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源学生社区's Archiver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30

[b][color=#ff0000]                                                               末世爱情(1)[/color][/b]
世界的末日。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 题记
  衡山路的香樟花园。混乱逼仄的空间,充溢着烟草辛辣的气味和大声的喧嚣。她看着放在桌子上的红酒。透明的玻璃杯。清醇的液体像被对了水的鲜血。留在喉咙里的感觉是酸涩的。泛滥在胃的底部,却像一簇火焰在烧。
  逐渐的,她感觉到自己有点醉。她一再地把脸侧过去。看着大玻璃窗外的夜色。冷清的街道上,停留着很多出租车。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伸展在雾气中的枝桠是寂寞的。
  这是一个模糊的场景。像一个布景。搭得很美,却不见该出场的人。她把脸搁在手臂上。独自微笑。某段时刻里,感觉自己是黑暗剧院里的一个观众。她等着一场戏上演。最后却发现自己看错了时间。只剩下等待。
  午后的冬日阳光很温暖。在拥挤不堪的淮海路上。到处是世纪末焦灼不安的人。表情空洞地疯狂购物。他们混杂在人群里。有时候他走在她的前面,他在后面伸出他的手轻微地示意。她快步跟上去,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他的手心里。肌肤的温度很暖。在穿越过车流纵横的马路后,他放开了她的手。
  这一个瞬间。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
  他们看上去是疏离而平淡的。他始终想把她变成一盆养在阳台上的植物。水和阳光。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然而她明白寒冷或者渴的含义。于是她憎恨他。她笑着看他。微微仰着脸,天真的表情。常常他们这样彼此不动声色地较量。她知道她是他的对手。
  百盛的门口人声鼎沸。搭的临时舞台围满了阳光下百无聊赖的人。一个戴着紫色假发的女人在舞台上大声地推销商品。她看到人群中一对年轻的情人。女孩不是太漂亮。身边的男孩穿着一套拙劣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大削价的时装袋。
  男孩在人群中俯下脸,轻轻地,温柔地亲吻拥在怀里的女孩。女孩平庸的脸突然像一朵充满了水分的花,旁若无人地盛放开来。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的末日,希望能够和最爱的人在一起。不记得是谁对她曾经说过。是个男人。他说,他要和最爱的人拥抱到最后的一刻。
  在12月31日的清晨,她起来上网。看到一个人在论坛里贴的帖子。那个人说,醒来发现,躺在身边的女人,其实根本就不爱她。在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凌晨。那个帖子她瞟了一眼就把它关掉了。心里突然很寒冷。
  阳光下那两张亲吻着的脸。像一个流着血的伤疤。印在告别的时刻里。
  不要逼我离开你。她说。她微笑着看他。每次当她认真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给自己一个放松的状态。好像一个能随时开始的游戏。她不需要准备。他转过脸看她。这个英俊的男人。脸上可以随时转换柔情或者冷酷的表情。她看着他。她不怕他。阳光照射在眼睛里,有些刺痛。低下头的时候,她感觉到晕眩中温暖的眼泪。她屏住呼吸,不让它流下来。
  酒吧里都是陌生的脸。
  她喝了一点红酒。
  在世纪末的最后一个夜里。她轻轻地把自己的辫子解开来,闻着洗后还没干透的发丝散发出凛冽的清香。这个夜里,她和身边任何一个女子一样。锦衣夜行。抹着闪亮的银粉和唇膏。除了爱情。
  她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女孩说,你相信有真爱吗?她说,她相信。
  不相信爱情。却相信世界的某一处有一个人。一直等在那里。只是不知道会何时何地出现。总是快乐而孤独地等着他。也许这样就可以过了一生。
  说了很多话。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似乎是醉了。每一个人都以为她会是一个沉溺于抽烟喝酒的女子。可是她不是。她的外表异常的素。是纯白的。
  她对女孩说,惟一的一次是在西安。喝醉了。走在大街上。感觉灵魂里一半的清醒和一半的麻醉。像一条鱼。游离在陌生拥挤的人群里。突然感觉到自己在笑。声音慵懒。表情娇憨。酒精能使一个女人变得简单和天真。只是,渗透在身体里的温暖会逐渐变得寒冷。
  她看着自己的微笑。她能够随时流下眼泪来。
  最后一夜你想做些什么。
  想和一个陌生人相爱。狠狠地爱。然后告别。
  女孩笑。她也笑。混乱喧闹的酒吧。阴暗中的脸。像一朵一朵的花,突然之间褪色枯萎。她看着行走在灯光中的女子。她们有漆黑的头发,妩媚的容颜。即使是寒冷的冬天,也穿着无袖的紧身毛衣和刺绣的短裙。裸露的手臂和腿。洁白的肌肤闪烁光泽。一朵一朵的花。如果没有爱情。盛开和枯萎会是如此寂寞。
  来不及了。
  等他。他一直没有来。找他。不知道何去何从。想他。似乎已经遗忘。回头看他。他已经不见。
  或者你全部听我的。或者我全部听你的。这是两个人之间相处的惟一原则。她听到过他在别人前面,发表的言论。他想让她变成一个低眉顺目的女孩。却忘记她在漂泊路途中坚持的桀骜和流离。他们不清楚彼此是否相爱。在黑暗中掌握在手里的,只有肌肤的温度。
  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柔顺的没有怨言的人。她感觉到自己的寂寞或者寒冷,但是不会轻易言语。除了偶尔。偶尔她是个容易陷入情绪的沉沦的人。她会使他感觉无措。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31

[b][color=#ff0000]                                                               末世爱情(2)[/color][/b]
他的心已经死了。他说。当他想爱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爱。如果不想爱,他就可以不爱。换言之,他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也就是其实他无法爱上任何一个人。这是一个水龙头。可以随时地开。随时地关。
  她听到一个朋友问他,那有没有人可以让你感觉到水龙头的失控呢?他在抽烟。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头.
  这样英俊的一个男人。却有一颗死掉的心。他是和她如此相似的一个人。两个死心的人,在一起希望彼此能够取暖。却因为彼此的寒冷。只感觉到越来越冷。她在这个无声的瞬间,听到一些支离破碎的声音。
  那个夜晚他们争执。没有彼此指责。只是在强硬和沉默中抗衡。她不想和他说话。她说,她要开电脑。他不同意。他踢翻她的椅子。他说,我不许你上网。我们把话谈清楚。她不肯和他对话。她固执的时候会非常任性。她只是轻声重复,我不想和你说话。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她只要像平时一样柔顺,一切就都会过去。甚至她清楚,他只是想让她屈服。他并不想伤害她。但是她把自己疼痛的心防卫了起来。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他。然后她站起来,穿上了大衣。她说,那我出去好了。
  他光着脚从床上跳起来,冬天的深夜,已经过了12点。她对这个城市一无所知,却想独自离开。他拦住她。她推开。然后他把她拖进房间里。她又跑出去。这个不知道屈服的女孩突然开始倔强得让人愤怒。他是个被女人宠坏的男人,没有什么耐心。他抓起她的衣服和行李,砸向她。你滚,滚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回来。
  在他的失控和崩溃中,她像一只动物一样,逃到了门外。黑暗的楼梯上有仓促的足音。然后在寒冷的冬夜中消失。
  她来到这个城市。他们开始同居生活的第一个夜里。她对他一无所知。这个空茫的城市。世纪末漂泊途中停靠的最后一个角落。她奢望过一些温暖。也预知感情只是彼此寂寞的一个安慰。却在爱情的暗淡和残缺中,感觉到它无处可逃的寒冷。
  有时候他会天真温情像个孩子。她了解他的过往,所以能接受他的黑暗和冷漠。她能接受他随时离去的结局。就好像她对自己是否会随时地离开,同样也没有任何诺言。有时候她抚摸他的头发和脸。她想他们是否能够彼此温暖一些。可是,她又清楚,老得快的心会如此自私。他们在彼此控制对这份感情的投入。
  她在空荡荡的黑暗的马路上狂奔。凌晨快2点的时候。这个城市是空的。她在寒冷的风中流下泪来。温暖的眼泪在脸上是刺痛的。
  在肮脏的空荡荡的火车站里,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等到天亮,她想她可以买一张车票,离开上海。去任何一个可以去的城市。她一直在路上。她不介意再次地流浪。也没有任何恐惧。本身就是双手空空的人。随时都能放掉一切。
  候车大厅空气污浊,灯光刺眼。一些衣着褴褛的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地上都是垃圾。她感觉到胃里的疼痛。她把手撑在那里抵着痛。突然她想起一些记忆深处的语言。一个男人对她说,他在梦中看到她离去的路。他醒过来的时候心里钝痛。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但是她依然离开了他。她注定要自己一无所有。但是这样的记忆是否是温暖的。甚至能安慰这一刻的病痛和狼狈。
  她没有丝毫对他的期望和等待。也没有留恋。离开他就会像到他的身边,一样的轻易。好像他从来没有属于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属于过他。他们只是彼此路过。
  车站的显示牌里显示出的日期是12月31日3点45分。
  世纪末的最后一天。她的昏昏欲睡中的脑子里,只有一些模糊的词汇。告别。流浪。爱情。贫穷。
  他出现在候车室的时候,看到她蜷缩着躺在冰凉的木椅子上。旁边放着一瓶矿泉水。还有拆开的零散的饼干和止痛的药片。这个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的女孩,平静地看着他走到她的身边。她已经平息下来。看过去疲倦而脆弱。眼睛里有逆来顺受的柔驯。像深深的黑暗的海面。淹没了所有的动乱。
  他没有伸手抚摸她。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他说,你想到哪里去?她摇摇头。她微笑着。花朵一样枯萎的笑容。然后他把她横抱了起来。你必须给我诺言。他低低地说。再逃离,就又是一千年。
  下午的时候,他们出现在淮海路。他带她出来吃饭,逛街,看电影。他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这个女孩的灵魂中承担着很多东西。她使他有不安的感觉。阳光下,这个穿着灰色毛衣,黑色粗布裤,常常沉默不语的女子。从不对他说,她爱他。也不需要他对她说,他爱她。却希望一些些温暖。诺言也好。往事也好。能够逃过世界末日的寂寞。
  晚上她对他说,她想独自出去。他说,我可以陪你。她微笑。这样的夜晚,我们都应该找个最爱的人来陪伴。或者寂寞也好。
  和陌生的女孩在酒吧里喝完最后一口红酒。她感觉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鱼。可以遗忘爱情和等待的鱼。她说,新年快乐。她俯过脸去,亲吻女孩的头发。女孩说,等会去外滩听钟声吗?那里会有很多人。也许还会有烟火。她说,不去。生活始终在继续。灵魂的漂泊永远无法停止。一千年的寂寞还是一样。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36

