的佘山世茂庄园,很少有出租车出没。能住在这里的人,车库里一般都停着几辆豪华轿车,轿车里坐着二十四小时时刻等待着召唤的戴白手套的司机。

  蓝诀拿出手机,准备查一下出租车的叫车电话。

  唐宛如看着Neil,忧心忡忡地问他:“你说这孤男寡女的……我坐你的车没事儿吧?人家还从来没有这么亲密地和异性接触过……”

  Neil看着唐宛如,举起手:“姐姐,只是让你坐一下我的车而已……”

  唐宛如抬起头,认真地问Neil:“那你保证不玷污人家?”

  Neil转过头,问蓝诀:“玷污是什么意思?”

  蓝诀字正腔圆地回答他:“Rape her!”

  Neil大手一挥满脸通红地说:“NO!Are you crazy?”

      蓝诀一张俊俏的脸瞬间垮了,他表情仿佛咬了个柠檬,“我的意思是告诉你,玷污的意思,是rape。”

  Neil松了口气,然后他转过头看着唐宛如,半晌,认真地摇了摇头:“Sorry,I can't.”

  下一个镜头,蓝诀坐在了Neil的副驾驶位子上。

  因为当唐宛如看见崇光从房子里走出来开车回市区的时候,她就像是一只饿了三天的黄鼠狼看见了一只在大街上招摇溜达的白斩鸡一样目光炯炯地扑了上去,蓝诀在她身后笑着吼的那句“那你保证不玷污人家”她也完全没听见。Neil问崇光怎么不住在家里,崇光笑了笑,说:“我几乎没在这里住过,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市区里。”

  而当Neil的车子开出去十五分钟之后,蓝诀笑不出来了。

  公路的两边,是茂密的落叶红松树林,前面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到市区,而在这类似原始森林的山里,Neil的车子抛锚了。

  Neil回过头去对着正在瞪自己的蓝诀,举起手摆了摆,有点坏笑地说:“我不是故意的哦。”然后看蓝诀满脸无奈的表情,又安慰他说:“我下去看看吧,应该是小问题,我这车也没买多久。”

  结果,当Neil试图开车门下车的时候,他自己也笑不出来了。不知道是汽车的电力系统坏了还是什么见鬼的原因,车门和车窗,全部一动不动。Neil看了看自己的手机,信号是零。

  汽车内的气氛迅速地尴尬起来。闷热而狭小的车内环境,让Neil浑身燥热。他把身上的羊绒毛衣脱了下来,只穿着白色的衬衣,想了想又把衣服穿上了。他回过头去,想随便和一言不发的蓝诀说点什么,结果刚回过头,就看见满脸通红的蓝诀,他低着头,看上去又着急又生气,长长的睫毛把他的眼睛装点得楚楚动人。Neil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扯了扯领带,放松了下领口,刚要说话,就看见蓝诀转过头来,用一张像红番茄的脸,害羞而小声地对他说:“我……要上厕所了……”

  宫洺走进房间的时候,宫勋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

      他示意宫洺在他桌子前坐下来,然后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宫洺,平静地问他:“这份文件,Kitty给你看过了吧,就是她在公司的系统里发现的那个让她惊慌失措的文件。”

  宫洺的心突然被一张无形的网狠狠收紧。
  “崇光的病真的好了么?”宫勋突然转了个话题。

  “做完手术后,稳定了下来,不过医生说要看后面的情况了,如果不复发,应该可以多活好多年。”宫洺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崇光的病。
  “也就是说,还有可能因为病情复发而死了?”宫勋站起来,盯着宫洺,问他。
  “嗯……也有可能。”

  “那么有没有办法让他死,并且看起来和我们没关系,像是自然死于他得的胃癌?”

  黑暗里破土而出的嫩芽,顶破泥土的刹那,发出蛋壳碎裂般的轻柔的声响。

  宫洺看着光线下面容冷峻的父亲,闭着嘴没有回答。
  “有办法么?”宫勋依然冷冷地看着他,问道。

  过了好久,宫洺慢慢地点头:“有。”
  疯狂的人类文明,创造出迷宫、矩阵、陷阱、斗兽场之类各种各样的血腥存在。

  黑暗里肆无忌惮的呼吸,把世界搅动得浑浊一片。

  汪洋下的尸骸,被月光照出苍白而阴森的轮廓。

  “既然有办法,”宫勋把文件丢到宫洺手里,“那就让他死。”
  【一个月后】

  夜晚的南京西路像是一条发光的河。无数拥有闪光鳞片的游鱼,游动在深深的河水之下。

  这条光河横贯整个上海最顶级的静安区域,把一切冲刷出金粉扑鼻的奢靡气味。

  别墅小区入口的保安,正坐在门口小亭子里翻报纸。离他一条马路距离之隔的恒隆广场,此刻被圣诞的巨型灯饰装点得高不可攀,广场门口的喷泉边上,是七八个用蓝色彩灯扎成的长角驯鹿,它们拖着马车上的圣诞老人,冲向无数的名牌LOGO。

  窗户上的一阵敲打声让他抬起头来,他看见窗户外站着个年轻的男孩子,看上去大学生的年纪,英俊的眉眼,或者准确点说是阴郁的眉眼,黑色的修身羊绒长外套让他看上去像一个现代版的死神。他咧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保安推开窗子,问他找谁。

  男孩子用一种弥漫着蛊惑力的低沉嗓音说:“我找顾里,不过好像她家里没人。”

  “她们出去了。”

  “哦。那等她回来,麻烦你告诉她,她的弟弟来找过她。”

  保安哼哼两声,说:“她弟弟?我从来都没听说过她有弟弟。你找错人了吧你。”

  年轻的男子笑着,说:“别说你没听过了,连她自己都没听过她有一个亲弟弟。你就这样对她说就行了,还有,”他眯起眼睛,漆黑的瞳孔仿佛发亮的墨汁,“我的名字叫顾准。”说完他挥挥手,转身走出了小区。

  地球旋转不停,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变化着不同的角度。

  当光线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穿刺而来,我们渐渐地从梦里苏醒,然后一点一点,看清这个沉睡在阴暗里的世界

  ——又或者,还来不及睁开眼睛,就又跌进另外一个浑浊黏稠的梦魇里。

  滴答滴答的声音,快要爆炸了呢。

  你说是吧。

  自古以来,年轻的俊男美女站在一起,都是一幅吸引人的美好画卷。

  但是,也有可能,是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场景。

  比如现在站在走廊里的顾里和顾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在灯光和阴影的交错映衬下,显得又美好,又阴暗。

