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欧若拉[转]
[align=center][b]楔子[/b] [/align]我第一次看见那个女孩子,是在一个春日阳光明媚的下午。
当时广场上有很多人,她坐在喷泉旁的露天长椅上,穿着一条样式古朴的裙子,望着街上来往的车辆行人,面露好奇。
她的五官异常清秀,淡淡的眉薄薄的唇,眼珠和头发的颜色也都很浅,给人的存在感有些模糊,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第一眼注意到她,然后,便再也转不开视线。
出于职业习惯我开始仔细观察她:她很年轻,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却比同龄人看上去要稚气的多;琥珀色的眼睛也过于纯净,找不出丝毫隐藏和算计,应该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那条裙子的布料也很特殊,颜色接近灰白,像水银,却没它亮泽,我从未在任何服饰杂志上见到过;最特别的是,她的右臂上戴了个黄金臂环,上面镶有红、绿、紫三颗宝石,无论品质还是手工,都超一流。
我不禁眯起眼睛,寻常女孩儿是不会戴这么贵重的东西上街的,她的身份应该是豪富人家的千金,没准还出入保镖随身没有自由的那种,因此趁一次逛街或是别的什么机会甩了保镖偷溜出来玩……
遐想到这里,我又暗自摇头,不,不对,要真是那样不该这么正大光明的坐在这里,看她的样子分明是在等谁,而且,也没有丝毫任性骄纵的气质……这个设想太俗套了。
那么,我继续推测:她也许是个混血儿……嗯,从容貌上看很有可能,那么,她常年随父或母的一方住在国外,这是第一次回国,因此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嘿,有七成像了!她被嘱咐在此等待,不久那些家人就会出现。
我点点头,虽然还是很俗套,但合情合理。唯一比较难解释的是,那些家人怎么就放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待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而且还佩带了那么贵重的首饰。
就在我浮想翩翩时,几个穿着溜冰鞋的男孩子朝她滑了过去,邀请她一起玩,少女睁大了眼睛,没有不安,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果然,这就是青春啊……多么美丽的青春!一见钟情已经上演,也许还会发展出某段可歌可泣的动人爱情故事来,真让人期待……
谁知她最后却摇了摇头,男孩们不肯放弃,继续游说,她仍是微笑着摇头,一言不发。
真奇怪,看她刚才的反应我还以为她不会介意的呢,不但不介意,似乎还很高兴对方前来搭讪,谁知还是拒绝了。
就在那时,一个声音清贵清越清雅的自远方传了过来:“雏。”
少女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也顿时震住。
绝对的震住,仿佛一记霹雳不偏不倚的砸在我身上,又仿佛是某人瞬间对我使用了定身术,我望着那个站在十米外的黑衣男子,无法动弹,无法思考,目瞪口呆。
太——美!
那男子微侧着身子,墨色的披肩长发在阳光下泛起一抹幽幽的蓝,我本极讨厌男人留长发,因为那让我觉得邋遢,可眼前这个人,明显例外。
他非常非常干净,不,或者应该说,高洁,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优雅,渗透在肢体的每一处,仿若从油画中走出的中世纪贵族,表情沉静不苟言笑;又仿若是泼墨画里的几笔勾勒涂鸦,缥缈写意到了极点。
他的鬓角还有几缕银发,并不显得苍老,而是使整个人多了一种萧索孤傲的味道。难怪现今挑染白发那么流行,但明显谁也没他染得这样好看,恰到好处。
真是美,冰玉冰玉,冰般至清,玉般至润,说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吧?
“雏,走了。”男子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后,便转身先行。
少女立刻起身落地,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与我擦身而过时,我看见她的面庞溢满一种叫做快乐的东西,纯粹而绝对。
唔,他是她什么人?长辈?兄长?朋友?还是……情人?
男子与她很快便消失在街道拐角处,但他们的背影却遗留在我脑中,久久不散——
一静、一动;一高、一低;一肃穆、一活泼;一高雅、一纯洁……
真是极至的一种和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名叫雏的女孩,和她那位帅绝人寰无以复加穷极人类想象的美男子同伴。
我根据他们编绘了好几个故事,哦,对了,忘了说,我是个职业作家,每天外出观察行人,猜测他们的身份来历就是我的最大嗜好。
老实说,我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他们,对于太过美丽的事物,我总有点敬而远之,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迷恋上了,就引火上身最后搞得伤肝伤肺。
但事实却是,一年后的秋天,她再度出现在了我面前。
那天晚上我和朋友们泡吧到深夜,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时整个人已不太清醒,因此乍然看见坐在小区紫藤架下的那个人影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
但等走近了再仔细一看,真有个人。她从手臂里把头抬起来,因为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一下子就想了起来——雏!怎么会是她呢?
然而,她又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
彼时灿烂轻灵,像滴露水,纯净不染尘埃,年轻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忧郁,没有一切一切的负面情绪,径自的快乐着,开心着,像个天使。
而今,削尖的下巴,迷茫的眼神,处处流露出一个少女的敏感脆弱,像个陶瓷杯子,稍加碰触即成伤害。
为什么会改变的这么大呢?是遇到什么挫折陷在矛盾挣扎中了吗?
我本不是个热心的人,然而看着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像只野猫般蜷缩在露天长椅上,还是于心不忍,因此走上前轻轻问道:“嗨,你……需要帮助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
我忍不住在心中叹气——看吧,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学会防备,学会不信任……当初,那样那样天真的眼神啊……
“嗯,别害怕,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也许你现在很需要一杯热茶?”
十分钟后,她跟着我进了我家。骨子里还是个单纯孩子呢,这么容易就跟我走了,要我是坏人怎么办?
不过当然,我不是个坏人,起码,自认为不是个坏人,我只是想知道她身上有什么故事而已,当然,那也是在她自愿的前提下。
轻呷几口薰衣草茶后,她总算镇定了些,捧着马克杯的手指也不再颤抖。她抬头,环顾四周,问道:“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啊,父母早逝,而我尚未出嫁,所以至今单身。”
“对不起,打搅了。”道谢过后她又低下头,神情郁郁,看样子不太想说话。于是我识趣的站起说:“你很累了吧?早点休息吧,我去放水给你洗澡,安心睡上一觉,看你的样子,很久没睡好觉了对不对?”
她的眼圈顿时红了起来,应该是想起了伤心事。尽管我心中好奇到了极点,但还是让道德占了上风,乖乖转身给她安排睡处。
于是她当夜留宿在了我家。
第二天一早,我就被门铃声叫醒了。披头散发睡眼惺忪的去开门,一边还打着哈欠想,哪个该死的敢这么早来吵我?不想活了吗?
门开后,一个人沐浴在晨曦中,周身散发着金光。
我吓得立刻清醒过来,第一个跳入脑海中的念头便是——惨了!居然被这个人看见我这幅鬼样子!第二个念头是——哦,老天,一大早就看见这样养眼的画面,实在是太幸福了!
门外的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我上次见过的雏的同伴,那个超级无敌成熟尊贵落寞沧桑美男子。
我连忙拉拉头发整整睡裙,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最完美的笑容说:“嗨,你是来接雏的吗?”
“嗯。”
“咦,可是,你是怎么知道她在我这的?”
他瞥了我一眼,说:“我知道。”
酷哥就是酷哥,言简意赅到令人吐血的地步,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我暗暗咬牙,然后放他入内,刚想说你等一下我去叫雏起床什么的,却看见雏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站在客房门后,露出半张脸,眼神怯怯幽幽,欲语还休。
男子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说:“我以为你被海夫拉抓走了。”
海夫拉?我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讯息。
“对、对不起……”雏的表情很内疚,也很哀伤,总之,很耐人寻味。
他静静的看着她,不再说话。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雏说着,抬头笑了一笑。
任瞎子也看的出,她笑的有多勉强。
男子又静静的看了她几秒钟,转身先走,雏朝我鞠了一躬,低声说:“打搅你了,姐姐,谢谢你。”
“哦,没关系的啦,其实我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寂寞啊,巴不得多个人……”我正在好一通谦虚时,男子已越走越远,雏连忙追上前,边跑边回头朝我挥手:“姐姐再见!”