[b][color=#ff0000]                                                               末世爱情(3)[/color][/b]
她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她躺倒在上面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真的是醉了。疾驶的车子带着她穿越霓虹和夜色中的城市。她把这个城市称之为石头森林。而她是一株开着苍白花朵的植物,无法找到潮湿的泥土。她斜靠在后车椅上。一幢幢伫立在夜空中的大厦倾斜着歪倒。世界毁灭是否会在一瞬间。她想。生命只是一场幻觉。
  车子无法开进外滩。她在寒夜的冷风里行走。四周是喧嚣的陌生的人群。混乱而快乐. [table][tr][td]
[/td][/tr][/table]华丽的建筑流光溢彩。她已经醉得无力无拔。
  她想亲吻一个相爱的男人。想紧紧地拥抱他。告诉他她爱他。她在苍凉的路途中流浪了一千年。追寻着他隐约的诺言。她艰难地拨开人堆挤向前面。她听到了新年的钟声响起。还有人群的欢呼。夜空中爆满艳丽灿烂的烟花。刹那间,黑暗沉寂的夜空,获得了新生。
  世界的末日。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发现后面空无一人。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38

[b][color=#ff0000]                                                           电梯事件(1)[/color][/b]
  报上登出一则社会新闻,上海某区一幢写字楼的电梯在深夜发生事故。一名女职员被困在降到17层的电梯。因值班人员的离岗和电梯的故障,女职员在次日清晨被发现窒息而死。
  ——题记
  公司在刚完工的一幢新建大厦上。38层。上班的第一天,同事对我说,那里的四部电梯左边最里面的电梯,曾经关住过人。我说,如果关住了,该怎么办。他们说,没有任何办法。除了喊救命,或者大声唱歌。
  我探过头去看,它刚好打开。里面吹出一股空荡荡的冷风。走进去的时候,感觉像一个空洞的地穴。电梯开始缓慢地上升,突然轻微地晃动起来。大家发出夸张的惊叫,我知道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可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那一刻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乘这部电梯。
  上班的路上,每天都会遇到一个瘸腿的女人。拎着一只包,和我相向而过。
  空阔寂静的马路两边,是脱光了叶子的梧桐树。天空一直是阴冷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那个女人的脸,似乎在逐渐的苍老中。有时候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看到她的眼神。那里有一些熄灭的灰烬。
  我不知道在她的眼中,是否我也是如此。在彼此路过的平淡阴郁的每一天。
  每天我要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然后挤车上班。这是上海生活异常普通的开端。奔波的人失去了性别和身份,像蠕动在狭窄缝隙里的昆虫。盲目而慌乱。有脚步停在头顶,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下来。
  年轻的女孩啃着干涩的面包当早餐,一边把耳机拉出来塞住耳朵。有人在看报纸上的股票形势分析。瞌睡。吵架。大声的上海话。Office男人剃得很干净的下巴。空气很混浊,闻不到剃须水的清香。司机扭开电台,车厢里响起了沉闷的音乐。
  是崔健很旧的摇滚。
  我的一天,就是在这样的喧嚣中开始。
  很多时候,因为车厢的闷热和路途的漫长,会感觉昏昏欲睡。饥饿和睡眠不足,使我在陌生人身体的夹攻中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只是看着车子一站站地停靠过去。
  车下奔跑着咒骂着的人。城市上空弥漫着灰尘的雾气。攥着拉环的紧张而生硬的手指。
  晚上的最后一件事情是定好闹钟的时间。
  那个塑料壳的小闹钟,在黑暗的房间里会发出清脆的声音。我把它埋在枕头里面,放在衣服堆里,或者扔在床底下。等着它像一枚定时炸弹,随时爆响。有时候,半夜才想起来闹钟没有定时,我会跳下床四处寻找。
  平说,你开着灯还想不想让人睡觉了。
  我说,找闹钟。
  你半夜三更走来走去,烦不烦。
  找不到闹钟,我明天会起不了床。
  有病。平低声地停止了不满。
  然后突然之间,灯灭了。房间里一片漆黑。
  黑暗中我赤裸着身体在冰凉的空气里摸索。跪在地上,把手伸到床底下。然后我摸到了塑料壳的炸弹。我把它贴在耳朵上。
  那是清脆的吞噬着时间的声音。
  我和平在一起的时间未到三个月。他把我带出去吃饭的时候,他的朋友对我态度温和。在那些安静的眼光里面,我能读出一些复杂的含义。谁都知道,平曾经有过许多美丽的女友。他的生活始终混乱不堪。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贫穷。每天抽大量的烟。躺在床上沉溺于睡眠。也许一个男人,受过非常钝重的打击,才会变得如此颓废。有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抽水马桶上,卫生间的门常常是关着的。
  我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么。一个住家男人的每一天,和一个挤公车上班的女人的每一天,暧昧地重叠在一起。睡觉。吃饭。相对无言。并且互不了解。
  然而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比如一次,我们去酒店参加生日宴会。过生日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很多人提示,平,你该给你女朋友夹点菜。平的筷子迟疑地伸过来,放在我碗里的是一块瘦瘦的鸡肉。好像是脖子的部位。我微笑着把它推到碗边。我独自吃了许多食物。
  我想我早就习惯了独自照顾自己。
  但是平依然不高兴。他突然和坐在对面的一个男人吵起架来。那个肥胖的男人想请平喝酒,平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粗话,然后摔掉了一个茶杯。他的脾气发得莫名其妙。他想冲过去揍那个男人,但身边的人阻止了他。我用手拍他的脸,我感觉他像一只在流血的动物,欲奋力冲出束缚着他的牢笼。
  但是他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也许他很想让别人在他肚子上扎上一个摔破的啤酒瓶。只有痛苦和流血才能让他平息。我阻止着他。我不愿意看见他的伤口。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孩曾经和他相爱。因为爱得太重,所以他被毁灭。
  在某种屈辱的心情下,平选择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无力地做了一次反击。
  那个女人就是我。
  在和平同居之前,我曾经和另外一个男人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里。
  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不停地吵架和做爱。灵魂和身体纠缠在一起磨损,渐渐变得单薄。从来没有想过离开他。又觉得自己随时可以离开他。心里隐藏着冰凉的火焰,感觉得到它舔噬着心脏的疼痛,却没有温度。我想我是一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女人。如果没有,就会一直期待在空白的地方。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39

[b][color=#ff0000]                                                             电梯事件(2)[/color][/b]
  然后碰到平。第一次见到他,这个神情颓丧,笑容英俊的男人,他的状态已经很差。我知道他带给我的生活是贫穷和混乱。但我还是想跟着他走。
  任何事情都很简单,即使是从一个男人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也只好像是办了一下换旅店的手续。而那张登记卡仅仅只是一张车票而已.
  我是个每天都需要挤公车上班的女人。
  工作很辛苦,包括在拥挤破旧的公车上的奋战。薪水很微薄,大半还要供给家里那个无所适从的男人。
  有一次,我们去人民广场地下店铺逛街。他喜欢上一条银光闪闪的皮带。也不是皮的。
  是用劣质的金属做的,估计一沾水就会发锈。价钱是便宜的,但我不想买给他。这种无关紧要的装饰品,可以抵上我一个月的午餐费。每天中午我吃小饭馆里最便宜的咸菜面条。为了省下空调车票多出的一块钱,可以在寒风中等上半天。等更肮脏拥挤的普通车。
  平不说话,闷声地朝车站走。也许我当着别人的面伤到了他的尊严,或者提醒了他没落的尊严。我追上去,我说,你为什么不去工作?你明知道家里的经济靠我一人很困难。平转过脸冷冷地看我。
  我不想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
  我说,那我呢。我每天早出晚归挤公车,对着电脑不停地打字。我是否就注定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打他的肩膀。
  平说,别碰我。我没有停止。
  在车站拥挤的人群里面,恼羞成怒的平猛力地一把把我推开。我趔趄着跌进了路边的污水沟里。
  一个早晨,在公车上的我突然被一种混浊的呕吐感所袭击,胸口冰凉。我把手撑在座位上,无法发出声音。而缠绕着我的肮脏的灰尘和空气,似乎要把我窒息。
  没有人让座给我。我无法呼吸。这一刻这个城市里,到处都是陌生的脸。撑到下车的时候,我摸到自己的额头上汗水黏湿。我想是不是有了平的孩子。
  如果有了孩子,我是否还能每天这样挤车,接受电脑的辐射。或者这个男人他是否会给予我关注。而且这个孩子又是否能够成为我的武器。我冷静地想着这些问题。
  我想让平感受到痛苦。比如他的怀孕的女人在拥挤的公车上因被碰撞而受伤。当然他也完全可以做到熟视无睹。
  我走在空阔寒冷的马路上。每一天,我想象这条路如果有阳光倾泻,是否会更温暖一些。生活有时候就像阴冷的天气,除了期待我们无可奈何。
  今天我没有碰到那个瘸腿的女人。也许她病了。
  晚上我找不到闹钟。凌晨1点的时候,我在床上想起闹钟没有定时。为了避免和平发生冲突,我没有开灯。我裸露着身体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摸索。可是什么都没有。黑暗中,我听到平短促地哼了一声,幸灾乐祸地。
  我说,你有没有看到我的闹钟?
  平说,没有,别和我说话。我要睡觉了。
  我说,如果没有定时,我会迟到的。
  平说,可是每天早上你都在闹钟响之前起床。神经质。
  黑暗的房间里似乎有遗漏的风声。我无法抑制身体的颤抖,因为寒冷。
  每天凌晨,当我强忍着睡眠不足的头痛,在黑暗中穿衣服准备上班的时候,这个男人常常是还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他什么都不做。因为他还没有找到……喜欢做……的工作。
  可是我需要工作。因为需要生存。
  所以我需要闹钟。
  平说,你到底睡不睡觉?
  我说,我必须要找到闹钟。
  冷漠的僵持。我听到平沉重的呼吸。然后平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光着脚冲到我的面前,那个耳光如此用力,以致我的耳膜似乎在灼热中爆裂。你这个疯子。我听到他的咆哮。你存心就是不想让我睡觉。我已经把那个闹钟扔了。
  我已经把它扔了。他说。
  这一天我迟到了。走下楼梯的时候,我头痛欲裂,心神不定。胸口的呕吐感依然在折磨着我。外面下着寒冷的雨,可是我没有时间再上楼拿伞。在拥挤的汽车上,我的脑子中只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该如何地报复平。我要让他痛苦,不仅仅是被打裂耳膜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的离去或者消失,对他来说是否会是个打击。还有尚未确定的生命。
  生活在无休止的挤车和睡眠不足的碾轧下,变成薄薄的一张破纸。我不敢伸出手指去捅破它。因为知道它的不堪一击。可是我想,我还是爱那个男人。他孤立无援的挣扎,使我对他充满同情。有时候愤怒使我们盲目地寻找着缺口,可是一切都不得要领。
  那个闹钟,同样地让我如此厌倦。可是我无法摆脱。我仍然要买一个。是新的。
  下班以后,我去商店买闹钟。我没有回家做饭,也不舍得在外面吃饭。买的还是同样塑料壳的小闹钟。天在下雨。想象了很久的温暖阳光,依然没有出现,等来的却是一场寒雨。在走出商店之前,我给自己买了一管唇膏。我不清楚这管酒红色的唇膏,对一个和别人同居着,也许已经怀孕的女人来说,有什么意义。不会再有爱情了。我想。对着湿漉漉的商店橱窗,我看到一个衣着陈旧,脸色灰暗的女人。一张被揉皱的破纸。
  我希望那个男人是爱我的。虽然我只是被他选择的结果。他清楚他和我同样的没有出路。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43