  之前单独游走在草丛里的白蛇,终于找到了另外一只,可以够资格站在她边上的蝎子。

  蛇蝎美人。

[b]  题目:Tiny Times Season 2 Chapter 03[/b]

  新年过去了,上海的冬天却并没有随之慢慢地消散。从进入冬天开始,就一直像是有人拿着一个巨大的超强制冷鼓风机,从上海的天空上把这座钢筋水泥森林笼罩着死命地吹。所以,当我们几个歪歪扭扭地走出大门准备去吃“早餐”(因为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干掉了别人送给顾里的五瓶高级白葡萄酒,所以导致我们起床的时候已经下午3点了)的时候,我们都被别墅门口结了冰的绿化湖泊给震惊了。

     顾里盯着那个结冰的湖泊,非常清醒地撩了撩她刚刚找沙宣来上海讲课的外国顶级造型师剪的刘海,目光精准有神,清醒无比。当然,背后的故事是她威胁我和Kitty在利用《M.E》采访那个叫做Jason的造型师的时候,把她伪装成一个纯情的小白领丽人,推到Jason面前然后供他做模特使用。否则,即使是我们的顾里大小姐,也没办法预约到Jason帮她剪头发。特别是当她得知Jason刚刚带着两个巨大的箱子(里面大概有一百五十把闪闪亮亮的剪刀,看上去像是一个有洁癖和强迫症的变态连环杀人狂)去宫洺家帮他设计了新的发型之后,她愤怒了,一把抓过我和Kitty的领口,用一种女特务特有的凶狠目光对我们说:“如果你们没办法偷偷把我塞到采访现场让他给我剪头发的话,我会在财务账单上让你们两个多交百分之百的税!”我被她抓得脖子快要窒息的时候,听见Kitty小声地尖叫:“顾里,放开我……真的……求你了别抓这么用力……我今天穿的衣服非常贵!”(……)

  当隔天顾里耀武扬威地走到《M.E》和宫洺核对公司下季度预算的时候,从进入公司大堂开始,一直到她走到宫洺的办公桌前面,整个过程她都表现得仿佛是行走在高速摄像机的捕捉和耀眼的灯光下面——并且脚下是柔软的红毯。她顾盼生姿的样子完全就像是走完这条充分展示自己的红毯,到达尽头之后,我丝毫不怀疑她会微笑着从自己的Hermes包包里拿出一张写着剪发价格的标签贴在自己的脑门上。

  顾里站在宫洺面前的时候,宫洺抬起头,在她脸上扫了两下之后,淡淡地说:“Nice new look。”而这个时候,顾里的虚荣爆炸到了巅峰,她再一次撩了撩她现在脑门上那价值千金的刘海,装作非常不经意地说:“I got a haircut。”接着,她再一次撩了撩头发,“by Jason。”

  不过,我们亲爱的顾里小姐忘记了,再嚣张的白素贞,在尖酸刻薄的法海面前,依然只是一条扭来扭去尖叫着“别抓我呀”的小白蛇。宫洺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僵硬在原地,感觉像是被法海的金钵罩在了头上般痛不欲生。

     宫洺幽幽地抬起头,用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白纸一样冷漠的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Jason是?……”

  顾里:“……”

  当我们几个人站在家门口,对着面前这口在(上海的)大冬天里竟然怪力乱神地结冰了的人工池塘目不转睛地盯了三分钟之后,美少年Neil打破了沉默。

  “Oh,my God.”Neil红着一圈眼眶,眼神飘忽而缓慢地在周遭的空气里漫无目的地扫来扫去,“I hate Beijing!”

  “打电话叫蓝诀帮我订最早的机票回上海,我受不了待在北京,一直以来我都怀疑北京人是怎么生活下去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们有种东西叫秋裤……”顾里自以为非常清醒地从她的包里掏出一瓶保湿喷雾,在自己的脸上喷了两下,以抵抗又干又冷的冬风。结果三秒钟之后她发现了这是一个非常不明智的举措,她只能略显尴尬地用手指敲碎自己脸上迅速结起来的那层薄冰,假装没事地把那些冰壳从脸上拿下来……

  我站在寒风里,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忧愁地告诉他们俩:“嘿,嘿,俩疯子,你们醒醒,这儿是上海,这不是北京,并不是只有北京的湖才会结冰的。这里是我们家。”

  顾里冷笑一声,红通通的双眼朝我扫过来,她用她那张看起来就像是三分钟前刚刚从厕所里呕吐完毕出来的宿醉的脸,用她一贯尖酸刻薄的表情,对我说:“别开玩笑了,我们家怎么可能有送快递的人能进得了这个小区。”

  我顺着顾里跷起来的兰花小指望过去,看见了裹得像一个粽子一样的唐宛如,正粗壮地喘着气,从我们面前一溜小跑过去。(……)

  说完之后,她和Neil两个贱人就手拉手地朝大门外走去了。一边走我还能一边听着他们俩的对话:

  “Lily我们现在可以先去吃一顿早餐,我知道北京有一个地方超cool的,那里的豆浆卖九十七块一杯!”

  “那可真是个好地方!Neil我们现在可以让蓝诀帮我们订好机票,这样我们吃完就能直接飞回上海去了哦!”

        “让蓝诀一定要订first class啊!Economy class kills me!It feels like travelling on a train!”

  “呵呵,亲爱的,别说笑了,你从生下来就没坐过火车那玩意儿。”

  “No, but I watch movies!”

  ……

  我看着他们俩那两具裹在Burberry情侣款长风衣的(神经病般的)背影,深刻地觉得如果没有血缘关系的话,他们两个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他们两个生一个儿子应该可以直接去竞选美国总统,三个奥巴马都不是对手。但不得不承认,顾里那张精致得仿佛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标准面容(即使是喝醉了的现在)和Neil天生散发的那股混血儿的英伦气质(尽管他在美国念书),实在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特别是配合上他们远处高高耸立着的恒隆I和恒隆II两栋超高层帆船造型般的建筑,看起来就像是时装杂志上刚刚拍好的广告大片。

  而下一秒,喘着粗气的唐宛如叉着腰站在我的面前,指着自己的乳房,对我一边喘气一边娇羞地说:“林萧,你来听一下我的心跳,感觉就像是Rihanna的电子舞曲……”我看着她红通通朴素的脸,一下子从梦幻般的时装广告里清醒了过来。