就这样走了?我摸摸鼻子,心里有点小小的介意。怎么说我也收留了未成年少女一夜,保护了她的人身安全,那个酷哥就不该向我道谢吗?而且,他们的故事我还没来的及试探出来呢……不过,经此一事后,我有预感:看来我和这两人很有缘分,应该还会有再见的机会。
我猜的没错,后来我的确又再见到了雏,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竟会以那样一种情形,并且,她的身份来历,还是远远超越了我的想象,令我目瞪口呆,疑在梦中。
那是距二度相见的三个月后,白雪皑皑的平安夜。
我窝在家里赶稿,喝几口咖啡,敲几个字,写得非常不顺,正满是烦躁时,依稀听见有人在敲门。
我停下动作,倾耳聆听了一下,没有错,真的是有人在敲我的房门,只不过,敲门声极轻,断断续续的,显得很是犹豫不决。
靠!我怒冲冲的赶过去一把拉开门吼道:“你最好有什么要紧事,否则这个时候打搅我你不觉得——”
我的声音嘎然而止。
雏站在门外,依旧穿着那件单薄的裙子,头发上和身上全是雪花,她的脸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浑身颤抖个不停,样子看上去非常非常憔悴。
我惊讶:“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幅样子?”
她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几经踌躇才说道:“对不起……”
顿一顿,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可不可以……再收留我一晚上?”
“电视好看吗?”
一个小时后,她洗完澡穿着我的浴袍蜷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则坐在一旁的书桌后继续面对我未完成的小说,同时分心留意她的举动。
方几上的薰衣草茶已不再冒热气,她一口没喝,只是盯着电视屏幕,眼神沉静。
电视里播放的,是最最经典的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此后关于爱与牺牲的故事就层出不穷,终于泛滥成了恶俗。
在我看来,人鱼公主爱上人类的王子,已经属于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俗点说,就是“触犯天条”,所以,最后爱情失败再正常不过。
正当我这么想时,只听她忽然开口,幽幽的问道:“为什么人鱼可以为爱做到这个地步?爱情又是什么?”
这问题的难度真够高的。千百年来,尽管有关爱情的戏码重复不断的上演,可惜还是无一人能答清楚说明白。
即使是我这个写爱情故事给别人看的所谓作家。
“那样锲而不舍的追求为的又是什么?为了让对方也爱自己?为了能再在一起?可在一起又怎么样呢?还是有一天会分开的,分开后,还要追么?何时是尽头?而且,那真的是爱么?也许,只不过是因为不肯放弃自己对爱的执念?”
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不是困惑,而是悲伤,很浓很浓的悲伤,浓得化不开。
“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说人鱼会怨恨公主吗?她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告诉王子其实她才是当初真正救了他的那个人?如果她告诉王子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同了?”
我很慎重的考虑了一下,回答她:“基本上人们认为——人鱼是不应该怨恨的,因为它为自己喜欢的人促成了幸福,并见证了他们的幸福,它不应该有遗憾了。爱是奉献,爱是让所爱之人比自己过的更好。”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更显剔透,看她这么认真虚心听讲的样子,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又说:“开玩笑的啦!我说了,那是‘基本上’人们的认为,无非是编造出来为不幸开脱的借口罢了!要我是那位人鱼公主就肯定怨恨,因为我那么爱那个人,我的爱却无法得到公平的回报,不但如此,最终还要牺牲我去成就他和别人的爱情,我可做不到!人,还是自私点好……”
她沉默了,许久,当我打个哈欠起身准备再为自己续杯咖啡时,她突然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很轻的说:“可是……比起怨恨,更多的是舍不得吧?舍不得怨恨、舍不得让对方痛苦,更舍不得……和他分、离。”
我愕然回头,只见她慢慢的将身子放倒,枕着沙发的扶手闭上眼睛睡了。
“雏?”我推她,“进房间睡吧……”
她没有动,我站了一会儿,叹气,从客房里抱出被子给她盖上。在关灯的一刻我看到她的睫毛在颤动,泛出一线晶莹水光。
第二天我起来时,她已经不在了。书桌上放了一封书笺,字体娟秀规整,灵气十足,一如其人。拆开,厚厚一叠。
教堂的钟声和赞美诗远远响起,玻璃上结了很厚的水气,从里面望出去,外边的世界很模糊。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读完那封信的,我也不知道那些信纸什么时候从我的手中滑落,飘到了地上。我只记得2003年的圣诞节,早上9点,我站在自己家的落地窗旁,凝望着教堂的塔尖,和成群飞过的白鸽,突然间——
泪流满面。
2003年的圣诞节,雏死了。
死在4531年前,古王国第四王朝时期的埃及。
[[i] 本帖最后由 |*.婉婉. 于 2007-8-5 15:30 编辑 [/i]]
第一章 Daisy的诞生
“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因为它是森林中的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花。贝尔蒂丝是个活力充沛的淘气鬼,我希望你能和她一样快乐。”
有异状。
彼临走过长街时,轻皱了下眉,空气中涌动着几股暗流,小心翼翼,蓄势待发。
“站住!什么人?”一道黑影自墙角后闪现,看见是他,顿时一怔,连忙鞠躬行礼,“彼临大人,是您啊!”
对方一身黑衣,抹额上印刻着银色十字架,原来是虚灵界的隐部成员。
“怎么回事?”
“有只恶灵在这一带盘旋,吓到了不少人,我们正在紧急处理,要把它抓回灵界。”
一二三四五,竟然出动了5名隐员,看来那只恶灵真的是很棘手。彼临点个头,转身正准备离开,那成员却又唤住他道:“彼临大人!您……您仍是不回天界吗?”
“我有事。”他淡淡回答。
“可是,闼罗大人他们都很惦念您呢……”隐部成员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响起一记暗哨声,恶灵来了!当下也顾不得再行礼告别,立刻飞身一闪,隐没入墙,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长街的那头,一个白色人影缓缓出现。
彼临微微一惊--小孩儿?
那恶灵竟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凌乱的长发,巴掌大的脸庞,穿着单薄的旧布裙,光着双脚,看样子死了不会超过一个月。而且,她身上也完全没有邪恶气息,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充满稚气。
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儿走到一户人家的窗前,又回头观望了下四周,彼临站着没有动,以他的法力只要他愿意,别说只是个区区死魂,便是天使也看不见他。
果然,小女孩儿毫无觉察,撬开那家的窗户爬了进去。彼临不禁又皱眉,看她的姿势动作相当笨拙,就这样子还想吓人?
隐部成员纷纷跟上,准备在她作恶时突击抓获。谁知她进了屋子后竟只在厨房里转悠,橱柜里放着晚餐没吃完的馒头,她就伸手拿了一个,想一想,可能觉得不够,又拿了一个,然后转身回到窗边,看样子想回去了。
不巧碰到该屋女主人半夜梦醒上厕所,透过厨房半开的门看见两只馒头在空中缓慢移动,顿时吓得放声尖叫,眼白一翻,晕倒在地!
小女孩儿爬窗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惶恐地望着地上昏死的女人,竟似比她受到的惊吓还要大。
这时哨声响起,隐部成员立刻跳过去一拥而上,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馒头掉到地上,她开始挣扎,拼了命想去捡,奈何手臂被人牢牢扣住,压根动弹不得。
朦胧的月色下,那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瞳仁中溢满了泪光,又是可怜又是无辜,落到彼临眼中,心中突然一悸,就那样被毫无防备地触动了。
他走过去架住隐部成员的手,对方震惊:“彼临大人!”
“她不是恶灵。”
“可是……”
就在他们犹豫间,小女孩儿猛地挣脱开,一把捡起地上的馒头就跑了。隐部成员们各个面面相觑。
“把她交给我吧。”丢下这么句话后,彼临转身追上了她,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但见她一路狂奔,绕过几个弯,最后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确定没人追上来后,对着墙角的垃圾箱呜呜地叫了几声。不一会儿,一只野狗的头从箱口里钻了出来。
小女孩儿眯起眼睛微笑,将馒头捧到它面前。野狗连忙爬出来,然后又转身从垃圾箱里叼出3只幼犬。
小女孩儿一边看它们吃,一边高兴地摸摸它们的头。
彼临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墨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
事实上,很少有动物愿意和魂灵接近,因此在人间能看到这样的景象,非常难得。他本就在奇怪一个死人偷别人家的食物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4只狗。而她之所以死后不肯归天,依旧在人间徘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可惜了……原本是个可以上天堂的灵魂,却最终因为盗窃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一念至此,他现身走过去,母犬最先警觉,全身僵直犬毛倒竖,对他龇牙,小女孩儿转过头,看见他,吓了一跳。
母犬猛然纵身,朝他直扑过来,小女孩儿惊叫道:“芭比,不要!”
彼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母犬额头,母犬一个寒栗,再落回地上时,已恢复了平静,不再鸣叫,温顺之极。
“芭比,你没事吧?”小女孩儿抱住狗狗,发现没有受伤,这才松一大口气,问他,“你也是来抓我的吗?”
彼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你在人间逗留得太久了。”
小女孩儿很是吃了一惊,呆滞地喃喃说:“你的意思是……我死了吗?”