[b][color=#ff0000]                                                              电梯事件(3)[/color][/b]
  他的抵抗是无力的。
  在公用电话亭我打了电话到家里,没有人。
  不想回家。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里,冰冷的空气。带着我的闹钟和口红,我又回到公司的大楼。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的地方,可以找的人。我想我同样也是无力的。对 [table][tr][td]
[/td][/tr][/table]无法得到的晴天,无法改变的生活。在寂静的电梯里,我再次感受到呕吐的难忍,使我的眼睛都是泪水。该如何继续?我不知道。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已经关掉。我在灰尘弥漫的狭小办公间里坐了一会儿,只听到外面的雨哗哗地响。似乎是过了很久,我又拨了家里的电话。是平睡眠中的声音。
  我说,你回来了?
  他说,是啊,你又把我弄醒了。
  你干什么去了?
  去喝酒了。
  我不回家你从不会担心的,对吧?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他说,你别这样了好不好?早点回家来。你总是把我搞得这么累。
  平的语气突然显得温柔。已经很久,习惯了他的沉闷和粗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疲倦的缘故。我只知道一切不会持续太久。
  也许我下个月可以去上班。平停顿了一下。这样可以重新租房子,你上班不会太辛苦。
  电话挂下了。
  我走过黑暗的过道,去电梯间。晚上四部电梯停了两部,我按了往下的标记。
  整幢大楼空荡荡的。也许除了我已经空无一人。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感。
  很奇怪,从童年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在独自生活。有时候身边有很多人,觉得他们都像空气般透明。没有人能够进入这种似乎被封闭的孤独。城市和爱情,好像都是空的。
  我只是走着自己的路。像那个瘸腿女人。一直走到苍老。即使没有出路,那又如何。
  隐约的,似乎听到了电梯上来时轰轰作响的声音。我揉了揉疼痛的额头,走进去,按了关上的指示键。然后按了一楼。
  脸上的肿痛有些缓和。任何伤口都会有所缓和。靠在电梯壁上,我听到自己在寂静中的呼吸。楼层的显示灯在不断地变化。突然我想起一件事情。这个电梯似乎是左边最里面的一部。以前我一直刻意地回避这部电梯,有时宁愿多等几分钟。但在这个寒冷的雨夜,我忘记了。
  几乎是在瞬间,我听到了轰隆的巨响。然后一切停顿。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45

[b][color=#ff0000]                                                   邂逅巨蟹座女子(1)[/color][/b]
  我今年25岁,上海男人,英俊,暂时无业。我的星座是射手座。
  每一次在IRC碰到纠缠不清的追问,我都会这样陈述自己,好像一段征婚告白。也许隔着网络的陌生人,看到这些字会在那端窃笑。毕竟一个男人在网上说自己英俊,就好像吐出牙膏沫子一样容易.
  但是我不喜欢虚构。我对人对事的态度很简单。看人看本质,看事情看实质,就是这样。所以我相信我是个非常纯粹的射手座男人。
  星象书上说,和我相宜的女子应该是属于狮子座。这个星座的女孩热情浪漫,充满活力,而且通常有浓密的鬈发和明亮的大眼。我相信世界上有许多狮子座的女孩,不管是曾经在大学阶梯教室上做过同桌的邻班女生,还是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女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在合适的时候碰到合适的人。
  他们会问我,林,到底是你不能够爱别人,还是别人不能够爱你?我通常微笑无语。这个问题也许毫无意义。我首先想等待一个人,然后再去分辨是她无法爱上我。或者我无法爱上她。
  我上网的时间不长,自从关掉公司以后,我的大部分时间都交给了睡眠和阅读。在露台上我养了一缸热带鱼,还有蟹爪兰和山茶。我不再去酒吧喝酒,也很久没有和只见过一面的漂亮女孩做爱。深夜的时候,我偶尔会去网上的虚拟社区和IRC挂一下,然后玩玩MUD。那时候我光着脚,穿着棉布衬衣和厚绒线衣,是一个干净纯朴的男人。只是很少有人看到这一面。
  然后我遇到那个巨蟹座的女孩。
  我找她说话,是因为在社区的公告牌上看到她写的一篇文章。她描写一个有自杀情结的男人,每天在城市的地下通道和地铁里游荡,因为无法忍受阳光的直射和热度,他的眼睛常常是眯缝着的。她还有一个忧郁而暴力的名字:暴暴蓝。我觉得她有很好的想象力,所以文章写得不错。惟一不幸的是,她遇到的是一个有真实经历的读者。
  在IRC里,我们相遇,像海洋深处的鱼群,虽然水底空旷,却因为寻找自己熟悉的气息而碰触。第一次对聊,我占据了她6个小时的时间,从深夜一直到凌晨。我告诉她,看完她的文字,我觉得空气里面尘土飞扬。虽然觉得有些往事已经把它们抛弃在遗忘之中。我也告诉她,自杀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快慰,因为死亡的压力沉重得让人恐惧。
  她说,我的描写挖掉了你一块坚硬的疤,突然你发现里面还有疼痛的血。我们笑了。隔着一张网。她似乎离我很远,又似乎很近。
  一个阴冷的雨天下午,我游荡在淮海中路,走进一家音像店,看到一张放在角落里的CD。封面上有一个长发女孩,表情冷漠地站在四个瘦削的男人当中,眼睛涂着凄艳的眼影,穿一条绣着鸢尾的吉卜赛风格的裙子。老板说,这是曰本的乐队,主唱的女孩有破碎丝缎般让人伤感的声线。我说,叫什么名字?他说,暴暴蓝。
  可是我记得她对我说过,她的星座是巨蟹座。温柔可人的星座,应该是穿缀细边刺绣蕾丝的白色布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名字。那张CD,我放进机器里面以后,爆发出来的声音沉郁高亢,有撕扯人心的暴戾。
  我说,你喜欢看电影吗?她说,有恐怖片就看。我说,那么星期五出来吧,去看看有没有好的恐怖片。她沉默。我说,是想和一个能够相处的人有一段温暖的时间。我不知道她是否理解我话的涵义。如果她认为我是在追求她,那么我会继续只在IRC里面挂一个空虚的名字,而不再有任何言语出现。我听完那张CD以后,一直感觉心里疼痛。那样的音乐,和我保存在硬盘里的文章一样,让人无法平息。
  约会的地点我们商量了很久,我想带她去衡山路,如果她提出去波特曼或者FRIDAY’S我也不会介意。已经很久没有和女孩约会,以前的风花雪月对我来说,像一面浅浅的湖水,游了一个来回,觉得有点累,而且厌倦。不过,她应该和别的女孩有所不同。也许她会提出去哈根达斯,或者真锅。但最后我们定下的地点是南京西路上的一个面包店。
  她说,那个面包店叫马哥勃罗,她常常在下班以后去那里买新鲜的燕麦面包。
  星期五的黄昏下雨了。天气阴冷,寒风刺骨,天气预报说一场小到中雪即将降落在上海。出门的时候,我在发根喷了一点点阿玛尼的香水作为惟一的修饰。然后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到达南京西路,心情悠闲。我对她没有任何想象和期待,也不曾感觉心里的激动或慌张。很奇怪,好像是去看一个久不曾见面的朋友,虽然连她的真实名字也不知道。
  走到面包店的时候,雨下大了。干净阴暗的店堂里,弥漫着鲜奶油和麦子的芳香气息。到处都是点缀着草莓葡萄的蛋糕和蓬松柔软的面包。如果这是她下班以后最想来的地方,那么她应该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
  6点过5分钟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淋湿的女孩匆促地走进面包店。
  我说,你迟到了。她说,我迟到了。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对我微笑。就如星象书里所言,巨蟹座的女孩通常有一张月脸。就是那种安静舒展而柔和的面容,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是我突然就相信她的名字应该叫暴暴蓝,虽然她和那张CD封面上的艳妆女子毫无关系。她穿着G-STAR的男装大衣和粗布裤子,颜色很暗沉,脸上几乎没什么妆,背一个很大的黑色工作包。一个看过去倔强朴素的女孩,笑容里却有一些异常柔软和伤感的气息,就像在寂静中突然爆发的高亢沉郁的音乐。我看着她。我在想,她为什么会去想象一个在地铁车站上追寻着死亡的男人。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49

[b][color=#ff0000]                                             邂逅巨蟹座女子(2)[/color][/b]
  那天晚上我们走过了很多家电影院,终于在华山路一家很小的电影院里看了一部很旧却经典的片子,《吸血僵尸之惊情四百年》。
  我早就看过VCD,我相信她也看过,但当我们一起挤在空调过热的狭小空间里,却依然被艳丽凄恻的镜头所动容。我是一个射手座男人,她是一个巨蟹座女人。星象书上说,这两个星座的异性彼此的吸引度和结合可能只有百分之三十,因为它们是彼此排斥的星座。她是一 [table][tr][td]
[/td][/tr][/table]个难得的沉着镇静的女孩,所以我们彼此保留了解的空间.
  突然我想到那个有趣的问题,我不知道是我不能够爱她,还是她不能够爱我。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下着非常大的雪。是大朵大朵的干净的雪花,在刺骨的寒风中沙沙地飞落。两个人站在街角的路灯下,都有些发愣,然后我看到她突然欣喜地跳跃,她说,下雪了,林。
  就在那个瞬间,我想亲吻她。以前和一个刚结识的女孩接吻对我来说,只是技巧上的小小问题,但这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却发现自己有些小心翼翼。
  我们对彼此的过往一无所知,只是两个在网上聊过几十个小时,然后在生活中刚看了一场100分钟左右电影的陌生人。
  我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和花瓣一样的嘴唇,突然被自己心里的寂寞摧毁得无法言语。然后我送她上了出租车,我说,希望你这个晚上是快乐的。她在关上车门之前,伸过手来轻轻抚摸我的脸颊,她的手心冰凉而柔软。
  我期待着她说些什么。然后听到她轻轻地对我说,再见,林。
  我们没有再见过面。因为那个夜晚过得很快乐,彼此都没有想到留下地址或电话。感觉中是非常熟悉的旧的朋友,能够相对无言却又心意相通,只是我没有想到她突然消失无踪,在IRC上面她像水珠一样蒸发。
  我还是常常把那张暴暴蓝的CD放在机器里面听,这样高亢而沉郁的声音,原来在暴戾的深处是有着凄恻的柔情。世间人情也是如此,人永远都无法看清最本质的东西,而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的男人,并且已经开始过非常理性和现实的生活。
  经过马哥勃罗的欧式玻璃门,我知道我不会碰到一个穿G-STAR男装大衣和粗布裤子的巨蟹座女孩。在醇郁温暖的小麦芳香中,很多热爱生活的女子匆匆而过。但都不是她。
  我想念她,在一些隐约的深夜时光,想念那场陈旧的电影和街头的雪花,以及她柔软冰凉的手心,在我脸上像蝴蝶翅膀般飞掠的瞬间。但是我知道我不会去网络上四处寻找她,或者张贴寻人启事。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对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我们爱一场会如何,是否会如星象书预言般的不欢而散,还是会爱得缠绵悱恻,深情执著……或者是我无法爱上她,或者她无法爱上我。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的猜测,让我知道自己的寂寞。
  我想她也应该如此,只是我们仍然在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角落。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52