  唐宛如眉飞色舞地对我使了个眼色,说:“林萧,她们都说跑步可以消耗大量的热量,而在冬天里跑步可以消耗更多的卡路里。怎么样,你觉得我瘦了么?”她抬起胳膊抱着后脑勺,做了个撩人的姿势,但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几秒钟后想起来了,电视里治疗狐臭广告上的那些女人老做这个动作。

  我刚想回答她,身后的门就打开了。醉醺醺的南湘东倒西歪地冲出来,她蓬松而卷曲的长发软软地依偎着她白皙的小脸,她睁着那双迷蒙的大眼睛,在冬季的晨雾里,像一只温驯的梅花鹿,有一种让男人怦然心动的柔弱美。她抬起头,用浑浊而又涣散的目光看了看我和唐宛如,又看了看结冰的那个人工湖,丢下一句“我讨厌哈尔滨”之后,就追“吃早餐”的顾里和Neil去了。

     我:“……”

  我看着南湘纤细而又优美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壮硕而又……壮硕的唐宛如之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忍住了没有告诉她“估计等你死的那一天,尸体躺在火化箱里被推进焚化炉之前,你的体重也比怀孕时的南湘要重”,我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因为那样看上去太像顾里了。

  我不是顾里,我好歹是个人。

  我在恒隆对面的屋企茶餐厅找到正在喝下午茶的顾里、Neil和南湘时,我自己也没有多清醒。昨晚的白葡萄酒现在似乎依然充满了我的整个胃部,早上张开嘴照镜子的时候,我似乎隐约看到了我一直满溢到喉咙口的白葡萄酒,水平线就快要冲破我的扁桃体了。

  我刚坐下来几秒钟,顾里就神奇地从她的包包里拿出了一瓶香槟,我、Neil和南湘同时发出了声响,他们俩是高举双手的“Yeah”,而我是在喉咙里的一声“呕……”。

  强大的顾里把服务生叫过来,幽幽地对他挥挥手,说:“拿四个杯子过来。”

  服务生尴尬地对顾里说:“我们这里不能外带酒水……”

  顾里撩了撩头发,目光浑浊而又表情严肃地对服务生说:“你说什么呢,别闹了,快去拿。”她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是香槟杯,别拿错了。”

  南湘和Neil两个喝醉的人,用同样的表情看着服务生,而我在他们三个面前,尴尬地拿起一张报纸遮住自己的脸。

  三分钟后,他们三个开始“呵呵呵呵呵”地拿着香槟杯开始碰杯豪饮了。(……)

  我坐在他们对面的位子,看着面前这三个都长着非正常人类般美貌面孔的人,轻声谈笑,偶尔尖酸刻薄地讽刺别人,顺带着一张微醺发红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一部描写上流社会的美剧般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而我,一个穿着Zara(并且还是打折品)的小助理,坐在他们的对面,生活平稳,无所牵挂,除了刚刚失去一个谈了好多年的男朋友和死了一个刚刚开始交往的新男朋友之外,我的生活真的很好,没什么好值得担忧的。

       我能快速地恢复过来,这里面也有顾里的功劳。过去的一个月我一直沉浸在悲伤中。开始的几天,顾里和南湘都非常温柔地呵护着我,陪着我伤春悲秋。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过几天,顾里就再也受不了我这副德行了。对于她来说,永远地沉浸在这种毫无建设性的悲伤情绪里,是一件比买错了股票或者投资理财失败都更难以饶恕的事情。谁都知道她可以在台下对着台上正在朗诵诗歌“我的悲伤就像这秋天里永恒飘摇的落叶”的文艺男青年理直气壮地吼出“飘你妈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所以,我们也可想而知,她会如何地对付我。我想我永生都不会忘记她对我的安慰。她拉着我的手,在沙发上坐下来,慈母一般在我耳边温柔而又体贴地,羞辱我:“林萧,说真的,不就是死了个新男朋友么?有必要把自己搞得每天都是一副像是得了直肠癌的样子么?你那一张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信用卡欠费太多被起诉了呢。真的,这有什么好严重的?你既没有把你的处女之身奉献给他,又没有怀上他的孩子,他死了就死了,一个男人而已,你把自己搞得像三个月没有接到生意的鸡一样,何必呢?”她顿了顿,认真地看着我,问:“顺便问一下,你没怀他的孩子吧?”

  “当然没有。”我虚弱地说。

  “那不就得了。”顾里翻了个白眼,松了口气,继续说,“男人嘛,再找一个就是了。就像你一直都喜欢去大学图书馆一样,你就在言情小说那个区域溜达溜达,看见样貌还行的男的就直接把腿盘上去就行了呀。多符合你的要求,又拥有青春,又拥有知识,也拥有文艺气息……不过在言情小说区域溜达的男的多半也拥有一个同样爱看言情小说的男朋友,这一点你得当心……”

  我看着她,她这张喋喋不休的脸上刚刚涂抹完一种号称是拥有中胚层细胞再生拉皮紧致效果的精华液,我的心脏不时地被狠狠地戳一下。我揉着自己头昏脑涨的太阳穴,心里想,这辈子永远不要指望顾里能安慰你,她的安慰就像是伏地魔一本正经地对你讲鬼故事一样,太他妈折磨人了。我宁愿去听超女的演唱会或者唐宛如表演的歌剧,也不要坐下来和她聊这些灵魂话题。

     而这里面也有宫洺的功劳。新年过后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本来沉浸在悲痛里的我,被叫到了他的办公室里,然后我看着那张依然英俊无比邪气无比的脸,面无表情地对我平静而流畅地说完:“10点开的那个会议的资料你现在去影印十三份,然后去Tod’s把那十二双男模特的鞋子拿回来,顺便绕去外滩三号楼上的画廊把那幅我订了的油画拿回来。接着你和Kitty去把下周召开发布会的场地定下来,他们的开价是租金三万,你们去谈到一万五。用什么方法?哦,那是你们的问题,上次Kitty好像是把裙子掀了起来就解决了……还有今天要取回来我送去干洗的衣服以及帮我的狗预定一次健康检查。哦不,不是上次那个医生了。自从上次他帮我的狗剪指甲剪出了血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可能搬家离开上海了吧。还有我家的地毯要预约一次彻底的杀菌处理,中央空调要做一次管道除尘……记得不要再找上次那家地毯清洁公司,他们用的药水实在太难闻了,整整一个月我都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福尔马林里,我还不想永垂不朽……”

  他没有丝毫停顿地说了三分钟之后,抬起他那张脸,闪动着他长长的睫毛,最后补充了一句:“就这些了。你先出去吧,还有其他的一些事情,Kitty会交代你的。”