原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究竟是哪出了差错,为什么没有引灵人来引导她?看来天界的人对待工作真是越来越马虎了,秩序乱得一塌糊涂,连对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魂灵都出动了5名隐部成员。
“原来是真的啊……原来那场车祸是真的啊……”她抱膝在地上坐下,神色更加黯然,“难怪下雪时我不会觉得冷了,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了,原来我已经死了……”
“你现在知道了,就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她咬唇,将头压得更低:“可是……我走后,芭比和它的孩子们怎么办呢?现在这么冷,孩子们又这么小,它没法去远点的地方觅食啊……”
彼临心中一动,走过去,手心朝下,将右手平放在离她头顶3寸处。小女孩儿不明所以,睁大眼睛望着他,满脸迷惑。
5秒钟后,彼临收回手,说:“你是为了救这只叫芭比的狗,才被车子撞飞死去的。”
“是这样吗?我只记得自己推了芭比一把,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当我再清醒时,天已经黑了,芭比依旧蹲在我身旁。”
“你的死是场意外,所以引灵人没能及时发现。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的身体,然后复活。”
“复活?”她犹豫,“是要回到原来那样子吗?我……可不可以不要?”
彼临始料未及。
“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因为不会饥饿、生病和死亡,所以不需要被别人照顾,也就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而且,这样我还能和芭比它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彼临沉默。先前他已施法看到了她生前的全部经历--她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中时父母便双亡,被送入孤儿院。
如同所有的孤儿院一样,大孩子永远欺负小孩子,老人永远欺负新人,食物永远不够,衣服永远单薄。
她在一群孩子中,因柔弱而显得更加不起眼,毫无个性。大孩子们问她要蛋糕,她就乖乖地给,他们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就自己拍拍尘土爬起来,文静内向,很少说话,连修女们都很少注意她。
她被派去帮邻街面包店送面包的途中,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一直跟着她,呜呜地叫,并不凶狠,却叫得格外辛酸。
于是她不忍心,丢了一只面包给它。其后果自然是被面包店主发觉了,啪啪两记耳光,加上一顿痛骂。
她没觉得委屈,因为虽然出于同情而施舍给饥饿的小狗食物并没有错,但那食物并不是属于她的。任意处置别人的东西,就应该受到惩罚,所以她对此毫无怨言。
回到孤儿院后修女们对她摇头叹气,其他孩子们笑话讽刺她,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宿舍,习惯性地趴到窗口仰望天空。
如果她能变成云朵就好了,悠闲自在地飘在天上,看遍人间美丽风景。
第二天就不再让她送食物了,改为为住院的老奶奶送毛线。在路上她再次看见那只狗,狗一看见她便亲热地黏了上来,怎么赶也赶不走,于是她只好带它一起走。
然后便是那场意外车祸,走到路口时一辆马车冲出来,她下意识地拉了狗一把,结果连人带篮一起被车身撞个正着,直飞出十几米,滚落于地。
这就是她的一生,很简单,也很平凡。难怪她不愿意回去,的确,那样的人生,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
但是,愿不愿意回去是一回事,应不应该回去又是另一回事,长年以死灵之态飘泊人间是不被天界所允许的,她不能继续这样待着。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奉劝你在还没完全毁了它们之前及时抽身。”
她听后变色:“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发觉吗?”彼临面沉如水,声音依旧淡得不起波澜,足够冷静,也足够残忍,“活物与死灵的接触会使它们变得虚弱,时间一久,必将死亡。”
她怔住,复震惊,一下子跳了起来,颤声说:“我、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只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而食物又不够,所以它们才会看上去病恹恹的……真的是因为我吗?是我的关系吗?”
感觉到她的慌乱,芭比走过去舔她的手指,她却吓得连忙后退。看见她这个样子,彼临轻叹一声说:“走吧。”
于是她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出深巷,芭比站在巷口呜呜地叫,但最终没再跟上来。
小女孩儿频频回头看它,眼圈红红地问道:“没有我送东西给它们吃,它们会饿死吗?”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因果报应一说?”
她抬起茫然的眼睛,显然不知道。
“你对动物好,是因为你的善心,但是,让它亏欠你太多,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些都是得偿还的。也许不是在这一世,不是在这一刻,但迟早,它得还给你。”说到这里彼临的眼眸又沉静了几分,“这种亏欠其实是一种劫数,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还得清。还得少了固然不行,还得多了,就变成你反过来欠了它,如此循环重复,永无尽头。”
“我不明白。”她郁郁地说。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他如此回答,眼睛却注视着前方拐角处走出的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毕恭毕敬地脱下帽子朝他行礼,然后抬头,露出一个久违了的笑容。
“彼临,很久不见。”
彼临的眼中泛起了几丝涟漪,许多回忆随着此人的出现蜂拥而至。“闼罗,”他喊出对方的名字,停一停,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闼罗收起笑容,不再发出声音地把意思传达给他:“我知道,其实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瞥了眼身后的小女孩儿,也跟着使用密语术:“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彼临,把她交给我,有关她的事,你不要管。”
“理由。”
闼罗轻吁口气,拧眉说:“你一向不插手别人的事,不是吗?”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不代表我会视而不见。”彼临眼神一冷,紧盯住他,“如果我没弄错,那场车祸没那么简单,对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闼罗的表情非常无奈,“事实上,那是七小姐闯的祸……”
听到这个称呼,彼临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又是她。”
“其实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车子根本不会撞到那只狗,但是这个女童推了狗一把,反而导致了死亡。”
“于是你们为了遮掩艾美拉的过错,就放任这个孩子这样子死去?”
闼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们别无选择。”
彼临嫌恶地闭上眼睛,搭着额头喃喃说:“所以我才讨厌天界……”
“公平点,彼临,别忘了你也出自那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事情曝光的后果。”
彼临放下手,面色凝重地说:“也就是说,你们已经销毁了她在人间存在的所有痕迹,她再也回不去了?”
“是。”
“并且为了躲避转世官的调查,她也无法再重新进入轮回,只能永远当只孤魂野鬼?”
闼罗垂下眼睛,也答不出了,只能愧疚地点点头。
彼临顿时冷笑:“但是这样放任她留在人间又很不妥,于是就假借恶灵作祟之名命令隐部抓她走,是想永远把她关进灵界监狱吗?”
“彼临……”
“但是没想到我会意外出现,并且插手此事,所以你知道事情开始变麻烦了,只能现身亲自来找我,对不对?”彼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整个人便变得说不出的尖锐阴沉,“那你所谓的叫我把她交给你是什么意思?既不能复活又不能转世,你准备带她去哪里?怎么处置她?”
闼罗看着这个样子的他,轻轻叹气:“你又开始发火了……彼临,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感情冲动吗?”
“那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屑和你们同流合污。我说过,那个所谓理性神圣的天界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公正。真是个肮脏的地方。”他说这话时,眉目表情都轻蔑到了极点。
闼罗面色一变,越发地严肃起来:“但你也别忘了是谁纵容你一直留在人间,天界对你一向恩宠,你在享受它所赐予的自由的同时,没有资格指责它!”
“自由?”彼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又是狂放又是嘲讽,“是啊,我穿梭千年,来去不同时空,就为了找一个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会出现的人,就为了偿还欠她的因果,我真是自由啊……是谁让我如此自由?是谁让我如此自由的?”
闼罗不禁后退了一步:“彼临!”
“就只为天界所谓的尊严,就只为作为神碉的面子、虚荣心、高贵、完美……一切的一切,所以毁了我一个还不够,现在又要加上这么一个孩子吗?”
“彼临……”
彼临的目光变得说不出的悲哀:“如果说我是罪有应得,可是这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死亡的理由都是那么纯善天真--为了救一只小狗。闼罗,你于心何忍?”
闼罗的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黯然低首:“对不起,彼临,我职责所在。”
彼临的瞳孔开始收缩,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一字一字沉声说:“既然如此,出手吧。”
“你非要维护这个孩子不可吗?”闼罗震惊。
“是。”
“即使与天界作对也不在乎?”
彼临唇角轻扬,讽刺一笑:“在乎?我需要吗?”
闼罗眯起了眼睛。
深夜两点,东风呼啸,家家户户禁闭着门窗,厚厚的积雪铺满了整个世界,银白一片。两个神就这样对峙而立,天地间突起肃杀之气。
“彼临。”闼罗缓缓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知道。但是,正如我无法让她复活或是转生一样,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彼临沉默片刻,回首看向一脸好奇的小女孩儿:“你刚才说--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呃?嗯……是啊……”
“即使永远无法再世为人、永远在天地间飘荡没有归依也不在乎吗?”
她摇头,声音像风一般的轻:“我觉得……做人太辛苦了,不止自己辛苦,也让别人辛苦。我,还是喜欢这个样子……”
“不会后悔?”