[b][color=#ff0000]                                                                    知不知道(1)[/color][/b]
 他认识她的时候,是去年的冬天。晚上一圈人聚集在钱柜KTV,她坐在靠墙角的红色长沙发里,左右一手各搂着一个男人,跟着别人大声地唱伍佰的《挪威森林》。我不喜欢伍佰,因为他长得不好看。乐曲停止的时候她喧哗地站起来说话,笑得颠颠的。
  于是他听到她的声音,甜美清脆的童音,带一点点尖,像某种兽类。穿一件白色印度细麻衬衣,很脏的球鞋,脖子上戴着镶石榴石和珍珠的旧银项链。一大把干燥浓密的黑发在后 [table][tr][td]
[/td][/tr][/table]脑扎着髻,乱糟糟的,非常邋遢。也不化妆,只在嘴唇上涂有湿漉漉的唇油.
 沙美说,是七白啦。她今天第一次来。她那时候在和他的一个朋友谈恋爱。
  一整个晚上他坐在离她最远的沙发末端。也不唱歌,只是默声喝酒。有人说,任浩树是我们这里真正的酷男人,就是能够做到不发声。他说,有点累了。而且我也不会唱歌。然后他就跑进跑出,给人家端可乐拿点心。在过道里他点了一根烟,听着周围的寻欢作乐的浮浪,心里索然。
  那年他33岁。在IBM里任职,刚刚开始又往上升。工作压力不是问题。他在北京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只有一帮偶尔在一起吃饭和唱卡拉OK的伙伴。生活中的寂寞却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
  她在半途跑出去打手机,进来的时候要挤过他的位置才能回到原位。突然弯下腰来对他说,任,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嘴唇长得非常好看。我不相信你会唱不好歌。
  一股强烈的酒精气味夹杂着苔藓香水味道混杂着扑到他的脸上。他看到她水光潋滟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她就嘿嘿笑着纵身一扑,跳进沙发里面去。
  他不常参加这个圈子的聚会,只是偶尔,但每次她都会过来吃饭,一起玩,只是从不付账,因为没有钱。渐渐知道她多一点。曾经在巴黎住过很长时间,学过电影和油画。在结束了一段短期婚姻之后就回到了北京。带回来的钱刚好付掉一套单身公寓的首期。也曾在一家法国汽车公司工作过,拿着高薪,但很快又辞职。
  始终不喜欢工作,只喜欢谈恋爱。
  她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及一贯纯真的姿态,和圈子里或圈子外的男人谈恋爱。又的确是非常穷及窘迫,从来没有过稳定的感情及生活,但毫无愧色。
  几乎所有稍微英俊一些的男人,她都会喜欢。即使那些男人穷,脾气坏,而且隐瞒着在外地的妻子或女友。每一次恋爱,姿态投入,奋不顾身,惊天动地。并且心无城府地享受快乐。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乐的女人,笑起来满脸都是天真的小纹路。
  因为她,使他相信爱也许不是魅力问题,而是态度问题。一个喜欢谈恋爱的人,会比一个出色的人,更容易获得机会吧。她就是这样一个危险分子,鲜活激烈,身上有遵循本能的力量。就像他第一次听到她声音的感觉。她像一只兽类。
  沙美就常说七白和他是两类完全对立的典型。他是自控及节制的人,有专业领域的职业,闲来喜欢阅读及古典音乐,一个人去游泳。偶尔出来聚会,对身边的人总是温和有礼并保持适当距离。
  像任这样出色的男人居然一直没有女人,谁能相信。沙美一次在饭桌边当着众人提起。七白已经有些喝醉了,两颊有胭脂的醉红,依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声地说,我相信。因为他太试图让自己变得强大,一直自卫,所以他已经没有爱的能力。
  那时候她又在失恋的过渡期,穿着一条红色的绉丝裙子,画土耳其绿浓眼圈,总是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哭。又到处问别人借钱,朋友们只是忍耐她的放纵,不爱搭理她。只有他,深夜开车送她回家。
  她的旧男友就等在公寓门口,一看到她,二话不说就扑上去掌掴她。他就与那个男人打。女人即使再罪孽深重,他也见不得男人动用暴力。出手很重,男人走了,他的额角也被撞破,满脸是血。她清醒过来,让他进去洗脸。他拒绝,站在她的门口,看她被打得肿胀的脸颊。
  他说,你所谓的爱的能力,能带给你任何幸福吗?
  她说,我心里有感情需要交付给别人,即使受到伤害,也承担得起。而你却没有这种感情,也没有这种承担的能力。
  他觉得胸口有细微碎裂的声音。是怜悯还是在嘲讽自己?他不能解释这种感觉。于是转身下了楼梯。
  突然好像又比在一起的朋友们稍微靠近了一些。她有时候来找他,他住在公司安排的小公寓里,自己也不会收拾,电脑桌上总是有堆满了烟头的烟灰缸和脏的咖啡杯子。她帮他洗衣服,把白衬衣和袜子用熨斗熨得平平整整,跪在地上擦地板。做完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看恐怖DVD,喝红酒,抱着一罐子巧克力糖吃。
  他通常去超市里买了螃蟹、虾、鲜带子和贝壳,在厨房里慢慢地熬一锅海鲜粥给她吃。他只会做这个。厨房的小木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在一边写工作报告。两个人在一起话不是太多。他们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并没有敞开心扉。虽然那些过去也许是极其重要的,并影响着持续的生活,但又有什么理由去深究呢。
  她29岁生日那天,他陪她出去看天安门。一起站在地铁站里,夜晚9点半,隧道里亮着寂静的橙色灯光。突然她说,我们好像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吧。真的很不喜欢北京。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53

[b][color=#ff0000]                                                                知不知道(2)[/color][/b]
 地铁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刺眼的白色灯光。并排坐在一起。他身上的粗棉外套的纹理触碰到她手臂上的皮肤。她用一个小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袖子。无限黯然。就这样,他听到她对他说,我想要个孩子。
  他怔了一下,说,什么?她看着他,清晰地说,我想请你给我一个孩子.
  他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做事情之前请先想想清楚。
  她说,我想清楚了。我的爱那么多,当然也有过失望。只是想有一份真实的能够信仰它的感情。我会重新去找份工作,养活我和他。我可以写协议签字给你,说明你没有一点责任。
  他突然愤怒了,大声地说,你一直想要什么就做什么。你所有的生活,都只想着你自己。
  那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地铁,站在空旷的地铁通道里。她背着光,一张脸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阴影里面。他看不清楚她眼中是否有泪光,只记得她挺直了背脊,以异常清晰的声音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一个人活在黑暗里面。
  通道里突然一阵大风呼啸而过。
  她失踪了一段时间。在朋友的圈子里消失。音讯全无。偶尔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沙美就说,七白应该离开北京了吧。她跟谁都没联络过。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书读得好,一旦工作就做得比谁都出色,人也聪明。就是时不时地会像烂泥一样地沉堕。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来吃饭。
  沙美顿了一下,还是对他说,任,我知道你一直帮她,对她很好。但有时候别人的帮,对她根本没有用。
  他看着沙美。她15岁的时候,母亲被入狱判了无期。她是在她母亲病死之后,认识了比她大20岁的法国人,跟他去了巴黎。
  是犯了什么罪?
  她母亲杀死了她的继父。
  他停在了那里。沙美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背,每个人的生活最终都还是自己选择,自己面对。不要担心她,她所做的就是她所需要的。
  他收到她发给他的电子邮件。是在四川乡城,一个高原小镇的网吧里给他写的信。她说,任,四川和云南现在还是非常寒冷,一路荒芜无人。日日夜夜,搭乘的长途客车爬行在海拔4700多米的高山悬崖边缘,有好几次觉得似乎马上就会在冰雪覆盖的崎岖道路上直摔下去。常常凌晨四五点起来赶早班车,深夜的时候抵达又一个荒僻的地点。不记得经过多少个只能一期一会的村落和小镇。我只知道,我非常寂寞。
  他没有回信给她。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有个女人了。很疲倦。是清晰的感觉。写信给素行,让她来北京。素行是少年同学,大学毕业后一直在广州做IT,是洁净收敛的女子。认识他20年,等了他10年。是相信耐心最终会有回报吧。而他终于是在这个冬天松了口。
  现在想来,又有什么是必须要坚持的呢。他不知道。或者这33年的坚持,原本也就是借口,只是因为自己对爱的胆小懦弱。虽然在别人的眼中,这样优秀的男人不结婚,肯定是因为对爱太过理想主义。只有他自己明白,一切都并非如此。
  只是他突然感觉非常疲倦。
  素行一到北京就完全介入他的生活。给房间换了窗帘桌布,铺了木地板。晚上下班回到家里,有热汤热饭,餐桌上用瓶子插着大束深蓝雏菊。身边有了柔软温暖触手可及的肉体。爱到最后是不是彼此适用就够了呢?
  他只是从不带她见他的朋友和同事,不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同居关系。好像这是最后一种坚持。好像自己还没有彻底放弃干净对感情的期许。他对她也没有任何诺言。但她知道,他叫她来,就不会轻易叫她回去。素行与七白。后者的坚忍,肆意和锐利,不是他所想选择的伤害。他非常清楚。任浩树就是这样想好了才会去做的男人。
  两三个月的午后,她又突然打电话给他,说她在他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咖啡店里。
  他下楼,看到外面在下雨,她瑟缩地站在咖啡店门口的墙角处,穿灰绿羊毛开襟衫,里面是蔷薇红的宽身绸裙,光脚穿着一双脏的绣花拖鞋。一大把干燥浓密的黑发在后脑扎着髻,还是乱糟糟的。只是脸上一点妆都没有了。他说,天那么冷你为什么不进去先坐着。她讪讪地笑,我身上连买一杯便宜咖啡的钱也没有。
  他带她进去。她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他买了大杯的热咖啡,水果沙拉,还有鸡丝凉面,她兴致勃勃地全部吃完。然后执意地在角落里点了一根烟,偷偷地抽起来。
  他看着她,看到她脸颊和鼻梁上的胭脂红斑,皮肤黝黑而粗糙。她说,被高原的阳光晒的。晒得脸都肿了,晚上睡觉就像发烧一样滚烫。我在那里住了近半年。
  他不说话,依然看着她。她有些索然,用手搓着裙子,终于抬起脸来说,任,我怀孕了。
  我现在非常需要钱,想让你帮我把那套公寓租出去。
  他说,好。我帮你找一家可靠的中介公司。如果你现在有急用,我可以先给你一些钱。
  她急忙说,不用,不用。我会想办法找到工作,而且孩子也会等大半年之后才出生。
  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的父亲呢?
  她说,管他干吗。他是我的孩子。
  伸出手来摸他的脖子,微笑着,放心了,不是你的孩子。任,听说你现在有女人了,是不是真的。他说,是。是真的。那很好啊,以后我的孩子出生,如果实在养不活,可以送给你们。哈哈哈。真好。她突然又非常高兴,大声地笑,满脸天真的小纹路。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55