  我回到座位上,两腿一蹬。蹬之前我迅捷地把MSN的签名档改成了“我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三秒钟之后,Kitty在MSN上敲我:

  “不,我才是。”

  “林萧,我今天要下午才能回上海,我现在正在广东的一个乡下。”

  “前天宫洺不知道在哪个妖蛾子地方买了一本特变态的笔记本,他摸了摸那个纸就着魔了,死活要我问到这个纸的生产厂家。”
  “我现在一路摸索了过来,远远地看见一个矗立在长满野草的田野里的一个茅草棚,我琢磨着应该是造纸的……”

  “如果我死了,那就是被这排水沟里的恶臭弄死的。我和你说,这水脏得能让你把小肠从喉咙里呕出来。”

        一分钟后,我把我的签名档改成了“人要知足”。

  渐渐地,我就在顾里的羞辱和公司的忙碌里,从悲痛中恢复了过来。

  只是,当我在夜深人静的公司加班的时候,看着我工作备忘录上每个月催崇光稿子的任务上面是一道红色的被划去的标记时,心里还是会涌起一阵淡然的悲伤。这种淡然化成我眼睛里薄薄的一层泪水,我只需要轻轻地抬起手擦去,温暖的暖气几秒钟就会吹干它们在我脸上留下的痕迹,有时候我都怀疑这样的悲伤是否太多轻盈,没有重量。MSN联系人里崇光的名字一直是黑白色的,他的那个穿着背心露出肩膀结实肌肉线条的头像,再也不会“噔”的一声登录了。但我有时候还是忍不住点开他的黑白头像,在他的MSN上留言,“记得写稿子啊。”他的头像照片目光温柔,嘴角含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仿佛在回答我,“知道呢。”

  我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对面的三个妖物,已经把一瓶香槟又喝掉了。喝完酒之后,他们的话匣子显然都打开了,聊得很开心。他们的对话非常简单,一个人说:“呵呵呵呵呵呵呵。”另一个回答:“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三个人接着说:“嘿嘿嘿嘿嘿嘿。”

  我想他们三个人的名片上应该都印着同样一行地址:上海市沪青平公路2000号(上海民政第一精神病院)。

  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看屏幕,皱着眉头,痛苦地说:“我要呕了……”

  南湘探过头去,看了看她的屏幕,说:“唐宛如打电话给你干吗?”

  顾里接起来,用手压着胸口,看上去像是要吐了的样子,对电话说:“如如,你最好是有正经事情找我,如果你敢约我逛街或者想要和我聊天的话,我会报警让警察抓你。”

  然后电话那边传来唐宛如高声的尖嗓门,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我知道顾里听了几句之后就开始疯狂地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就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她挂了电话,把她刚买的这个七万四的Vertu的手机朝桌子上一丢,倒在Neil的肩膀上,笑着冲我说:“唐宛如肯定是把我藏在家里的酒找出来喝了,现在在发疯呢。哈哈哈。”她再一次撩了撩她的刘海,然后说:“她肯定醉得不轻,她在电话里和我说我弟弟在家里沙发上坐着等我,叫我快点回去。你说有病吧,我弟弟不就坐在我边上么。”

      Neil在她旁边跟着她傻笑着。上帝是不公平的,就算是傻笑,他那张英伦气质的混血脸孔,依然充满了迷人的光芒。

  这样的傻笑一直持续着,当甜点送上来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当Neil的Prada钱夹突然掉在菜汤里面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当看见戴着墨镜的上海三流艺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仨傻笑着;当付完账单一路走回家的时候,他们仨还是傻笑着。我觉得在酒精挥发完毕之前,他们会一直这么笑下去。当然,我们都爱看这样的风景,观赏着三个俊男美女穿着时尚地从南京西路上走过去,总比看着两个蓬头垢面的黄脸婆在莘庄菜市场上四处溜达寻觅着更便宜的腌带鱼要好。

  多看看顾里他们,会觉得生活非常美好,全世界爆炸的金融危机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这样的“哈哈哈哈哈”终于在顾里大开门回到家的时候停止了。

  我们看见唐宛如坐在沙发上,双手夹在两腿中间,摆出一个非常扭曲而腼腆的姿势,她看着刚刚走进来的顾里,面红耳赤地说:“顾里,你弟弟真是……真是……太好看了啊!”

  顾里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看了看唐宛如,转身把她的大提包放下,一边放,一边说:“说实话,你偷喝了几瓶?”

  而这个时候,背对我们的沙发靠背后面,一直躺在上面休息的顾准,缓慢而优雅地站了起来。他用一种混合着邪恶和不羁的动人目光,把顾里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然后抬起手挥了挥,咧开嘴,从两排整齐而又密集的洁白牙齿中间,说了声:“嗨,姐姐。我是顾准,你弟弟。”

  从我看向顾准的第一眼,我就丝毫都不怀疑,他是顾里的亲生弟弟。他那张脸,就仿佛是和顾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精致的轮廓,充满光芒的眼睛,除了更明显的男性荷尔蒙象征,比如浓密的眉毛,挺拔的鼻子,青色的胡楂以及突出的喉结等之外,他就像是一个穿着Prada的男顾里。他裹在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羊绒外套里面,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神秘而又冷漠的气质,和他的笑容特别不搭配。他看着人的笑容,像是在冲你喷冷气。我想起前段时间看过的金城武演的《死神的精度》,他看起来就像金城武扮演的那个英俊的年轻死神。

      Neil看着面前的顾准,悄悄地在我的耳边说:“他长得真好看啊。”

  我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小声地回击他:“Snow White,他是顾里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哥哥!你们是近亲!”

  Neil歪头想了想,说:“Even hotter!”

  我要呕了,“You slut!”

  显然,顾准并不打算长时间逗留,我甚至觉得他就只是想来打个招呼,轻描淡写地说声:“喂,你有一个弟弟哦”然后就潇洒地转身走开。如同一个高段位的忍者杀手,缓慢而优雅地靠近你,不动声色地就捅了你一刀,你甚至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出的手,然后他就留下神秘的香味,烟雾一般地消散了。留下你自己在原地捂着伤口汩汩地冒血。

  亲爱的顾里在父亲被钢管插穿头骨身亡之后,生命里再一次被投下了一枚炸弹,又或者说,被人悄悄地塞了一枚拉开了环扣的手榴弹在手里,等到顾里用尽力气再也握不住了的时候,就准备好闭上眼睛迎接一场血肉横飞的爆炸吧。

  顾准关上门离开之后,留给客厅里一片坟墓般的寂静。

  过了大概两分钟,顾里从惊慌中恢复过来。每一次都是如此,无论再大的惊吓,她都像是安装了最强的防毒软件和随时备份的电脑一样,总能恢复到完美无缺的系统程序。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被震惊得合不拢口的我们四个,说:“你们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们四个互相看了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顾准真是太帅了啊!”