看出他想做什么,闼罗失声道:“彼临,你难道想……”
未待他说完,小女孩儿已抬起头,非常非常坚定地回答:“嗯,不会后悔!”
“很好,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同路人。”彼临咬破右手大拇指,在她额头轻按了一下,一滴血珠沾上她的肌肤,很快渗入不见。
一旁的闼罗大惊道:“你疯了!彼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彼临淡然一笑,“我在给她第三种生存方式--和我一样的生存方式。”
说话声中,小女孩儿发出一阵呻吟,啪地跌倒在地,全身痉挛,痛苦不堪。然而,就在那样的蜷缩打滚中,她的身体发生了一连串奇妙的变化:
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逐渐绽出珍珠般的莹润光泽;干枯的头发也变得丝般柔滑,像水流一样披在肩头;眉眼虽然依旧清然,却有了格外空灵的气质……
最后,当她停止呻吟从地上爬起来时,已不再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灵,而有了实实在在的躯体,轻盈如风,明净如玉。
--精灵。
彼临居然用自己的血把她变成了一个精灵!
“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闼罗喃喃。
彼临则是傲然扬眉,嗤笑:“天谴?你以为我会在乎?”
闼罗闭上了嘴巴。神很多,但敢于鄙视嘲讽天界的神,就眼前这么一个,真是个偏执的家伙!不过算了,既然这家伙自己都不在乎,他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一念至此,他毅然转身,边走边说:“既然你愿意承担起这个后果,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再见,彼临。”
彼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开,眼见他就要消失在长街彼端时,闼罗却又回头说:“对了还有,祝贺你,彼临。”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了,眼睛弯成两道弧线,冲他微笑,“你终于有了个同伴。”
同伴……吗?彼临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儿,初获新生的她清新如朝阳、娇艳如花蕊、璀璨如星辰,是最完美的创造物。
“你生前的名字叫艾汀?”
“嗯,因为据说我到孤儿院那天正好是18号。”
“这个名字不好,改掉。”彼临沉吟了一下,说,“从今天起,你叫雏,雏菊。”
“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森林中的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花。贝尔蒂丝是个活力充沛的淘气鬼,我希望你能和她一样快乐。”
没错,快乐。从今天起,她是他的同伴,他不仅给她新生,还要给她快乐。因为,她失去的东西太多,将永远无法如普通女孩儿一样生活。
永恒的生命、美丽的躯体、不可思议的力量,尽管神奇,但从某方面来说,它其实是一种不幸。
而那种不幸,已经囚困了他无数个千年。现在,又多了一人来受罪。
然而初生的精灵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仰起脸庞舒展开灿烂的笑,兴奋地点着头说:“是,彼临大人!从今天起,我就是雏。”--雏菊,英文名Daisy?其实我是分割线--“为什么精灵的武器是弓箭?”
“不是所有精灵都用弓箭,只能说他们使用最多的武器是弓箭。”尊贵的男子低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矮小女孩儿,“你想要弓箭吗?”
女孩儿摇头:“又不用打仗,要武器做什么?”
“用途很多,比如--”他放缓语速,慢吞吞地说,“你可以拿它当装饰,或者,吓唬人。”
女孩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这样做可以吗?可以去骚扰人类吗?”
“只要你觉得开心,有什么不可以?”男子说这话时,眉宇间有纵容,也有几分难明的凝重,“雏,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生命太漫长,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就会开始觉得乏味和无聊。你需要找一个目标,来使旅程保持乐趣,所以,我不会禁止你与人类接触,不过有一点你必须遵守。”
“是什么?”
“那就是--”墨蓝宝石般的瞳仁泛起几许忧色,仿佛看见了什么悲伤的事情一样,男子低声说,“不可以哭。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流眼泪。”
“如果哭了会怎样?”
“会因憔悴而死去。因为精灵的眼泪太美,美得连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了,一旦流泪,就会迅速苍老与衰竭,不再美丽。”他说着轻抚了下她的头发,那柔软的发丝甚至比上等丝绸更顺滑。
--真是天妒地忌的一种美貌,难怪这个世界上的精灵们,已经所剩无几。
雏抬头凝望着他,满是好奇地问道:“那么彼临大人你呢?你可以哭吗?”
彼临微微一笑,敲敲她的头:“神是不哭的。”说着加快了脚步。
她只好一边小跑着追赶,一边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神不哭?他们是不会哭,还是不能哭?还有还有,我有同类吗?他们都在哪儿呢?除了人类,我们应该还能找他们玩吧……”
就这样,因天真活泼而显得有些浮躁的少女成了彼临漫长岁月里的唯一陪伴,他带她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公元前2000年的第一名城乌尔,公元前1000年黎巴嫩的西顿,公元前500年的波斯,公元1年的罗马,公元500年的长安,公元1000年的开封,公元1500年的佛罗伦萨,公元2000年的纽约……总是他决定,然后她跟随;他任意挑选,她欣然期待;他默默寻找,她肆意游玩……
她是另一个他。
他将自己不曾有过的单纯快乐全部延续在了她的身上,看她对新鲜事物大惊小怪,看她跟人类嬉闹玩耍,看她过得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他就觉得心中某一部分复活了,开始变得温暖,不再阴湿冰冷。
雏,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精灵,他的女儿,他的伙伴,他的千年慰寄。
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间穿梭,时间对他们来说仿佛不存在,然而,“仿佛”不存在,不代表“真的”不存在,因为--雏逐渐长大了。
她原本只是个7岁女童,慢慢地下巴变尖,腰肢变细,双腿变得修长,胸部变得丰满,长成了16岁少女的模样。
只有眼睛,依旧稚气。
又一趟北欧之行结束后,雏开始对埃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破天荒地主动要求说:“彼临大人,我们下一站去埃及吧,好吗?我想去看看那座狮身人面像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可以。”他对她一向有求必应,就如同她对他永远言听计从。
然而,他和她都没想到,恰恰是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决定,使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将这千年时光尽数颠覆--一场劫数。
或者说,命中注定的一段……因果报应。
第一章 Daisy的诞生
“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森林中的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花。贝尔蒂丝是个活力充沛的淘气鬼,我希望你能和她一样快乐。”
有异状。
彼临走过长街时,轻皱了下眉,空气中涌动着几股暗流,小心翼翼,蓄势待发。
“站住!什么人?”一道黑影自墙角后闪现,看见是他,顿时一怔,连忙鞠躬行礼,“彼临大人,是您啊!”
对方一身黑衣,抹额上印刻着银色十字架,原来是虚灵界的隐部成员。
“怎么回事?”
“有只恶灵在这一带盘旋,吓到了不少人,我们正在紧急处理,要把它抓回灵界。”
一二三四五,竟然出动了5名隐员,看来那只恶灵真的是很棘手。彼临点个头,转身正准备离开,那成员却又唤住他道:“彼临大人!您……您仍是不回天界吗?”
“我有事。”他淡淡回答。
“可是,闼罗大人他们都很惦念您呢……”隐部成员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响起一记暗哨声,恶灵来了!当下也顾不得再行礼告别,立刻飞身一闪,隐没入墙,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长街的那头,一个白色人影缓缓出现。
彼临微微一惊--小孩儿?
那恶灵竟然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凌乱的长发,巴掌大的脸庞,穿着单薄的旧布裙,光着双脚,看样子死了不会超过一个月。而且,她身上也完全没有邪恶气息,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充满稚气。
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儿走到一户人家的窗前,又回头观望了下四周,彼临站着没有动,以他的法力只要他愿意,别说只是个区区死魂,便是天使也看不见他。
果然,小女孩儿毫无觉察,撬开那家的窗户爬了进去。彼临不禁又皱眉,看她的姿势动作相当笨拙,就这样子还想吓人?
隐部成员纷纷跟上,准备在她作恶时突击抓获。谁知她进了屋子后竟只在厨房里转悠,橱柜里放着晚餐没吃完的馒头,她就伸手拿了一个,想一想,可能觉得不够,又拿了一个,然后转身回到窗边,看样子想回去了。
不巧碰到该屋女主人半夜梦醒上厕所,透过厨房半开的门看见两只馒头在空中缓慢移动,顿时吓得放声尖叫,眼白一翻,晕倒在地!
小女孩儿爬窗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惶恐地望着地上昏死的女人,竟似比她受到的惊吓还要大。
这时哨声响起,隐部成员立刻跳过去一拥而上,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馒头掉到地上,她开始挣扎,拼了命想去捡,奈何手臂被人牢牢扣住,压根动弹不得。
朦胧的月色下,那双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瞳仁中溢满了泪光,又是可怜又是无辜,落到彼临眼中,心中突然一悸,就那样被毫无防备地触动了。
他走过去架住隐部成员的手,对方震惊:“彼临大人!”