[b][color=#ff0000]                                                          知不知道(3)[/color][/b]
 他与她走到地铁站。站在入口处,看着她沿着高高的阶梯走下去。风呼啸而来,把她的裙子吹得膨胀起来。她用手压着,一蹦一跳地下楼,毫无臃肿之态。回过头来,抬着被雨水淋湿的透亮面庞,对他微笑说再见。他相信她会说到做到。某天想好,她就会把孩子抱到他的门口,对他说,任,送给你。
  她始终都是快活着的,并且对这个世界毫无要求。如果有过惟一的一个要求。是对他。 [table][tr][td]
[/td][/tr][/table]而他是一个残疾的人,只是这样光耀明亮并且体面地生活着。只有她,穿越他的姿态,在他33年的生命里面,直接逼近,并让他看到了自己。
  她有丰盛寂静因此无限落寞的爱,而他因为清醒自知,一直活在没有温度的理性里面。他们彼此的寂寞并不因为共同而能获得沟通。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一个人活在黑暗里面。他听到她异常清晰的声音。
  他看着她消失在幽暗的地下通道拐角处。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2:58

[b][color=#ff0000]                                                          夏天幻灭事件(1)[/color][/b]
[color=#ff0000][color=#000000] 1 榛的房子租在上海西区的某条陈旧的马路边上。那里有颓败的旧洋楼,很老的梧桐树。夏天冒着热气的路面,覆盖着阳光斑驳的阴影。一条一条。车子很快地开过去了。阴影被揉碎。[/color]
  [color=black]黄昏的时候,明亮灼人的天空,开始容颜模糊。这是榛喜欢的时段。那几天,晚上的风非常大,吹过来很白很大的云团,在深蓝的夜空中,像流浪歌手一样盲目而优美地经过.[/color]
  [color=black]2 榛记得那天和蓝,是躺在一个高级公寓的草坪上看云。他们约在上海图书馆前见面。蓝在巴西烤肉店的门口,跟在长长的排队进去用餐的人后面,穿着白色纯麻的刺绣吊带背心和很旧的牛仔裤。远远看过去,像个无聊的孩子。趴在栏杆上,晃着赤裸的腿,嘴唇抿得很紧。[/color]
[color=black]  3 这是榛熟悉的表情。在建京大厦的电梯上,他有很多次,看到这个从12楼进入的女孩,靠在电梯壁上,面无表情,神情疲惫。电梯里阴暗的光线,看过去是惨白的,照着她没有化妆的脸。她的皮肤很灰暗,眼睛周围一圈淡淡的青烟。那是长期失眠以及抽烟过度的反应。她不想有任何遮掩,就这样赤裸地丑陋着。[/color]
[color=black]  除了漆黑的眉和长长的睫毛。我用的是兰蔻。她喜滋滋地对他说。兰蔻最好的眉笔和睫毛膏。她有风情的眼睛,形状秀丽。明亮,像熄火的煤一样,收敛的,摸上去会很烫。只是不会笑。[/color]
[color=black]  即使你的嘴唇在笑,你的瞳仁却没有办法笑。他说。[/color]
[color=black]  4 他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屈臣氏的沐浴品货架前,突然抬起头来,她脸上惨痛的表情。那一刻她像一个失望的孩子,面对着手里滑落被摔碎的罐子。破碎的刺耳的尖叫声,滑过她的容颜。她的手里抱着很多瓶沐浴露,草莓味道的,橙子味道的,海藻的,玫瑰的,浆果的……那里有不同的气息,相同的被覆没的泡沫。[/color]
[color=black]  她抱着它们,微笑地走出去,穿越过陌生的人群,穿越他的视线,她旁若无人地走出大门,响亮的报警器鸣叫起来。保安冲过去扭住了她。所有的瓶子都掉在了地上,到处滑动。他看到她突然被惊醒般的表情,她说,我忘记了,我真的忘记了。人群淹没了她。[/color]
[color=black]  他挤了上去。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识。[/color]
[color=black]  5 她激越而无助的叫声,像一把刀扎进了他的胸口。一把迟钝的冰冷的刀,插入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color]
[color=black]  6 在同一幢写字楼里,他们已经在电梯里邂逅了N次。[/color]
[color=black]  7 当他穿过车流飞速掠过的马路,朝着灯火通明的巴西烤肉店,慢慢走过去的时候,他觉得她是路边被遗弃的孩子。他好像从来就不认识她。她有时候很陌生,而且遥远。[/color]
[color=black]  她把头靠在栏杆上,弯着身体,以一种奇怪的别扭的姿势,侧着脸微笑,看他靠近。她的辫子始终都是乱蓬蓬的,粗粗的长长的麻花辫,有点鬈曲和发黄。她把额头上的散发用发夹别上去,高高的前额看过去明亮而伤痛。[/color]
[color=black]  你应该留点刘海,遮住你的大脑门。他说。[/color]
[color=black]  8 不。我不喜欢遮掩,我要赤裸。我的爱,赤裸裸。她笑着,撇开他,独自向前面跑过去,张开手臂,晃着辫子。她会突然高兴起来。或者突然地不高兴。[/color]
[color=black]  9 他们爬墙进入一处高级公寓的栅栏。保安在交接班的时间里,刚好没在。那两幢白色的,有欧式阳台的楼,衬着暗蓝的夜空,很有气势。[/color]
[color=black]  他们找到了大草坪,大丛的蔷薇和月季已经快要枯萎了,散发出死亡之前辛辣的芳香。天空突然变得广阔。大朵大朵的云。清凉而猛烈的风。围墙外是黑色的树影和破旧的阁楼。风吹过的时候,树枝在发出咔咔断裂的声音。这是这个沉闷的城市和炎热的夏天,在混乱中产生的一个奇迹。两个人开始不说话。[/color]
[color=black]  她在草坪上仰躺下去。她看着天,看着以颠倒的姿势倾斜的高层建筑。她对他说,我要看傻了。我会变得痴痴的。他躺在她的身边,草尖有些坚硬,戳在背上,但是久违的泥土气息让人呼吸顺畅。[/color]
[color=black]  他说,也许你不相信,我还在写诗。大学的时候我参加诗社,工作以后,有时候我在出公差的飞机上写诗。我不想放弃诗歌。[/color]
[color=black]  因为我相信,生活里有不会死亡的瞬间。[/color]
[color=black]  她没有笑。她听他谈论诗歌的时候表情很严肃。[/color]
[color=black]  她说,我理解。[/color]
[color=black]  为什么。[/color]
[color=black]  不为什么。她说。她闭上眼睛,把食指靠在嘴唇上,嘘,不要说话,听听云走路的时候发出的声音。[/color]
[color=black]  远远的,几个保安走了过来。不好,有人来赶了。她拉住他的手,我们跑吧。两个人飞快地跑出去,他很久没有这样的跑步,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疼痛中发出沉重的声音。她一边跑一边尖叫起来。[/color]
[color=black]  10 天空真蓝,他说,像一块天鹅绒。[/color]
[color=black]  不对。她说,那种蓝,是得了伤寒的病人的脸。[/color]
[color=black]  11 她在12楼的网站上班。整个夏天,她只穿牛仔裤和白色的刺绣吊带背心,光脚穿一双凉鞋。她会买很多一模一样的衣服,每天换着穿。[/color]
[color=black]  12 他在她上一层的贸易公司做事,每天下班之前收到她发过来的E-mail。有时候只有一句话:今天下雨了,好像秋天,我喜欢。有时候是问他有没有空,她想请他吃饭,想让他请她看电影。[/color]
[color=black]  这些简洁的直接的要求,他从不拒绝。[/color]
[/color]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00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拒绝。
  13 在电梯里,隔着下班的同事,他们彼此平静地看着跳动的数字,没有任何视线和语言上的交流。她在一群衣着时髦,妆容精致的上海女孩里面,显得憔悴。她的眼睛真的和任何人都不同。那种冷漠的灼热击中了他.
  他们去吃曰本寿司,是她常去的南京西路上面的寿司店。她也是一个人住,晚上从不做饭。
  14 他们吃生鱼片、蘑菇和寿司,喝冰冻啤酒。然后他陪她去伊势丹。她购物的狂热让人害怕,有时候可以一个晚上从卡里刷掉近8000块。买的都是重复的衣服和首饰,以及大堆的化妆品。可是她从不化妆,穿来穿去就这么一条破牛仔裤。
  你买的东西都用来做什么?他问。
  堆积在家里,然后腐烂或者丢弃。她说。
  15 她在试一条不适合她的丝绸裙子,把它裹在身上转来转去,她问他好不好看。
  他把那条裙子拿过来交给小姐,然后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出来。她说,干什么,我还要试。他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拉着她的手。她像生气的孩子,不断地扭动身体,发出尖叫。在百货公司门口,他放开了她的手,他说,你以为能填补吗?如果你告诉我,能够,你就回去继续购买。你的心里有一个无法填补的洞,用物质是填不满的,你懂吗?
  不要让我看到你这么无助。因为我会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我会有犯罪感。
  16 他看着她。然后转身离开。
  17 回到家里,他扭开电视,洗澡,抽出一本茨威格的小说。他躺在床上,听到外面沉闷的雷声。一场暴雨终于要预期而至。他看时间,是晚上11点钟。他拨她的手机,她已经关掉。他对自己说,睡觉吧,不要去想她。她会没事的。她只是有些孤独。
  他关掉灯。半小时。然后又扭亮台灯。他又拨电话,依然关机。他又关掉灯躺下去。
  18 黑暗中听到窗外滂沱的大雨,整个城市变成空洞的容器,只听到沉闷的大雨声音。他再次扭开灯,坐了起来。他找不到她。
  19 在刺眼的夏天阳光下面,他带着她走出超市。她的手里抱着一大袋子的沐浴露,彩色的瓶瓶罐罐,她抱着它们,像抱着玩具熊的孩子,落寞而满足。他说,我想我没有说错。你的眼睛不会笑。
  她说,你示范一个眼睛发笑的样子给我看。
  他说,不用。当你真正快乐的时候,你就会无师自通。
  她微笑。雪白的牙齿,明亮的笑容。除了眼睛。
  那一刻他想,他不会让自己的妻子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或者说,他不会要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孩做妻子。他想起大学时去一个海岛的旅行。晚上他跟着同学去看夜空下的大海。那黑暗的潮水寂静而汹涌地起伏。那一刻,他惟一的感觉是恐惧。
  20 他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男人会爱她。
  他问她,有吗?
  她说,你说呢?
  21 他们站在淮海路的街头,夜色弥漫。周围是陌生的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流。他拿出555牌香烟,然后用手心护住火柴,看她叼着烟俯过来,火焰照亮她脸上漆黑的眉色和睫毛,一闪而过。她爱抽555。
  她说,我爱过的男人,都只抽这个牌子,很奇怪。
  两个人夹着烟,在大街上盲目地走。走到茂名南路的BLUE,那是他们最常去的酒吧。他们在石板路上走,那条颓靡的路,一到晚上就散发出情欲暧昧的气息。她在路上对他提起她喜欢过的一个男人。喜欢他10年,然后离开他。
  她说,所以我相信谁离了谁都可以好好活下去,爱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惨重。
  惨重的是什么。
  是心里的失望。她笑。他们看着一个涂着银亮眼影,穿着黑色吊带裙子的女孩,倾泻着丝缎般的长发,沿着阴暗的墙角走过来。附近的酒吧有许多这样的女孩,专门和洋人在一起。
  女孩在抽烟,经过他们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冷漠地飘过来,然后走远。
  22 她一定是个失望的女子。她说。和我一样。
  23 BLUE有写在黑板上的歪歪扭扭的英文,有年轻英俊的外国男孩做服务生,有破裂而不激烈的摇滚,有昏暗的灯光和一到午夜就挤得水泄不通的舞池。她落拓地坐在吧台边上,沉闷地抽烟。
  那是她最常做的事情,一声不吭,只是沉闷地连续地抽烟,直到把一包烟抽完,把台子上的冰水喝完,然后起身离开。他通常在一边,安静地看着她。如果她想到什么,她会凑过来,把嘴唇贴在他的头发上,对他说话。
  继续我们刚才的话题,她说,你认为什么样的男人适合我?
  比你大10多岁,学理工科的,会对你有无谓而盲目的放纵。他说。
  你呢,你认为什么样的女人适合你?
  我的标准很简单,我只要她天真快乐,不要太聪明。
  就这样?
  就这样。
  她笑。她又回过头去抽烟。
  24 我碰到过一个男人,每次他碰到我都会对我说,他爱我。
  是吗,男人一般都只做不说。他们不愿意去承担说我爱你的责任。
  25 有时候是在我们告别的时候,他说,我爱你,有时候是在E-mail里面,他说,我爱你。有时候是在空旷的街头,他在对面说,我爱你,有时候是在我的耳边,他说,我爱你。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03