  顾里一脸扭曲的表情看着我们,像在看四个神经病,她把眉毛一挑,怒了:“So?”

  在顾准莫名其妙的拜访之后,我们本来预想着生活肯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事实是,顾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就像是一场格外美好的春梦里的男主角,乘着夜色而来,驾着晨光而去,面目模糊,只剩一个“他很帅”的印象。

  就连这个春梦,我们也没有时间回味,我们被紧接着到来的上海高校艺术展给弄得手忙脚乱四脚朝天了。(当我在电话里对顾里这样形容的时候,她轻轻地对我说:“林萧,你好歹是学中文的,你用‘四脚朝天’来形容自己的忙,总让我觉得你的职业是鸡,真的……”)

     这场整个上海最高水准的艺术巡礼,囊括了从表演、服装设计、美术到影视、音乐等艺术门类,是上海这些艺术类专业的学生梦寐以求的展示自己的机会。无数的艺术公司、广告公司、画廊、影视制作公司以及各个准备包养二奶的啤酒肚老板们,都摩拳擦掌地,准备在这次的巡礼上物色猎取自己的对象。所以,南湘也不例外地开始忙碌了起来——当我说完这句话时,南湘冲我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但是,我和顾里的忙碌,则完全是因为宫洺——这句话听起来,也足够让宫洺冲我翻一个巨大的白眼。
  《M.E》作为这次活动的官方指定平面媒体,负责了其中的几个环节,比如最让人头痛的就是负责开幕式之后的一个服装设计展示会。

  这玩意儿让人头痛的地方在于,之前承接国际著名设计师的fashion show是一种享受,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用最简约而大气的灯光和舞台效果,去尽量少地影响那些本身不需要任何多余的灯光就已经像是艺术品一样的华丽到登峰造极的服饰。而现在,我们头痛的问题在于如何使用最炫目的灯光和舞台效果,才能让那些设计得像一堆叠在一起的旧报纸一样的大学生作品看起来不那么丢人。

  而且最恶心的地方在于,那些从来没有接触过外界社会窝在象牙塔里的大学艺术生,他们的眼睛都是长在天灵盖上的,全世界似乎都是围着他们转的。在接到任务的第一天,Kitty就被一个大三的女学生给惹毛了,“我靠,林萧,你真应该看看她那副德行,她以为自己是谁啊?Coco Chanel么?”我非常能够理解Kitty,因为当时我也在她们两个边上。Kitty在企图和她沟通展示会上的流程时,那个女的一直戴着蛤蟆墨镜,把自己裹在一张巨大无比、花色艳俗的披肩里,旁边还有一个看上去不知道是她助理还是男朋友一样的男人,弯腰给她递咖啡,她拿过去喝了一口之后,幽幽地递回去,说:“No sugar。”我当时忍住了没有恶心地呕出来,她以为她是宫洺么。当我和Kitty口干舌燥地对她解释了大概一刻钟关于流程的安排之后,她幽幽地望着我们两个,然后从口里吐出四个字:“你说什么?”

    Kitty彻底被激怒了。

  在Kitty一把甩下台本,踩着十二厘米高的高跟鞋风驰电掣头也不回地出走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她满面春风,脸色桃红地回来了,几分钟后,工作组把关于这个女人的所有环节都从彩排表上删除了。

  Kitty拿着一杯超大的星巴克榛果拿铁,站在那个戴着墨镜依然窝在椅子里的女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对她说:“小姐,现在请把你那肥胖过度的臀部从椅子上挪起来,然后带着你这堆廉价布料组成的衣服和你那个廉价的男朋友兼男助理,从这里赶紧离开,把你的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挂到七浦路(上海廉价服装批发市场)去,不过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卖掉。但是听我说,就算卖不出去,也请你千万不要把它们捐给地震灾区的小朋友们,他们已经够可怜了,你就别再给他们雪上加霜了,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点德吧。”

  那个女的显然受到了惊吓,她把巨大的墨镜从脸上拿下来,用她那双浮肿的水泡眼看着Kitty,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而Kitty却一眼都不会再看她了。

  她转过头,冲门口的工作人员挥舞着手上的流程台本,“叫下一个学生进来,再迟到的话,就让她滚回她廉价的学生寝室待着去。”

  我一边喝着Kitty带给我的星巴克咖啡,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面前这个摘下墨镜一脸惊吓的女人。当一头狮子在沉睡的时候,你随便怎么弄它,它都无动于衷,感觉像一头巨大的可爱猫咪;但一旦它苏醒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亲爱的,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何况,这还是一头母狮子。

  “你如果早一点把墨镜摘下来,你就应该能够看见,哪怕Kitty在对你微笑的时候,她的牙齿上依然闪着发亮的毒液。你兴风作浪还早了些,再过十年你来和Kitty玩儿吧。”

  如果说Kitty还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尽管上面闪烁着绿幽幽的剧毒)插进我们大学的心脏的话,那么,宫洺派出的第二个人选,就像是一枚光滑圆润的核弹,轻轻地放在了学校的广场上。这枚核弹的弹头上贴着一张醒目的大字:“别惹我,我会爆炸呢。”
   
      这枚核弹,当然是我们亲爱的顾里。

  她和Kitty两个人,就像是两台加满油的巨大推土机冲进了我们的大学,任何阻挡她们的东西,都被轰隆一声夷为平地。

  顾里本来只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但是,如果说《M.E》里要挑一个又熟悉我们公司又熟悉我们大学的人选的话,那只能是我和顾里;而如果这个人还要又牙尖嘴利又精打细算又善于讨价还价并且能够运筹帷幄唯恐天下不乱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是顾里。

  所以,顺理成章地,她就从财务部门调了过来,临时负责这次整个活动的制片。

  我总是非常佩服宫洺看人的眼光,精准无比。顾里的表现理所当然地可圈可点。比如在最开始和学校院长谈预算的时候,说好了《M.E》来承办这个服装设计展示会的酬劳就是总预算的百分之十。接过院长的支票的时候,顾里微笑着说:“这个数目作为我们的酬劳非常合理。”