“她不是恶灵。”
“可是……”
就在他们犹豫间,小女孩儿猛地挣脱开,一把捡起地上的馒头就跑了。隐部成员们各个面面相觑。
“把她交给我吧。”丢下这么句话后,彼临转身追上了她,并不靠近,只是远远地跟着。但见她一路狂奔,绕过几个弯,最后到了一条小巷子里,确定没人追上来后,对着墙角的垃圾箱呜呜地叫了几声。不一会儿,一只野狗的头从箱口里钻了出来。
小女孩儿眯起眼睛微笑,将馒头捧到它面前。野狗连忙爬出来,然后又转身从垃圾箱里叼出3只幼犬。
小女孩儿一边看它们吃,一边高兴地摸摸它们的头。
彼临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墨蓝色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
事实上,很少有动物愿意和魂灵接近,因此在人间能看到这样的景象,非常难得。他本就在奇怪一个死人偷别人家的食物做什么,原来是为了这4只狗。而她之所以死后不肯归天,依旧在人间徘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可惜了……原本是个可以上天堂的灵魂,却最终因为盗窃而毁了自己的前程。
一念至此,他现身走过去,母犬最先警觉,全身僵直犬毛倒竖,对他龇牙,小女孩儿转过头,看见他,吓了一跳。
母犬猛然纵身,朝他直扑过来,小女孩儿惊叫道:“芭比,不要!”
彼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母犬额头,母犬一个寒栗,再落回地上时,已恢复了平静,不再鸣叫,温顺之极。
“芭比,你没事吧?”小女孩儿抱住狗狗,发现没有受伤,这才松一大口气,问他,“你也是来抓我的吗?”
彼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淡淡地说:“你在人间逗留得太久了。”
小女孩儿很是吃了一惊,呆滞地喃喃说:“你的意思是……我死了吗?”
原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究竟是哪出了差错,为什么没有引灵人来引导她?看来天界的人对待工作真是越来越马虎了,秩序乱得一塌糊涂,连对付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魂灵都出动了5名隐部成员。
“原来是真的啊……原来那场车祸是真的啊……”她抱膝在地上坐下,神色更加黯然,“难怪下雪时我不会觉得冷了,不吃东西也不会饿了,原来我已经死了……”
“你现在知道了,就应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她咬唇,将头压得更低:“可是……我走后,芭比和它的孩子们怎么办呢?现在这么冷,孩子们又这么小,它没法去远点的地方觅食啊……”
彼临心中一动,走过去,手心朝下,将右手平放在离她头顶3寸处。小女孩儿不明所以,睁大眼睛望着他,满脸迷惑。
5秒钟后,彼临收回手,说:“你是为了救这只叫芭比的狗,才被车子撞飞死去的。”
“是这样吗?我只记得自己推了芭比一把,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当我再清醒时,天已经黑了,芭比依旧蹲在我身旁。”
“你的死是场意外,所以引灵人没能及时发现。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你的身体,然后复活。”
“复活?”她犹豫,“是要回到原来那样子吗?我……可不可以不要?”
彼临始料未及。
“我觉得现在这样子挺好的。因为不会饥饿、生病和死亡,所以不需要被别人照顾,也就不会再给大家添麻烦。而且,这样我还能和芭比它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快乐……”
彼临沉默。先前他已施法看到了她生前的全部经历--她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中时父母便双亡,被送入孤儿院。
如同所有的孤儿院一样,大孩子永远欺负小孩子,老人永远欺负新人,食物永远不够,衣服永远单薄。
她在一群孩子中,因柔弱而显得更加不起眼,毫无个性。大孩子们问她要蛋糕,她就乖乖地给,他们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就自己拍拍尘土爬起来,文静内向,很少说话,连修女们都很少注意她。
她被派去帮邻街面包店送面包的途中,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一直跟着她,呜呜地叫,并不凶狠,却叫得格外辛酸。
于是她不忍心,丢了一只面包给它。其后果自然是被面包店主发觉了,啪啪两记耳光,加上一顿痛骂。
她没觉得委屈,因为虽然出于同情而施舍给饥饿的小狗食物并没有错,但那食物并不是属于她的。任意处置别人的东西,就应该受到惩罚,所以她对此毫无怨言。
回到孤儿院后修女们对她摇头叹气,其他孩子们笑话讽刺她,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宿舍,习惯性地趴到窗口仰望天空。
如果她能变成云朵就好了,悠闲自在地飘在天上,看遍人间美丽风景。
第二天就不再让她送食物了,改为为住院的老奶奶送毛线。在路上她再次看见那只狗,狗一看见她便亲热地黏了上来,怎么赶也赶不走,于是她只好带它一起走。
然后便是那场意外车祸,走到路口时一辆马车冲出来,她下意识地拉了狗一把,结果连人带篮一起被车身撞个正着,直飞出十几米,滚落于地。
这就是她的一生,很简单,也很平凡。难怪她不愿意回去,的确,那样的人生,实在是没什么可留恋的。
但是,愿不愿意回去是一回事,应不应该回去又是另一回事,长年以死灵之态飘泊人间是不被天界所允许的,她不能继续这样待着。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奉劝你在还没完全毁了它们之前及时抽身。”
她听后变色:“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发觉吗?”彼临面沉如水,声音依旧淡得不起波澜,足够冷静,也足够残忍,“活物与死灵的接触会使它们变得虚弱,时间一久,必将死亡。”
她怔住,复震惊,一下子跳了起来,颤声说:“我、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以为只是因为天气太冷了,而食物又不够,所以它们才会看上去病恹恹的……真的是因为我吗?是我的关系吗?”
感觉到她的慌乱,芭比走过去舔她的手指,她却吓得连忙后退。看见她这个样子,彼临轻叹一声说:“走吧。”
于是她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出深巷,芭比站在巷口呜呜地叫,但最终没再跟上来。
小女孩儿频频回头看它,眼圈红红地问道:“没有我送东西给它们吃,它们会饿死吗?”
“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因果报应一说?”
她抬起茫然的眼睛,显然不知道。
“你对动物好,是因为你的善心,但是,让它亏欠你太多,却不是什么好事,因为这些都是得偿还的。也许不是在这一世,不是在这一刻,但迟早,它得还给你。”说到这里彼临的眼眸又沉静了几分,“这种亏欠其实是一种劫数,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还,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还得清。还得少了固然不行,还得多了,就变成你反过来欠了它,如此循环重复,永无尽头。”
“我不明白。”她郁郁地说。
“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他如此回答,眼睛却注视着前方拐角处走出的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毕恭毕敬地脱下帽子朝他行礼,然后抬头,露出一个久违了的笑容。
“彼临,很久不见。”
彼临的眼中泛起了几丝涟漪,许多回忆随着此人的出现蜂拥而至。“闼罗,”他喊出对方的名字,停一停,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
闼罗收起笑容,不再发出声音地把意思传达给他:“我知道,其实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他瞥了眼身后的小女孩儿,也跟着使用密语术:“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彼临,把她交给我,有关她的事,你不要管。”
“理由。”
闼罗轻吁口气,拧眉说:“你一向不插手别人的事,不是吗?”
“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不代表我会视而不见。”彼临眼神一冷,紧盯住他,“如果我没弄错,那场车祸没那么简单,对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闼罗的表情非常无奈,“事实上,那是七小姐闯的祸……”
听到这个称呼,彼临露出几分厌恶之色:“又是她。”
“其实本来什么事都没有的,车子根本不会撞到那只狗,但是这个女童推了狗一把,反而导致了死亡。”
“于是你们为了遮掩艾美拉的过错,就放任这个孩子这样子死去?”
闼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们别无选择。”
彼临嫌恶地闭上眼睛,搭着额头喃喃说:“所以我才讨厌天界……”
“公平点,彼临,别忘了你也出自那里,比任何人都明白如果事情曝光的后果。”
彼临放下手,面色凝重地说:“也就是说,你们已经销毁了她在人间存在的所有痕迹,她再也回不去了?”
“是。”
“并且为了躲避转世官的调查,她也无法再重新进入轮回,只能永远当只孤魂野鬼?”
闼罗垂下眼睛,也答不出了,只能愧疚地点点头。
彼临顿时冷笑:“但是这样放任她留在人间又很不妥,于是就假借恶灵作祟之名命令隐部抓她走,是想永远把她关进灵界监狱吗?”
“彼临……”
“但是没想到我会意外出现,并且插手此事,所以你知道事情开始变麻烦了,只能现身亲自来找我,对不对?”彼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整个人便变得说不出的尖锐阴沉,“那你所谓的叫我把她交给你是什么意思?既不能复活又不能转世,你准备带她去哪里?怎么处置她?”
闼罗看着这个样子的他,轻轻叹气:“你又开始发火了……彼临,这么久了,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感情冲动吗?”