  26 我相信我爱你已经变成一个问候语。就好像见面的时候,会说你好吗,或者是口渴的时候说我要喝水。这句话摧毁掉我所有关于诺言和真实、信任和感情的标准,让它们变成了稀薄的空气和谎言。
  他摧毁了你吗?
  是的。他摧毁了我。因为,我得去习惯把这句话当成问候语。可是,你知道,它并不是问候语。
  27 什么也没有发生?
  Nothing.
  28 就在那一瞬间,他看到她的眼泪。水一样倾泻的眼泪,睫毛膏被融化,涂抹在眼睛周围,一塌糊涂。她失控而狼狈地哭泣,发生在喧嚣的音乐和黑暗的角落里,一切被无声地淹没。
  29 他最后一次拨了她的手机,依然听到被提醒关机的机械声音。他起床穿好衣服。
  30 大街上雨雾弥漫,到处是滂沱的雨声。他终于拦到一辆TAXI,他冲进出租车里的时候,已经浑身湿透。他说,去茂名南路,BLUE。
  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疼痛中发出的沉重的声音。仿佛看到她张开手臂,在风中鸟一样地奔跑。
  31 BLUE依然音乐喧嚣,在门外就能听到发闷的钝重的鼓点。他走进酒吧的时候,只看到舞池里涌动的人影和发呛的烟雾。他看到吧台边那个穿着白色刺绣吊带背心的女孩,她趴在吧台上,侧着脸在笑。一个肥胖的洋人老头站在她的身边,用手抚摸她的背,一下一下,好像在抚摸一只猫。她赤裸的肌肤在光线中发出惨白的光泽。
  他拉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他再碰她的额头,她的脸是滚烫的。
  吧台上是零散的满满的烟头和烟灰,还有啤酒杯子。他说,跟我走。她脸上的表情很木然。他看到她冰冷的眼神,在漆黑的眉色和睫毛衬托下,是黑色的潮水。
  32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你喝醉了。
  我不去。她轻轻地说,你不爱我。
  她微笑,她看起来并不难受,只是有些许伤感。她温柔而伤感地看着他。她的眼睛是淡淡的蓝色。
  33 他没有给自己任何思考,用手指握住她的下巴,然后扭过她的脸,堵住了她的嘴唇。
  亲吻持续了很长时间,耳边的音乐退却。夜空下黑色的潮水,寂静汹涌地起伏。独自起伏。他感受她的唇齿,柔软的,脆弱的,如花盛开。然后他放开她。
  34 跟我走。他低声地说。他的声音突然哑掉了,如果你不站起来,我就抱你走。
  35 她的身体。她的肌肤。她的气息。
  黑暗中她的眼睛灼然明亮。他舔她的眼睛,想让它们安静地闭上。然后她又睁开。
  36 她凝望他。她的眼睛让他羞愧。
  为什么不闭上眼睛呢。他听到自己混浊的声音。
  因为要记住你。记住,此时此刻。因为,我们会遗忘。
  现在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叫榛。我的呢?
  你叫蓝。
  37 不要对我说,你爱我。
  我不说。
  38 黑暗中她摸到香烟,两个人坐在床上抽烟。明亮的烟头隐隐闪烁。她起身,赤裸地走到窗边推开玻璃,她说,这是今年夏天最大的一场暴雨。真好。似乎可以把整座城市漂走。我们像不像在一艘船上?
  小时候,我住在亲戚家的阁楼里,每次下雨,我听着雨滴敲打在木板上的声音,就会以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39 在你的心里一直隐藏着告别吗?
  是的。只有告别才能够让我感觉安全。
  40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个皮肤饥饿的孩子,总是想让别人来拥抱我、抚摸我。因为想让别人注意,会故意把自己弄伤。用铁丝在手腕上勒,用刀片割自己,把自己冻成感冒。因为如果不生病,就没有人会来抱我。
  她笑。那时候我很孤独,我害怕黑暗。非常害怕。我的母亲是个不快乐的女人,她一直在想着如何能快乐起来,我是她使用的方式之一,也是她最后的方式。她要一个男人给她一个孩子。只是她依然绝望。
  所以她死了。她死去以后,没有人再亲吻我。
  41 我迫不及待地在16岁就投入了恋爱。因为恋爱会有亲吻。
  但是那些亲吻也不持久。他说。
  是。不持久。会不断离开,不断产生。我只相信一句话:永远要比别人先一步离开他,这样你才不会受伤。
  其实你非常希望长久。只是你没有安全感。
  是的,我没有。
  42 肌肤相亲带来什么。
  带来短暂的温暖幻觉和更黑暗的幻灭。
  他们又在一起。他们再次。
  43 你相信这是一个幻觉吗?他亲吻她。
  是。我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相爱。我们不爱。
  44 他们在整个凌晨不停地做爱。雨终于停止,而天色开始发白。
  地上是散落的烟头,还有她的刺绣白色吊带背心。揉得很皱。这是纯麻的料子,一皱起来就惨不忍睹。纯粹的东西禁不起细微的打击,因为不堪。
  她穿上牛仔裤和发皱的背心,把她的长发编成辫子。他们没有睡着过。然后现在该去上班了。她从冰箱里拿出冰水来喝,然后又点了一支烟。
  45 她靠在浴室的门框上,看他剃须。她给他看她脖子上的斑痕。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04

  我喜欢这个。她说。男人的亲吻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只是都会消失。时间长短而已。
  因为你从不相信他们。
  是,从不相信他们。有时候,在梦中我看到那个男人又在对我说,我爱你。我就以为自己做了个噩梦.
  46 你希望什么。
  是不是有个孩子会好。可以长久的坚持的温柔的勇敢的真诚的和他相爱。
  可是你的母亲,她依然是死了。
  是的。因为绝望。
  47 你心里有那种长久的坚持的温柔的勇敢的真诚的感情吗。
  有的。只是不知道可以交给谁。没有人。她低下头微笑。
  我相信你也有。但你也找不到人可以交出去。
  所以我们都在孤独。
  48 他在上班的时候发现并没有预料中的头晕和困倦。他的精神很好,而且思路清晰。空闲下来的某个时刻,他会想起她。寂静地想起她。她的气息和皮肤。
  49 他在E-mail里面写了一首诗给她:你在时间里行走的时候,爱情发出破碎的声音,等到你走回来的时候,它愈合。
  但是他没有发出这封电邮。快下班的时候,他收到了她的E-mail。只有短短几句话:一整天我在听宇多田光的《初恋》,我不懂日文,但我听她在歌声里哭泣。这是真挚的声音,让人温暖。
  50 她消失了一个星期。他知道她会这样做的,她需要一个安全的逃避的距离。他没有去打扰她。但是他想,她会好一点。他不是轻易和女孩做爱的人,但是那一个夜晚,他想他是怜惜她的。因为怜惜她而和她做爱。就像一个孤独的孩子,你知道她要的是一个穿花裙子的娃娃,你不能让自己忍心不买下来送给她。
  但是爱情不是一个洋娃娃。他们都很清楚。所以她避而不见。
  51 那一年夏天,榛28岁,榛在一家贸易公司做部门经理。他是健康的正常的洁身自好的男人。英俊。他希望有一个快乐天真的妻子,不需要太聪明,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聪明。
  他不喜欢有对手。
  52 真正的高手过招,只需要一个招式。
  一招定生死。蓝说。
  53 蓝是夏天的一个幻觉。当榛确信她已经彻底消失。她不再在12层的网站上班,公司的同事告诉他,她走了。她去了北方。
  54 你相信这是一个幻觉吗。他亲吻她。
  是。我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们不相爱。我们不爱。
  55 下着暴雨的夏天凌晨,赤裸的蓝趴在窗台上抽烟。然后对他说,这个城市太冷漠了,没有爱情我们会冻僵。没有永远我们会死亡。
  56 他相信他们都会死去。在某一天。在某一刻。
  57 不再存在。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05