  院长摇头微笑着说:“不不不,这个是总预算,你们的酬劳是这个的百分之十。”

     而接下来的三分钟里,顾里从座位上站起来,在院长的办公椅周围走来走去,全方位地展示着她今天穿在身上的那件Marc Jacobs的新款羊绒大衣。当然,在展示的同时,她的嘴不会闲着,从“我不介意做一场看起来就像是农业大学学生会主办的服装设计秀”,到“但是问题是《M.E》也从来不刊登这种低档次的活动介绍和采访,这样的话这些钱不就是白花了么?”,以及“哦对了,市领导对这次的文艺巡展非常重视,好像很多高层也会出席呢,经费不够的话,要么就别给他们预备茶水或者礼物了吧”……

  五分钟之后,顾里拿着这张被当做支付《M.E》酬劳的支票心满意足地走了。同时她当然拿了一张新的支票,一张十倍于之前金额的支票,踩着她尖得像一个锥子般的高跟鞋走出了院长的办公室。

  离开的时候微笑的顾里用她那张妆容完美无瑕的笑脸,留下了一句“谢谢大学把我养育成材”。

     院长看着她裹在黑色大衣里的纤细背影,眼神恐惧得像在看一个女鬼。

  下午的时候忙完了参加演出的其中十个学生设计师的作品整理和背景音乐收集,我拖着我一双踩在高跟鞋上一整天现在像要爆炸一样的小腿,拎着一个巨大的Gucci袋子(当然不是我的,我问顾里借的),打电话约了顾里去我们曾经非常熟悉的图书馆下面的咖啡厅喝咖啡。

  我疲惫不堪像个鬼一样地走到咖啡馆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那里的顾里,她整个人闪闪发光,丝毫没有疲惫的倦容。相反,她看起来状态奇好,马力十足,就像是一只刚刚拆掉塑料套的圆规,铮铮发亮,毫无划痕,两腿儿细长,尖牙利齿。又或者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准备登场的女飞人坎贝尔一样,随时准备“嗖——”的一声冲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站在顾里面前,虚弱地对她说:“你好,圆规。”

  顾里摘下墨镜,看着我,礼貌地点点头回答:“你好,扁担。”

  我没听懂,“扁担啥意思?”

  顾里的假睫毛纤长柔美:“没啥意思,就觉得你长得挺像的。”

  我:“……”

  我和顾里走进咖啡厅里,走向我们之前一直坐的老位子,顾里刚刚点头冲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把包放下来,一个女人就风一样地冲过来,把包朝我们的椅子上一放,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上。她在三秒钟之内用动作完成了一个对话,“这个位子我占了。”

  我抬起头看向顾里,她的眼光一瞬间变得凶狠起来,这种凶狠里还带着一股非常明显的兴奋的味道。这种眼神我习以为常了,每当她要开始和顾源斗嘴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都会出现这种像信号灯一样的闪烁光芒,“嘟嘟嘟”的,预示着她快要开战了。顾里礼貌性地对这个女的说:“你没看见我们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么?”

  但很显然,这个风一样的女子并没有感觉到目前的平静只是龙卷风到来前的预兆,她呵呵笑了笑,对顾里说:“你们站在这里又不坐,谁知道你们是服务生还是什么呀,我都坐下来了,你们就挑别的地儿吧。还有啊,大姐,这是大学的咖啡厅,你们都一把年纪上班的人了,没事儿进来干吗呀?”

     顾里摘下墨镜,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而又不急不慢地对她说:“我的名字叫顾里,我依然在这个学校念书,如果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也无所谓。当然,我年纪是比你大。不过,希望过一两年你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能穿得起一条像样一点的裙子,而不是像今天这副德行,你知道么,你这身打扮,只要再给你一个电线杆子往上一靠,你就能上班了。”

  那女的把眉毛一挑:“你骂我是鸡?”看来这女的还挺聪明。

  “我俩吵架归我俩吵,关鸡什么事儿,你别侮辱鸡行么?我告诉,我在这个咖啡厅里喝了四年的咖啡了,你要知道去年这个时候当我还在这里和朋友们聊天时,像你这样的人面对这里的酒水单价格,是根本进不来这个店的,更别说和我争抢位子了。如今老板娘低价招揽顾客,我尊重她的决定,但很显然,低价格就一定会有低素质的顾客,比如你。还有一定要提醒你,我刚看见你手上拿的资料了,你也是参加这次艺术展的雕塑系的学生吧?我碰巧也是这次的总制片,刚刚我们还在讨论雕塑和装置艺术展的名额多出来了两个人,我们正在为此头痛呢。我来这里,也是想好好考虑下,把哪两个倒霉透顶或者说有眼无珠的人删除掉。”

  顾里看着面前脸色发白的女的,补上了最后致命的一击:“所以现在,拿着你这个从太平洋百货里买来的廉价包包,赶紧找一个新的位子去吧。最好也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好好回家把你那本自传《穿Only的女贱人》赶紧写完。”

  那个女的面红耳赤地推门走了之后,我看着顾里,摇着头,痛心疾首地对她说:“你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你会被拔舌头。”

  顾里把包往边上的椅子上一放,轻蔑地看我一眼,“是啊,我还相信有圣诞老人会从烟囱里爬下来送我礼物呢。”

  我摇摇头:“真的,你一定会,并且你电梯肯定坐很久,一直坐到最下面一层。当你听见电梯叮的一声打开的时候,你会发现电梯里除了你之外,一个人都没有了。”

     顾里喝了一口咖啡,悠闲地说:“是啊,叮的一声电梯门一开,电梯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看见你站在电梯门外面了。”

  我:“……”

  服装设计发布会的那天中午,所有人都早早地出现在了会场。

  学校给了我们最豪华的那个礼堂供我们使用。并且也请了非常好的舞台设计。当各大媒体陆陆续续地就座了之后,宫洺也走完了红毯坐在了嘉宾席上。
  礼堂里黑压压的都是人。

  Kitty依然像个女超人般地飞檐走壁翻江倒海,她戴着耳机手拿对讲器,神色镇定而又紧绷,仿佛一个在联合国埋伏已久的女间谍。有她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无论出什么乱子,她都能斗转星移地给解决了。更何况有一个双保险——顾里。在我的概念里面,任何事情有她们两个一起去做,就几乎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了。我觉得就算是去美国请赖斯来我们学校跳一段秧歌这样的任务,搞不好她们两个都能完成。

  观众们陆陆续续地把手机调成震动状态。而这个时候,顾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她瞄了一眼手机,看见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她看完之后,轻轻地从座位上起来了。她拖着她长长的礼服裙子,从礼堂走出来,走到后台区域的一条走廊上。