“那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屑和你们同流合污。我说过,那个所谓理性神圣的天界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公正。真是个肮脏的地方。”他说这话时,眉目表情都轻蔑到了极点。
闼罗面色一变,越发地严肃起来:“但你也别忘了是谁纵容你一直留在人间,天界对你一向恩宠,你在享受它所赐予的自由的同时,没有资格指责它!”
“自由?”彼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又是狂放又是嘲讽,“是啊,我穿梭千年,来去不同时空,就为了找一个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会出现的人,就为了偿还欠她的因果,我真是自由啊……是谁让我如此自由?是谁让我如此自由的?”
闼罗不禁后退了一步:“彼临!”
“就只为天界所谓的尊严,就只为作为神碉的面子、虚荣心、高贵、完美……一切的一切,所以毁了我一个还不够,现在又要加上这么一个孩子吗?”
“彼临……”
彼临的目光变得说不出的悲哀:“如果说我是罪有应得,可是这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死亡的理由都是那么纯善天真--为了救一只小狗。闼罗,你于心何忍?”
闼罗的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黯然低首:“对不起,彼临,我职责所在。”
彼临的瞳孔开始收缩,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一字一字沉声说:“既然如此,出手吧。”
“你非要维护这个孩子不可吗?”闼罗震惊。
“是。”
“即使与天界作对也不在乎?”
彼临唇角轻扬,讽刺一笑:“在乎?我需要吗?”
闼罗眯起了眼睛。
深夜两点,东风呼啸,家家户户禁闭着门窗,厚厚的积雪铺满了整个世界,银白一片。两个神就这样对峙而立,天地间突起肃杀之气。
“彼临。”闼罗缓缓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知道。但是,正如我无法让她复活或是转生一样,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彼临沉默片刻,回首看向一脸好奇的小女孩儿:“你刚才说--很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呃?嗯……是啊……”
“即使永远无法再世为人、永远在天地间飘荡没有归依也不在乎吗?”
她摇头,声音像风一般的轻:“我觉得……做人太辛苦了,不止自己辛苦,也让别人辛苦。我,还是喜欢这个样子……”
“不会后悔?”
看出他想做什么,闼罗失声道:“彼临,你难道想……”
未待他说完,小女孩儿已抬起头,非常非常坚定地回答:“嗯,不会后悔!”
“很好,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同路人。”彼临咬破右手大拇指,在她额头轻按了一下,一滴血珠沾上她的肌肤,很快渗入不见。
一旁的闼罗大惊道:“你疯了!彼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彼临淡然一笑,“我在给她第三种生存方式--和我一样的生存方式。”
说话声中,小女孩儿发出一阵呻吟,啪地跌倒在地,全身痉挛,痛苦不堪。然而,就在那样的蜷缩打滚中,她的身体发生了一连串奇妙的变化:
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逐渐绽出珍珠般的莹润光泽;干枯的头发也变得丝般柔滑,像水流一样披在肩头;眉眼虽然依旧清然,却有了格外空灵的气质……
最后,当她停止呻吟从地上爬起来时,已不再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灵,而有了实实在在的躯体,轻盈如风,明净如玉。
--精灵。
彼临居然用自己的血把她变成了一个精灵!
“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闼罗喃喃。
彼临则是傲然扬眉,嗤笑:“天谴?你以为我会在乎?”
闼罗闭上了嘴巴。神很多,但敢于鄙视嘲讽天界的神,就眼前这么一个,真是个偏执的家伙!不过算了,既然这家伙自己都不在乎,他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一念至此,他毅然转身,边走边说:“既然你愿意承担起这个后果,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再见,彼临。”
彼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离开,眼见他就要消失在长街彼端时,闼罗却又回头说:“对了还有,祝贺你,彼临。”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了,眼睛弯成两道弧线,冲他微笑,“你终于有了个同伴。”
同伴……吗?彼临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儿,初获新生的她清新如朝阳、娇艳如花蕊、璀璨如星辰,是最完美的创造物。
“你生前的名字叫艾汀?”
“嗯,因为据说我到孤儿院那天正好是18号。”
“这个名字不好,改掉。”彼临沉吟了一下,说,“从今天起,你叫雏,雏菊。”
“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森林中的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花。贝尔蒂丝是个活力充沛的淘气鬼,我希望你能和她一样快乐。”
没错,快乐。从今天起,她是他的同伴,他不仅给她新生,还要给她快乐。因为,她失去的东西太多,将永远无法如普通女孩儿一样生活。
永恒的生命、美丽的躯体、不可思议的力量,尽管神奇,但从某方面来说,它其实是一种不幸。
而那种不幸,已经囚困了他无数个千年。现在,又多了一人来受罪。
然而初生的精灵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仰起脸庞舒展开灿烂的笑,兴奋地点着头说:“是,彼临大人!从今天起,我就是雏。”--雏菊,英文名Daisy?其实我是分割线--“为什么精灵的武器是弓箭?”
“不是所有精灵都用弓箭,只能说他们使用最多的武器是弓箭。”尊贵的男子低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矮小女孩儿,“你想要弓箭吗?”
女孩儿摇头:“又不用打仗,要武器做什么?”
“用途很多,比如--”他放缓语速,慢吞吞地说,“你可以拿它当装饰,或者,吓唬人。”
女孩儿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这样做可以吗?可以去骚扰人类吗?”
“只要你觉得开心,有什么不可以?”男子说这话时,眉宇间有纵容,也有几分难明的凝重,“雏,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生命太漫长,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就会开始觉得乏味和无聊。你需要找一个目标,来使旅程保持乐趣,所以,我不会禁止你与人类接触,不过有一点你必须遵守。”
“是什么?”
“那就是--”墨蓝宝石般的瞳仁泛起几许忧色,仿佛看见了什么悲伤的事情一样,男子低声说,“不可以哭。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流眼泪。”
“如果哭了会怎样?”
“会因憔悴而死去。因为精灵的眼泪太美,美得连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了,一旦流泪,就会迅速苍老与衰竭,不再美丽。”他说着轻抚了下她的头发,那柔软的发丝甚至比上等丝绸更顺滑。
--真是天妒地忌的一种美貌,难怪这个世界上的精灵们,已经所剩无几。
雏抬头凝望着他,满是好奇地问道:“那么彼临大人你呢?你可以哭吗?”
彼临微微一笑,敲敲她的头:“神是不哭的。”说着加快了脚步。
她只好一边小跑着追赶,一边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神不哭?他们是不会哭,还是不能哭?还有还有,我有同类吗?他们都在哪儿呢?除了人类,我们应该还能找他们玩吧……”
就这样,因天真活泼而显得有些浮躁的少女成了彼临漫长岁月里的唯一陪伴,他带她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公元前2000年的第一名城乌尔,公元前1000年黎巴嫩的西顿,公元前500年的波斯,公元1年的罗马,公元500年的长安,公元1000年的开封,公元1500年的佛罗伦萨,公元2000年的纽约……总是他决定,然后她跟随;他任意挑选,她欣然期待;他默默寻找,她肆意游玩……
她是另一个他。
他将自己不曾有过的单纯快乐全部延续在了她的身上,看她对新鲜事物大惊小怪,看她跟人类嬉闹玩耍,看她过得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他就觉得心中某一部分复活了,开始变得温暖,不再阴湿冰冷。
雏,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精灵,他的女儿,他的伙伴,他的千年慰寄。
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间穿梭,时间对他们来说仿佛不存在,然而,“仿佛”不存在,不代表“真的”不存在,因为--雏逐渐长大了。
她原本只是个7岁女童,慢慢地下巴变尖,腰肢变细,双腿变得修长,胸部变得丰满,长成了16岁少女的模样。
只有眼睛,依旧稚气。
又一趟北欧之行结束后,雏开始对埃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破天荒地主动要求说:“彼临大人,我们下一站去埃及吧,好吗?我想去看看那座狮身人面像是怎么建造出来的。”
“可以。”他对她一向有求必应,就如同她对他永远言听计从。
然而,他和她都没想到,恰恰是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决定,使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将这千年时光尽数颠覆--一场劫数。
或者说,命中注定的一段……因果报应。
[[i] 本帖最后由 |*.婉婉. 于 2007-8-5 13:18 编辑 [/i]]
第二章 水晶球里的预言
“你甚至还可以问问它,你命定的恋人是谁……”“恋人?什么是恋人?”
“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你爱他,甚至胜过爱你自己。”
喧闹的市集,琳琅满目的货物,衣着光鲜的贵族,强壮沉默的奴隶……构筑成公元前2527年的埃及,雏跟着彼临行走其中,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墙壁庙顶上涂满了文字和彩图,色泽鲜艳,栩栩如生;热情的苏美尔商人向她兜售各种漂亮饰物;还不时有僧侣穿梭而过,热闹得像是聚集了整个世纪的繁华。
她一边目不暇接地浏览商人递过来的腰带耳环,一边问彼临:“我们等会就去看狮身人面像?”