[b][color=#ff0000]                                                                    12小时(1)[/color][/b]
  1 一个陌生人
  第一次见到Joe,他送给小恩一盘CD,是Leonard Cohen的精选。
  一张原版碟。封面上是男人陈旧的黑白照片:穿着衬衣和西装上衣。光滑而干净的短发。双手搭在蒙着绒布的椅背上。一张中年的面容。薄唇,鼻子两边深的纹路。眼神深邃.
  小恩以为那是一张好莱坞早期男明星的照片。粗粗看了一眼,觉得英俊,却无从猜测这张CD所能呈现的声音。就像Joe,是这样干干净净的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旧牛仔裤和白色棉衬衣,坐在和她隔了一张桌子的对面椅子上。她却不熟悉他的气味。
  他是一个陌生人。
  2 坠入深海的女子
  认识Joe是在3个月之前。她那时还未从德国公司辞职。还是每天要一早起床对着镜子把自己梳洗妥当,然后飞奔着去地铁赶车的一个小职员。还是在和上司恋爱着。那个男人比她大11岁。在郊外有别墅。家里有全职太太和三岁的幼儿。
  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在加班的深夜,在送她回家的奔驰车里,把脸埋在她的长发里,轻轻地对她说,如果你不是人鱼,怎么会有像海藻一样的头发?
  她记得那天夜晚下雨。她知道自己浓密漆黑的长发带着微微的潮湿,散发出的清淡芳香。他手指上的热力透过发丝,渗透到她的肌肤里。是温暖的气味。她知道这注定是一场看不到结局的感情。而她的确是一条鱼,盲目地扎入,在寂寞的深海里丧失了方向,一旦脱离就会无法呼吸。于是就这样游下去。
  她在OICQ上给自己取的名字,就叫:坠入深海。
  Joe问她,深海是黑暗还是如花美景?
  那段日子她常常下班了也不回家,等在公司里争取加班的机会。加完班了,深夜11点左右,依然不想回去。回去能做什么?守在电话机旁边等待他的电话,还是对着冰冷的空气回忆他曾经出现过的身体和眼神?
  就这样挂在网上看新闻,做心理测验题。然后不时有陌生人在OICQ里问候她。她不愿意和别人说话,看到对话的框框跳出来,就把它去掉。一次一次重复。直到他问她。深海是黑暗还是如花美景?
  3 盲的鱼
  有很多个夜晚,小恩都是失眠的。她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失去了睡眠的夜晚。她在电脑上给她的男人写信。有时候她写,我想明白我们之间大抵只是一场误会。有时候她写,我对你没有任何目的。除了我爱你。
  写完的信最后一律都是丢弃到回收站里。然后她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冰冷的咖啡,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脸。穿着一条宽大的蓝色条绒裤子趴在窗口上,看渐渐明亮起来的清凉的天空。
  空下来的烟盒里,还剩下最后一根香烟。小恩划了火柴点上,呼吸,对着窗外清冷的空气轻轻地吐出烟雾。
  那大概是她26岁的生活里最煎熬的一段日子。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陷入这样一场寂寞的感情。海水苍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岸。
  然后Joe出现。她在公司中的电脑里看到他的第一句问话。
  她回复他,坠入会什么都看不到。只会变成盲的鱼。
  渐渐习惯了每天都在线上和他聊一会儿天。那个在上海做软件的男人。如果彼此刚好没有在同一个时候碰到,就会留下几句问候。这样陌生而温情的关系迅速地膨胀和扩大起来,渐渐占据了生活,变成一个坚强的支柱。
  她一直叫他Joe。那是Brad Pitt扮演过的一个角色。是他和她都很喜欢的男演员。Joe在电影里和一个喜欢的女子相遇,一起喝了一杯咖啡。刚刚分手道别,就在大街上遭遇了死神。那是一部关于死神和感情的电影。
  Joe很少谈到他自己。只是倾听小恩。小恩把那些不能对身边任何一个熟悉的人诉说的语言,托付给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然后12月的时候,Joe说,他会来北京出差。
  小恩说,如果你来,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酒吧。
  4 已经够了
  Joe不让小恩去机场接他。他说,我处理好公事,就给你打电话。
  那天早上,天气很阴冷。天空是一直灰蒙蒙的颜色,很压抑。小恩在办公室里忙碌,中午抬起头看天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白茫茫的大雪。宽阔的大街上,光秃秃的槐树上,已经堆满了积雪。
  办公室里有人发出轻轻的惊叹,但马上又恢复了工作。小恩靠在落地玻璃窗前,看得心里发痛。她已经递交了辞职报告。这几天在做最后的交接工作。她已经不能再继续面对那个男人。
  他的感情,他的温暖,他的自私,他的虚伪。
  已经够了。
  5 下雪的夜晚
  下班的时候接到Joe的电话。他在手机里对她说,我现在在马甸附近,下大雪了,路上打不到车。小恩说,我在国贸,我们选择一个中间的位置,然后一起过去。
  两个人两个小时之后走到约定的地点。头发上,大衣上全是雪花,头发潮湿,一身狼狈。
  那个男人清秀而干净,单眼皮,短发,有长得很漂亮的嘴唇。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和黑色大衣。他走过来叫她,小恩。
  小恩略略失神。突然觉得有些惆怅。不,不会是这样高大而真实的一个男人。她已经习惯了把他的气味保留在她的情绪和记忆里。那样遥远的一个男人,在电脑里陪伴了她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微笑,他的语言,他的风趣,他的温情,都是熟悉的。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13

  但是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她倒退了一步。
  Joe微微一笑。他明白了她。他说,小恩。我们是朋友。
  他们伸开双臂拥抱在一起.
  找了一家做烤鸭最好的小餐馆。两个人都吃得少,吃一会儿就停下来抽烟,看窗外的雪。他抽的烟是茶花。烟盒上有两句话:和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街上都是拥挤的车流和人群。堵塞得厉害,喧嚣一片。很热闹。所有的人都回不了家。
  小恩说,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应该是明天。
  就那么短的时间?
  是啊。出公差只能这样。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小恩。他说,你这样看过去很好,小恩。在线上谈话的时候,我总是担心你。担心你走不出来。但是你的眼神是这样坚强。
  我已经辞职了。Joe。我会离开他。
  不要作勉强的决定,那样只会累了自己。当你真正想做的时候才做。
  我明白。
  6 音 乐
  吃完饭,他们步行去三里屯。路上的雪冻成了冰,小心翼翼地走着,还是不时会失去控制。小恩一边走一边笑。Joe伸出手,说,来,搭着我的手。摔一跤并不好玩。
  路上有出了事故的汽车停在马路当中。很多人在走路。两边的公寓楼里投射出温暖明亮的灯光。小恩扶住Joe坚实的手臂。
  三里屯却一如从前,有很多兴致勃勃的人。他们在这里集会,做各自喜欢的事情。吆喝,唱歌,聊天,走路,喝酒,发呆,大笑,或者沉默。人常常在夜晚才会自由自在。小恩把Joe带到她常去的酒吧。
  酒吧位于南街。比北街冷清一些。里面很大,经过走廊,还有深深长长的位置。墙壁是黯黄的,天花板是深绿的。所有的木头桌子和椅子都是笨重的,朴实的。酒杯里的威士忌,是灼热的。放的是民谣。墙壁上挂着圣诞节的树枝和花环。
  他们挑了一个墙脚的位置。
  小恩说,你喜欢吗?
  Joe说,喜欢。他又问服务生,放音乐的机器在哪里?
  我们只放店里的音乐。
  你放心,店里的客人会听到更棒的音乐。
  他拿了送给小恩的CD跑开。一会儿,音乐就换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在空旷旷的房间里回荡。他唱的是一首平静的、冗长的、饶舌的歌。咬字很奇怪。
  Joe走回来,坐回到小恩的对面,拿出一根香烟点上。他的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他说,等会儿我们离开的时候,记得提醒我要取回CD。
  小恩点头。她微笑。你的记性这么不好吗。
  不。我只是常会以为好的东西不会太容易属于我。
  7 睡着了
  这是小恩曾经预想过的一个夜晚。北方大雪的夜晚。热闹的人群。威士忌加冰。一个眼神温暖而清醒的男人。以及安静的自然的对话。
  有时候,他们对话。有时候他们沉默地看着窗外走过的行人。很多身份不明的人,像鱼一样快乐地游过模糊的夜色。有时候他们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他们曾经在网上说过太多的语言。往事,疼痛,向往。
  某一刻小恩突然想掉下泪来。就像深夜失眠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起她爱而失望的男人。就像对着电脑,看到Joe说出一句打中她心扉的话。
  没有人和她对话,没有人在黑暗中抚摸她。可是看着Joe的时候,她想掉泪。
  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Joe平静地看着她。
  他说,那盘CD里有我非常喜欢的一首歌曲。《Dance Me to the End of Love》。
  小恩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她泪流满面地点头。然后她睡着了。
  当她在沙发上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3点。酒吧里的人几乎已经走空。Joe还坐在她的对面。他平静地看着她。他的姿势和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过。
  他说,你醒了。服务生已经来提醒过几次,说他们要关门。我说,必须要让你醒来。
  小恩说,对不起。前两天一直失眠,几乎没有睡过觉。
  我知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们穿好大衣,走出酒吧。外面雪已经停了。空气冷冽清新。沿着寂静的大街走着。路灯照亮堆满了白雪的大树。经过一家小小的灯火通明的超市。Joe说,你等一下。
  他出来的时候买了一大袋德国巧克力曲奇饼干。他说,你应该饿了。吃点东西。小恩想起来自己曾对他说起过,喜欢吃这个牌子的饼干。他什么都记得。
  Joe自然地看着她。他说,如果你要回家,我送你回去。如果你还想在外面呆一会,我带你去我住的酒店。
  8 酒店里
  Joe住在五星级酒店。他就职的公司是一家著名的跨国集团。
  他带小恩上了48层他住的房间。走廊里有轻轻的音乐和厚软的地毯。Joe开了门。房间里温暖干净。
  他说,我给你倒点热水,你吃饼干。我先洗澡换衣服。
  他倒了热水给她,把电视调到音乐台,又从冰箱里取出水果。小恩坐在地毯上看电视,吃东西。等他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依然坐在地毯上,但把脸趴在床单上睡着了。
  饼干和水果还放在身边的地毯上。她的长发遮住了脸。像一个疲倦的孩子。Joe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脱掉她的大衣,鞋子和灯心绒裤子。然后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她发出睡眠中的呼吸。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16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手表上的时间指向6点钟。再过5个小时,他就要上飞机。
  小恩模糊地醒过来。她先是感觉到自己的头埋在一个柔软的大枕头里。然后感觉到温暖的手指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是熟悉的感觉。
  有很多男人爱过她,附带地爱过她海藻一样的长发。然后,每一个人都不能停留很久。 [table][tr][td]
[/td][/tr][/table]她依然很累,不想睁开眼睛。但是看到Joe起身,取出行李箱.
  他没有开灯,怕吵醒她,一直在黑暗中靠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在收拾东西。他收拾妥当,拎着箱子走到她的床边。低头看她。俯下身亲吻她的头发,额头,眼睛,脸颊……然后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一闪而过。像蝴蝶的翅膀掠过。
  他打开门,又轻轻关上。
  他走了。
  9 12个小时
  这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所有时间。
  12个小时。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18