  走廊里,穿着白衬衣打着小领结的顾准,微微笑着靠在墙上等她,看见顾里走过来的时候,抬起手招呼了她一下。

  “找我干嘛?我这会儿没功夫和你认亲。”顾里不冷不热地笑着。

  “我手上有原来盛古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想你一定对这个感兴趣。屈居宫洺集团的领导之下,肯定不是你的作风。我想,以你现在对《M.E》财务的了解和控制以及你手上原来的股份,再加上我这里百分之二十的股权,收回盛古只是举手之劳。我感兴趣的,不知道姐姐你有没有兴趣进一步,把《M.E》吞并到盛古的旗下。”

  顾里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孩子,过了很久,她终于微微地笑了,她伸出手拉起顾准的手,说:“从我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一定是我的弟弟。”

     
  滴滴答答。不知名的角落里,跳动着的计时声响。

  自古以来,年轻的俊男美女站在一起,都是一幅吸引人的美好画卷。但是,也有可能,是一幅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场景。比如现在站在走廊里的顾里和顾准,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在灯光和阴影的交错映衬下,显得又美好,又阴暗。

  之前单独游走在草丛里的白蛇,终于找到了另外一只,可以够资格站在她边上的蝎子。

  蛇蝎美人。

  礼堂里,宫洺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开场。他的面容依然镇定而冷漠,如同一直以来的,孤傲的狮子一样。对于和顾里的较量,他一直都处在绝对的上风。但是,当他面对着前面吐着红信子的白蛇,并且并不知道身后还有一只高举着猩红毒针的蝎子时,不知道他又会处于什么样的局面呢。
  不过,精彩的故事里,永远都不仅仅只有三足鼎立。

  在正常精彩的三人角逐背后,永远都会隐藏着第四个角色。狮子、毒蛇和蝎子都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头顶上早就撑开了一张天罗地网,毛茸茸的巨大毒蜘蛛,此刻隐没在浓厚的白色大雾里。

  但总有一天,风会吹散白色的浑浊雾气。那个时候,我们一定会看见顺着蜘蛛网流下来的,绿色的毒液,以及那只蜘蛛长满坚硬刺毛的下颚。

  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不只顾里一个人的。

  南湘把手机翻开来,看了看之后,也提着裙子,悄悄地从会场里离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确认没有人发现她后,快速走到了礼堂外的走廊里。

  等在那里的,是第一次穿着正式西服的卫海。虽然没有穿着平时的运动装,但是依然从他挺拔的身躯上,散发着浓烈的运动男生的健康气息。

  他伸开双手抱过朝他走来的南湘,把脸埋在她长长的头发里,低声说:“我好想你。”

  南湘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把头埋到了卫海的胸膛上,说:“我也好想你。”她在卫海胸膛上烈日般和煦的香味里,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而我的手机,也开始闪动起来,只是在我关了音效和震动之后,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给我来电。

  唐宛如的名字闪动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她此刻正在从寝室赶来礼堂的路上,她气喘吁吁扶着胸口,却并不是因为跑得太累,而是因为她此刻迫切地想要告诉我一个她刚刚看见的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快要从她的胸口挣扎着跳出来了。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脑海里是崇光悲伤的脸。就像几个月前,我和简溪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的场景一样。他站在窗外的大雨里,黄色的街灯照着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大雨把他的头发和肩膀都淋湿了,雨水在他的脸上流淌着,最后他无声地冲我摆摆手,看起来像是没有办法般的充满了放弃者的神情,然后悲哀地转身消失在黑色的雨夜里。留给我一双像被大雨淋湿了的悲伤的眼神,湿漉漉的黑色瞳孔。

[b]  题目:Tiny Times Season 2 Chapter 04[/b]

  【早上10:00】

  我做了一个梦。

  我之所以能够非常清醒地认识到“那仅仅是一个梦而已”,是因为梦里的那些事情,如果是发生在生活中的话,我就应该直接让唐宛如送我去精神病院挂急诊,或者直接写好遗嘱吞枪自杀。

  梦里的第一件事情,顾里亲切地挽着我的手,我们两个在李宁专卖店里逛来逛去,她兴奋地不断拿起那些新款的球鞋,往脚上试穿着;并且她那张冰雪漂亮的脸上,还不时做出惊讶而耸动的夸张表情,“哎呀,人家受到了惊吓——这鞋怎么能这么好看呢!”而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接起来,是佐丹奴专卖店的店员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冷静地告诉我,他们店里到了一批新货,如果宫洺先生感兴趣,他们会预留下来,供宫先生挑选。
  第二件事情,唐宛如接到了Chanel的广告邀约,南湘路过恒隆广场的时候,兴奋地打电话给我说,Chanel那个经典的白色棱格纹的玻璃幕墙上,唐宛如苗条而又冷艳的最新广告大片,实在是拍得太棒了,她在照片里演绎出来的那副冰雪女王般的锋利眼神,真是让人看了毛骨悚然——对,她电话里用的词就是这个,“毛骨悚然”,特别精准。

      第三件事情,早上我醒来的时候,简溪温柔而无声地坐在我的床边,是的,他回来了。窗帘外透进来的清澈阳光映照着他那张青春而动人的面容,看起来就像是言情小说封面上那些笼罩在柔光镜头下的男主角。

  我就是在这样三个梦境的轮番轰炸之下,睁开了眼睛。梦境都是反的,空荡荡的酒店房间里没有顾里没有宫洺没有唐宛如,更没有简溪。
  空气里弥漫着昨晚我们喝醉时留下的酒气和呕吐气息,宿醉让我的头像被绿巨人捶了一拳般嗡嗡作响。我挣扎着坐起来,听见厕所里发出声音,过了会儿,厕所的门开了,一个男人穿着一件看上去又柔软又舒服的纯白色T恤走出来,我看着他的脸,怀疑自己并没有清醒过来。我看着他挺拔的身影走到我的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来,身上的白色T恤褶皱在阳光下流淌出柔软的光。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用力在脸颊上拍了拍,面前的身影依然没有消失,他活生生地坐在我面前,表情如同十八岁时的他那样温柔而又干净。他把手里的杯子递到我的面前,用他那低沉而又宠溺的声音对我说:“先喝水。”简溪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此刻正深深地望着我,像一潭辽阔无边的黑色湖泊。

  而离我十七米距离之外的另外一个房间里,顾里也在早上柔软而又纯净的光线里,轻轻地睁开了眼睛。她抱着身边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结实身体,双手在他的胸膛上像抚摸羽毛一般轻轻地划来划去。

  她把自己的脸贴到顾源的胸膛上,闭上眼睛:“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都快忘记你胸膛上的气味了。”顾里挪了挪身子,空气里都是从他胸膛上散发出来的沐浴露的干净清香,“你最近在健身么?”