“时间上出了点差错,我们早到了几年。现在的埃及第四王朝法老胡夫尚未去世,他的儿子海夫拉也还没有登上王位。”
一旁的商人听见对话,双目圆瞪,吃惊不小。雏朝他嫣然一笑,将宝石腰带递还给他,当他的手碰触到她手指的瞬间,就失去了这段记忆。
两人转身继续前行,后方忽然响起一阵口哨声,就像开水沸了锅。雏好奇地扭头回望,只见一辆牛车在两个奴隶的驱赶下,悠哉游哉穿过街市,路人中有些男子轻佻地将手里的花丢向车窗,偶有风过,吹起帘子一角,异香扑鼻。
“好香,车子里肯定是个美人!”雏满怀期待地说。
身旁的商人则开始诡异地笑:“客人你猜对了,的确是美人呢,而且,还是个大美人!不过你是见不到的,至于那位客人,如果有兴趣,倒是可以见上一面。”他的视线落在了彼临身上。
“咦,为什么他可以,我却见不到?”
“嘿嘿,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对了,腰带你不喜欢,看看这对耳环如何?是用尼罗河东边沙漠那里出产的墨玉做的,看看这颜色,看看这手感,这是再生的象征哪!”
商人将话题重新扯回到生意上,雏果然上钩,立刻忘了牛车中的神秘美人,接过耳环说:“再生?为什么这种墨绿色象征着再生?”
“呃?这个……因为,新鲜蔬菜也是这种颜色,绿色代表有活力,有生机……”
“可是西红柿也是蔬菜的一种,它却是红色的。”雏质疑。
商人一呆:“西红柿?那是什么东西?”
“哦……对哦,这个时代还没有西红柿呢……”雏正在跟他瞎聊,彼临突然开口说:“雏,在这里等我。”
“是,大人。”因着千年相随的默契,雏一句话都不问地朝他挥手告别,只见彼临身形一闪,很快就消失在熙攘的人潮中。
“嘿……”商人脸上再度泛起那种诡异的笑容,“他肯定去找赫丝了。”
“赫丝是谁?”
“就是刚才坐牛车经过这里的那个美人。”
“是这样吗?”雏回首望向彼临离去的方向,迷惑说,“那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呢?我也想看看大美人啊。”
“我说过了,你是见不着她的,去了也是白去!”
“为什么?”
商人尽量说得很含蓄:“因为……她只接见男人。”
“为什么?”
看见她一脸的天真无邪,商人额头冒出了两滴冷汗,这姑娘还真是喜欢提问题。正在尴尬时,一个黑衣人走过来,轻拍了下雏的肩膀说:“孩子,算命吗?”
“算命?”眼前的这个人个子很高挑,全身笼罩在黑布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瞳仁也是纯黑色的,听声音应该是个不算太老的女人。雏问:“你是占卜师?”
“我比较喜欢别人称呼我为命运的指引者。跟我来吧。”黑衣女人顺手挽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进旁边不远处的小帐篷内。
帐篷里很暗,当门帘放下后更是漆黑一片,只有方桌中央的一只水晶球,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请坐。”黑衣女人盘膝在桌对面坐下,隔着水晶球,她的眼睛仿佛也被渲染成了幽蓝色,神秘而诡异。
“你会占卜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你的寿命,你的未来,你的希望……一切的一切,我的水晶球都可以告诉你,并且,帮你实现。”
“那么神奇?”这还是雏第一次遇见女巫,心里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虽然彼临并没有禁止她与通灵人士接触,但平常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没机会碰到这类人。她早就听说水晶球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亲自尝试。
“当然。来,把你的手贴到这儿……”柔软喑哑的嗓音像调了蜂蜜的巧克力,诱惑逼人。雏依言照办,将双手贴到水晶球上,浑身蓦然一凉,她被吓了一跳。
女巫呵呵地笑:“别怕,这是正常现象。现在,告诉它你想问什么,什么都可以。”
问什么好呢?寿命吗?彼临说过,她是永恒的,那么也就无所谓死与不死;未来吗?如果提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连惊喜和意外都没有了,日子岂非更加无聊?怎么办?她对水晶球充满好奇,可面对它时,她居然都没什么问题可以问。
看出她的迷茫,女巫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软:“你甚至还可以问问它,你命定的恋人是谁……年轻女孩儿都对这个感兴趣的,不是吗?”
“恋人?什么是恋人?”
“……”女巫无语了一阵子,然后回答,“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你爱他,甚至胜过爱你自己。”
雏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弯起唇角笑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彼临,也只有彼临。“好吧,那我就试试吧!”她捧起手中的水晶球,满含感情地轻问道,“请你告诉我,我命定的恋人是谁?”
水晶球的蓝光徒然亮了十几倍,放射出圈圈光晕,将整个空间都染上了一层幽光,在幽光中,球心显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头戴皇冠,额套圣蛇浮雕,颔留长须颈围项圈。尽管他眉眼模糊看不清晰,但从着装打扮上看,很明显不是彼临。
雏猛地站起来,怔怔地望着水晶球,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不是彼临?怎么可能不是彼临!这个人又是谁?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手也跟着发抖,“不准,不可能,不是真的!我不信……”
“看得出你很失望,但是,水晶球是不会说谎的。”女巫搭住她的右手,她身上传来一股令人安定的温柔力量,使紧张感慢慢消失。雏怔忡了一会儿,疲软坐下。
“他是谁?”
“他?”女巫瞥一眼已经黯淡了的水晶球,“不知道。即使是水晶球,也无法完全解读命运。”
“那怎么找他呢?”
“不用着急,既然是命定的恋人,迟早会遇见的。”女巫在说这些话时,手依旧覆在她的右手上,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再让我帮你看看手相吧。要知道,手上的纹路通常也暗示着一个人的命运。”
说着将她的手翻转,喃喃自语:“瞧啊,多么漂亮的手,真让人艳羡。孩子--”
“嗯?”雏依旧沉浸在水晶球的预言所带给她的震撼中,浑然不觉女巫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无比炙热,如同火焰在燃烧。
“把你的美丽给我好吗?我亲爱的--精灵。”几乎是话音刚落,女巫就猛地低头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雏顿时惊呼,想要推开她,但左手里的水晶球再度变亮,让她无法动弹,只能僵直地坐在那里,感觉血液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出,被那女巫尽数吸掉。
巨大的恐惧感笼罩了她全身,面前的女巫抬起眼睛,那双眼睛在蓝光的映衬下竟泛呈出鲜丽的红色,就像血的颜色。
这个人想要她的美丽?她是怎么看出她的身份的?精灵如果失去了血液,会不会死?她好害怕,为什么会遇到这种事情?
“救……救、救我……”她张开嘴巴想求救,但声音却好像全都挤在了胸口,只能发出几不可闻的几句呜咽,“救救我,彼、彼临大人……”--雏菊的第一个花语是快乐--就是这种感觉!
他不会弄错,是她,她在附近!
彼临在人群中飞奔,追着那抹已经寻找了千年的熟悉气息,到了一间石屋前。乳白色的土坯墙、枣椰树叶盖着的屋顶、屋外搭着葡萄架、墙角还放了几只陶土的蓄水罐……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幢平民的屋子,但屋子前却停了一辆贵族才配拥有的牛车。
房门紧闭着,偶尔有女子的娇笑声从门缝里飘出来,彼临就那样站在门口,一只手已经伸出去准备推门,却又迟疑地僵在了半空中。
会是她吗?会是她吗?会是她吗?
如果不是,最多不过是又一次希望过后的失望,他早已习以为常。最起初时,每回以为找到但后来却发现不是,气恼、愤怒、悲痛、耿耿于怀;到后来,逐渐变得麻木、淡然、一笑置之、接着找;再后来,寻找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像喝水睡觉一样简单,不见得是生活必需,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接近于普通人类。
千年寻觅,他已习惯,他已不抱希望,不存在幻想,之所以坚持着没有放弃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此生寂寞,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可命运真喜欢玩弄人,终于在最意外的时刻里让他毫无准备地感觉到她的存在。
是她,没有错,她就在这道门后面。
欧若拉,他的千年追寻,千年执著,一半的生命,毁灭的幸福,曾经崩溃了的信仰……她就在门后,终于找到了……
彼临眼中流露出很复杂的思绪,多少前尘旧事扑面而来,令他双手都开始颤抖,推与不推,竟成了异常艰难的抉择。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心中不禁泛起淡淡嘲讽:原来我也有这样害怕的时候,果然,欧若拉,你仍是我的死穴。
彼临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不再犹豫,手指已贴上门板时,一道寒流突然滑过心间,他听见了雏的求救声:“救、救我……”
雏出事了!几乎是想也没想,他立刻转身,朝声音来源处回奔。--欧若拉,罗马神话里的曙光女神?分割一下吧--“救……救命……”血液和力量的流失使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摇晃伸缩,雏的瞳孔开始涣散,默默地想,她大概是要死了。
原来所谓永恒的生命,也是会结束的。
但是,她不想死啊!她还要去加勒比海看海鸥,还要去喜玛拉雅看雪山,还要去南极看企鹅……最最重要的是,她还要和彼临大人在一起!她不要离开他,不,不要!