[b][color=#ff0000]                                                      晚安,乔(1)[/color][/b]
  认识本,是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
  朋友对我说,本在周刊上开设美食专栏,专门教别人如何做菜。你们两个应该有共同话题。
  他怕我闷,故推荐人选给我。可惜没有看到本身边的女子。他是有归属的男人.
  我等在餐厅外面的时候,亲眼见两个人手拉手走过来。一起穿着黑色羽绒外套,背运动双肩包。男人长得清秀,短短平头。女子短发,纯净的小脸,细眉细眼。两个人身上都有东洋味道。
  北京也有广东菜。我们吃的餐馆在工体附近。白色的漂亮房子像一艘灯光通明的大船停泊在夜色中。菜式很清淡,但口味依然粗糙。在北京三个月,已经习惯了蒙蔽自己的胃。对它好言好语。不许它娇宠。
  伸手夹了一筷子鱼。鱼肉太烂,纷纷地散了。本拿过勺子,对我说,用这个比较好。我盛了一小碗鱼汤。奶白色的汤汁,香味馥郁。空调太热,额头直冒汗。
  天知道为什么穿了一条酒红色灯心绒裤子来见人。更不堪的还有粉红圆领毛衣,里面翻出一件红格绒布衬衣的领子。这种落伍校园女生中意的款式和颜色,全部出现在我的身上。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为了温度丧失风度的笨蛋。
  本脱掉外套,里面只有一件修身的白色棉衬衣。草绿肥大布裤子。他的女人,他叫她Jojo,穿着黑色长袖棉恤,脖子上挂着一根黑色皮革细线,不知道串着什么坠子,衬得细细的脖子冰雪般的凛冽。没什么好说的。那是一对璧人,一样的清凉宜人。
  一桌子俊男倩女,吃到酣处,各自结对说话。Jojo开始和隔壁一个一句话里杂三个英文单词的时髦女子说话,脸上应对优雅的笑容。
  本一声不响,悠然地吃着鱼头。细嚼慢咽。
  我点起一根烟。烟总是能让沉默变得无懈可击。
  饭后一起去酒吧,分头开车。我开出自己的小破车,对本说,来,我来载你们。一辆二手的切诺基,曾在追尾和被追尾的危险游戏中身经百战,车头的漆至今未补,因为没钱。
  一路开得飞快。横冲直撞。转弯时发出吱吱的怪叫。在反光镜里看到后座的Jojo花容失色,手紧抓着椅垫。愈发得意。
  下车时她对我说,乔,你的职业?
  我说,我画棉布图案,在家里描那些小花朵小叶子。
  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销售?
  为什么要做销售?
  你有一往无前的好性格。
  可是大部分时间里我是一个无趣而乏味的人,不愿意做需要付出太大代价的事情。
  她微笑。伸手过来轻拍我的背。是一个纯善的女子。
  在酒吧里,本坐在阴影里,眼睛闪闪发亮,好像有泪光。
  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睛呢。那是多情的人才能有的眼神。
  我一直看着他,在与他成30度的折角处。那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距离。靠近,但不能面对。他眼角的泪光,让我心神荡漾。
  我一杯接一杯,闷头喝威士忌加冰。
  一直独居。最后一次恋爱是在两年之前。也不能说恋爱,只是在一起。男人和一盆放在家里的植物并无区别,闲来浇水施肥,花开纵然好,如果半路枯萎,也无计可施。可以消磨寂寞的方式太多了。睡觉,看电影,逛漫漫长街,吃遍美食摊……
  不仅仅是感情。
  我对他说,做菜的时候感觉愉快吗?
  他说,任何一件事情只要用心去做,都会有愉快的意义出现。有时候用一下午的时间去炖一锅土豆牛肉。
  去书店的时候买的最多的是菜谱,吃的却一直是附近小餐馆的快餐。
  为什么不试着做一下?
  不知道做完给谁吃,感觉演独角戏是自虐的事情。我说。
  他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知道我的意思他明了。聪慧的男人。
  那些菜谱都看了吗?
  看了。看到把那些菜的做法倒背下来。
  将鲈鱼洗净,去鳞、鳃和内脏,用纱布擦干。
  加适量的食盐抹匀鱼的内外。
  葱姜洗净,姜切片,水发香菇,火腿切片。待用。
  鱼盘首先用两根葱横垫,将鱼放葱上。
  再将水发香菇,火腿,姜相间排在鱼上,淋25克熟猪油。
  上笼用旺火蒸15分钟至汁清鱼熟。
  出笼后去掉原汁和葱条,淋热油35克。
  …………
  这是前半部分的工序。做的仅仅是一道清蒸鲈鱼。
  可是我们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全神贯注,一样一样准备好,一步一步进行下去。冷静的激情,最能够让人心力交瘁。因为要控制得那么小心。
  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是一个无趣而乏味的人。不愿意做需要付出太大代价的事情。
  的确如此。
  聚会凌晨时才散。我走出酒吧的时候已经醉得醺然。
  本开车送我回家。他开得那么平稳,如同在水面上滑行。我注意过他的手指。手是一个人身上最能反映生活状态的部分。
  修长的手指。有敏锐的感性皮肤,是手工创作者才会有的手。不理尘事。
  Jojo坐在他身边。车子碰到红灯的时候,她伏身过去亲吻他的头发。
  Mark告诉过我,这是个奇怪的男人。Jojo是他的小学同学,他们认识25年,恋爱15年。一直不结婚。

活潑di 发表于 2008-1-31 23:21

  每一次,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都超不过3个半月。
  一开始总是有激情的。也会有魂不守舍的等,也会有心里抽搐的间歇性疼痛,也会有痴人说梦的甜言和蜜语。渐渐地,都变成了冷眼看着自己的一出戏,看着自己站在舞台中央,做出该做的动作,说出该说的话.
  有时候我也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后来便不再问。习惯了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爱情是什么。那莫非是一道脑筋急转弯的智力题。所得的结果只为博得一笑。
  也会有朋友说,那是因为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男人。他们都不是你的“right man”。可笑。莫非想买甘甜的新鲜桃子吃,真的要一个咬一口,如此试下去?试多了是会灰心的,并且口感麻木。
  还是醺醉的感觉好一些。一有醉意,我就觉得自己是个温暖的人。肌肤和胃都是灼热的。可以有人靠近我的温度。我愿意给。
  他把车子泊好,让Jojo等在楼下,然后扶着我进电梯。灯光刺眼的电梯飞快地上升,寂静中我听到他的呼吸。他的脖子有一处肌肤散发温暖的气息。
  他的手轻轻拥住我的肩,低声唤我,乔,你是否感觉不适?
  我说,不。我即将醒来。
  他泪光闪烁的眼睛看住我。清澈的眼神。洞然于心的。我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看着我掏出钥匙开了门。我说,我OK,放心。
  他点头。定定地看住我,然后转身。
  一星期后,去电影资料馆看片子,看到他。
  这是我持续了三个月的活动。很隐秘,从不告诉朋友,因不愿意碰上任何熟人。独自在黑暗的电影院里,连续地看上几场好电影。还有比这更好的逃避方式吗?
  能把那么多的失望和不如意都隔绝在封闭的幽暗的空气之外。
  很偶然地看到他。穿着黑色的羽绒外套,里面依然是纯白的棉布衬衣。为什么会有把白棉布衬衣穿得那么好看的男人。那晚他独自前来,排在队伍后面买票。
  放温德斯的专场。《里斯本物语》和《乐满夏拿湾》。这个导演的作品未必很多人喜欢。而且天气阴冷,下着冰冻的雨。
  我跟住他。看他走进去。看他走到前排偏左的位置坐下。看他把大衣脱掉放在腿上。看他拿出一副黑边框的近视眼镜。我像看一场电影一样看着他。灯熄掉的时候,我走到他旁边的位置。
  我说,本,我们又见面了。
  他在黑暗中看住我。有一个瞬间,我相信在我们目光交接的时候,灵魂有一个出口延伸出一往无前的道路。那条路迅疾地突破大气层,通到天外。那条路如此畅快。
  我们坐在一起。我又闻到他脖子上那块肌肤温暖的气息。我在吸吮空气的时候小心翼翼。有时候我想抚摸他。
  电影很美。有漂泊在路上的自由人和伤感的音乐。情歌让人热血沸腾。
  要一直在路上。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出去买热咖啡。纸杯装的咖啡甘醇香浓,握在手里很暖和。
  我们走到过道上,抽了一根烟。
  透过走廊的玻璃窗,看到外面下起了雪。大朵的雪花漫天飞舞,飘落在黝黑的光秃秃的树枝上。
  我说,下雪了。他微笑。他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个欣喜的孩子。
  电影结束的时候,雪更大。散场的人零散地涌出剧院,纷纷招手叫出租车。一片骚动。我们站在台阶上,直到曲尽人散后,电影院门口留下一片寂静。
  我转过脸看他,说,我们走一走。他说,好,我也想。
  心有灵犀应该是指:在相同的时刻有相同的想法,一眼能看到对方的心底。
  我们心有灵犀。
  这样的男人。见他的第二面,就如同已经生活了20年之久。
  大雪很快淋湿了我们的头发。路面已经有积雪,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寒气逼人。我们走了7站路,整整一个半小时。路边不停有出租车飞驶而过。但是我们的世界在这个寒冷的城市之外,在大气层之外。
  一直断断续续地说话。他说他的正职是杂志的摄影师,开设美食专栏是因为喜欢。小时候寄人篱下地长大,心里最明确的信念是要自给自足。
  不但自给自足,还要活得更好,从很多生活的细节中发掘出乐趣和意义来。
  比如做一道清蒸鲈鱼?我微笑。
  是。做完之后,还要把餐桌移到靠近阳光的窗边,铺上一块白色细麻桌布,倒一杯红酒,慢慢品尝。若能看到前方屋顶的白雪隐约闪耀,深蓝的天空干净明亮,空气中有细若缠丝的意大利歌剧……人生几何,能够享受如此微妙的情致。
  你的晚年应该在法国南部的小镇里度过。
  我也如此设想。最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
  我们笑。
  走到公寓下面。我的家,他曾经来过。我说,我到了,你赶紧打车回家泡个热水澡。
  送你上去。夜这么深,电梯里也不安全。
  我打开门,说,不如进去喝杯热茶。
  不。你尽早休息,若方便,做个红糖姜茶给自己喝。他看着我。
  那泪光闪烁的眼睛。突然让我以为会有眼泪滴下来。伸过手去接,摊开的手心里却只看到自己的惘然。他安静地对着我。他说,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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