  没有说话的顾源应该还沉睡着没有醒,不过顾里很快听见了他胸膛里越来越响的、像鼓点一样剧烈的心跳声。顾里嘴角轻轻地上扬:“装睡吧你就。”

  顾里把手撑在他胸膛上,抬起身子,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望向顾源的脸,那一秒,整个房间的空气凝结了……

     
此刻睡在顾里身边的,并不是顾源,而是赤裸着身体的卫海,他结实的胸膛在阳光下泛出性感的小麦色。他的瞳孔此刻直勾勾地和顾里对视,两颗葡萄般水汪汪的眼珠,正上下左右像是电动马达般全方位持续颤动着——仿佛他眼前看到的不是一个绝世美女,而是一个刚被人吐了口水在脸上的伏地魔。

  而顾里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像是拿着注射针的科学家正慈祥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小白鼠……空气像是冻成冰一样,甚至听得见咔嚓咔嚓冰块碎裂的声音。

  三十秒钟过去之后,卫海在喉咙里咽了很多次口水,说道:“你先冷静一下……”

  我和简溪一前一后从房间里出来,我的头发依然乱蓬蓬的,身上裹着昨天充满酒气的衣服,我无心思考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一团胡乱捆扎起来的稻草,还是像一坨热气腾腾的屎。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站着简溪,一个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和语句,去作为定语来修饰他的人。他和我一起站在走廊里等电梯,甚至温柔地把他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后背上,特别体贴的样子。而我的脑海里,每隔三秒钟就有一颗原子弹爆炸,思维被炸得外焦里嫩,完全无法思考,只剩下大大小小的各种蘑菇云,壮观得很。酒精把我的智商和逻辑全部摧毁了,我脑子里现在有一百个唐宛如在载歌载舞。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了披头散发的顾里和面红耳赤的卫海,他们两个一同从走廊里走出来,和我们一起,等电梯。

  我的目光没办法聚焦,眼前四个人组成的这样一幅诡异画面,让我的脑子直接变成了电脑死机时的状态。我清了清喉咙:“顾里……”我刚叫出她的名字,她就优雅而迅捷地抬起手掐在了我的喉咙上,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她转过头来,非常完美而自然地对我微笑着(尽管她的头发像是刚刚被拴在飞机翅膀下吹了两个钟头一样疯狂地耸立在她的头上,她的眼睛周围一圈乌青,如同卸妆卸到一半的Kitty),说:“林萧,闭嘴。”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柔媚,以至于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林萧我爱你”一样温柔而动人。只是她掐着我脖子的手,如同《东方不败》里的林青霞一样有气势。我被掐得直想吐。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了我们的楼层。不过,先打开的并不是电梯的门,而是正对着电梯走廊的第一间房门。我和顾里望着走出来的两个人,大脑同时“轰——”的一声,不约而同地被引爆了。

  宫洺那张万年不变、苍白如平面模特般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红色,他的头发蓬松而凌乱,看起来有一种英伦不羁的美感。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害羞,他看了看我,我甚至觉得他对我不好意思地微笑了一下。而他身后随着出来的Neil,一边把胸前敞开的衬衣扣子扣上,一边转身关上了门,然后,他非常自然地“哗啦”一声把他的拉链拉上了。(……)

  六个人走进电梯里,彼此心怀鬼胎但又寂静无声地往酒店大堂而下。这一刻,我和顾里彼此对望了一眼,心里肯定都是同样的感觉:此刻我们置身的这个小小空间,活脱脱就是一个往十八层地狱不断下坠的棺材。

  当然,这样有意思的旅途,怎么能少得了我们的南湘呢?于是在下降到十二楼的时候,电梯中途停下,迎接了走进来加入我们这趟地狱之旅的同样面红耳赤衣冠不整的顾源和南湘。

  当他们走进来的那一刻,我两眼一闭,心里许愿:“就让这电梯坠毁吧。”


  

Batman. 发表于 2010-1-20 11:24

水景,我第一个来支持你。哈哈,霸好位置再看。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发帖际遇]: [url=http://www.hyxs.net/bbs/event.php]Batman.送馒头获得小费宝石1粒
[/url][/font][/td][/tr][/table]

蓝。 发表于 2010-1-20 11:29

:40:我已经看完了。
真的好激动哦,快点出3.0~
我已经等不及了。 :66: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发帖际遇]: [url=http://www.hyxs.net/bbs/event.php]蓝。送馒头获得小费宝石1粒
[/url][/font][/td][/tr][/table]

丘翔 发表于 2010-1-20 14:18

郭四妹啊`韩寒的老婆`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发帖际遇]: [url=http://www.hyxs.net/bbs/event.php]丘翔去做家教,得到宝石1粒.[/url][/font][/td][/tr][/table]

Batman. 发表于 2010-1-20 14:57

看完了~美女景快更新~

736442 发表于 2010-1-20 16:19

郭敬明.............以前俺也很爱看.................作品集买了N多本..........
后来..........唉........不看咯

‘景子.。 发表于 2010-1-20 22:03

丘翔 你是誰的妹、

736442 发表于 2010-1-21 22:44

美女景..............俺来了.........
美女景...............在麽............
睡着啦???............
出来下列.................
给俺加加分哈.............

[绿。] 发表于 2010-2-5 00:49

惹杀
这小说看到会爆肝的

miss_ 发表于 2010-2-6 22:45

唉..
想当年我也很喜欢看四娘的书,
还疯狂迷恋他那ps后的"美照"
现在我是觉悟了..
听说今年春晚四娘会和韩寒同台的说..

DonDon 发表于 2010-3-28 15:44

我已经摆脱了小四的影子了。

‘景子.。 发表于 2010-3-28 16:08

我也差不多了。沒有以前那麽瘋狂了。

!.尛滾 发表于 2010-4-25 17:27

我还是不喜欢小四.

ing老安 发表于 2010-4-25 17:41

慢慢看...太长了

[table=100%,#FFFFE6][tr][td][size=9pt][发帖际遇]: [url=http://www.hyxs.net/bbs/event.php]ing老安去做家教,得到宝石1粒.[/url][/font][/td][/tr][/tab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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