“放、放开我!”她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拼命将手里的水晶球掷出去,球身撞上地面,哐啷碎裂。女巫一惊,抬起头来,就在这时,一道白影闪过,鲜血犹在唇边滴淌,人已啪地倒了下去。
雏顿觉整个人一松,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软软朝后栽倒,一只手及时伸过来,在半空中接住了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彼临颇显焦虑的眼睛。
她悸颤,身躯依旧在发抖,眼前的一切,因发生得太过突然,反而不像是真的。这,不是幻觉吧?
彼临的拇指轻摩过她右腕上的齿痕,伤口开始迅速愈合,她的手脚原本是冰冷的,但现在却重新变得温暖起来--这是真的,不是幻觉。
她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哽咽:“彼、彼临大人……我好害怕……”
“没事了。”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
她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巫,问道:“她死了吗?”
“没有。不过她大概这个样子得躺上个一年半年了。”
“她为什么要杀我?”
“她认为吸食了精灵的血液就能永远保持青春美貌。”彼临看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女巫,轻声说,“但显然用错了方法--也找错了对象。”
“可是,她是怎么知道我是精灵的呢?大人不是说人类是看不出我的身份的吗?”
彼临唇角微扬,异常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是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说着,目光望向帐篷某个角落,阴冷一笑。
两秒钟后,他收回目光,柔声说:“我们走吧。”
他抱着她走出帐篷,门帘落下的最后一刻,雏看见地上的水晶球碎片,不安的感觉再度升起,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继而抱紧他。
察觉到她的微妙反应,彼临扬眉:“怎么了?”
“大人,我刚才以为自己要死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将脸藏入他怀中,依恋深深。此刻抱着她的这个人,是这个世界上她最爱,也是唯一爱着的人,她怎么可能爱另一个人胜过他呢?水晶球的预言是不准的,对,肯定是那个女巫搞的鬼,她既然想算计她,就自然不会好心地真帮她占卜。球心那个男子的出现只不过是为了让她震惊,失去防备,然后好吸她的血罢了。
那是假的,绝对是假的!
彼临轻抚她的头发笑笑说:“傻瓜。”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把只有手指大小的袖珍匕首,刀刃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是完全透明的。“这把匕首的名字叫做魔镜,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他低念了一句咒语,匕首很快钻进雏的左手食指,隐没不见。
“它在你的身体里了,永远不会遗失。当你遇到危险时,只要说一句‘碎裂,我的魔镜’,它就会飞出来保护你。”
雏看着自己毫无异样的手指,惊喜盖过了恐惧,双眼放光地说:“我可以现在就试一下吗?”
彼临把她放下,然后在她额头弹了一记,带着三分宠溺三分吓唬三分严肃的口吻说:“你如果抱着玩玩的心态对待它,到时候它对你不忠诚了可别怪我。”
雏果然被他吓到,捂住额头紧张地问:“怎么它也是有脾气的吗?”
“当然,有灵性的东西都有脾气。所以,好好对它吧,它会保护你的。”彼临拍拍她的头,迈步先行。
帐篷的角落里,一人慢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像张原本透明的纸,慢慢地填上颜色勾勒出身影表情,最后变成一具实体。她踢了一脚地上的女巫,轻蔑撇嘴:“没用的家伙!”
再抬眸看向彼临和雏离去的方向时,目光便变得说不出的怨恨和气恼,一字一字说道:“彼临,你,能保护她一辈子吗?”
唇角上扬,忽然又笑了,笑得很得意,也很恶毒:“自顾不暇的家伙!”--埃及人从第一个王朝开始,就已经有十进位计算法--“大人,你刚才是去见赫丝了吗?”突发的惊惧事件彻底过去,没有留下丝毫阴影的好奇宝宝又开始提问题。
“谁是赫丝?”
“坐在牛车里的美人,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商人告诉我说她只接见男人。”
牛车?彼临眼中闪过一道奇光,微微皱眉,看见他这个样子,雏忍不住又好奇道:“不是去见她,那大人干什么去了?”
彼临垂下眼睛,半晌才回答:“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债主。”
“大人欠别人东西吗?”
“嗯。”
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那我们继续找吧,然后把东西还给他。”
听着她完全孩子气的话语,彼临淡淡一笑:“嗯。”然而心中却在叹息:很多东西,一旦亏欠了,是根本还不清的。
刚才,差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如果不是因为雏发生了意外的话,他已经见到欧若拉了。再一次阴差阳错擦肩而过,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是没有缘分。
就在他这么想时,远处传来一阵女子的大笑声,笑声尖锐高亢,像越绷越紧的钢丝,让人生怕它下一刻就会断掉。
彼临回头,就那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眼睛。岁月逆转而回,场景瞬间变幻,依稀可见那女子身穿白袍手持金杖站在云雾中,当她凝眸微笑时,连天空都会为之炫目倾倒。
神秘的、优雅的、玉洁冰清的希望女神。
没有错,欧若拉,是她!
彼临望着那个从车中探出身来放声大笑的女子,好一会儿不知心中是何感觉,丝丝缕缕的情绪在四肢八骸中萦绕沉淀,悸颤到最后,却只剩下了嘲讽--毕竟,还是再见了。
以为可以避开,以为是无缘的,既想见又怕见,因雏的意外甚至还感到有那么一点庆幸,但,终归没能躲得过去。
怎会如此情怯?竟会如此情怯!
相对于他的复杂心态,雏就简单多了,她指着那女子,差点没跳起来:“啊!是她!我认得那辆车子,和那独特的香气。她就是赫丝吧?”
只见赫丝头戴编织成辫的黑色假发,上面缀满了各色宝石和贝壳,奢侈得让人咋舌;细长的眼线被勾勒成深蓝色,显得眼睛更加明亮张扬;涂成金色的嘴唇,笑时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这个女子,光灿夺目得让周遭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此外,她的脖子、手腕和足裸上都佩戴着金银首饰,再加上一袭半透明的帝王麻长袍,显见身份非常尊贵。
然而,站在她对面的那个贵族少年脸上,却没有应有的尊敬和礼貌,他紧皱着眉头,表现得非常头疼与不耐烦。
赫丝伸出手,扣住他的下巴,轻佻地朝他吹了口气说:“听说你要娶卡莉那个傻妞为妻了?”
少年一把推开她的手,“卡莉不是傻妞!”
“嘿,是啊,连赞美诗都写不全的姑娘……”
“赫丝公主,如果你再侮辱卡莉一句,就算会被处死,我也要杀了你!”少年握紧了腰间的黑曜石刀。
赫丝哈哈一笑,半嗔半怨、似真似假地说:“真绝情哪,有了新欢就不要旧爱了。不过算了,无论如何卡比家族和维萨家族的结合也算是件喜事,我应该送礼才对。不过送什么好呢?唔……当初你送给我的那块石头我还留着,保存得相当完好呢,不如就还赠给你吧,如何?”
少年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手在颤抖脚在颤抖全身都在颤抖:“你、你你……你这个恶魔……”
“恶魔?”赫丝的眼神瞬间冰冷,笑容里更是多了几分阴森森的味道,“人们之所以会认识恶魔,是因为他们经受不住引诱。我亲爱的维萨小情人,祝你新婚快乐哦。再见了。”
她摆着手刚要坐回车内,少年突然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的刀,猛地刺了过去。赫丝没有防备,就那样被刺个正着!
殷红的血顿时泉水般喷出来,溅了少年一脸,他吓得连忙后退,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石刀仍扎在赫丝的小腹上,女奴的尖叫声,行人的惊呼声,汇集成了一片,场面一下子变得凌乱而不可收拾。
只有赫丝,她看着自己的血流出来,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马戏,最后,还勾起唇角笑了一笑,慵懒而艳丽:“哦,真是可惜……你以为这样就能忘得了我吗?傻瓜,这只会使事情更加糟糕而已。现在你要以刺杀公主的罪名被处死了,你,结不成婚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啪地向后栽倒,女奴自然又是一阵慌乱,叫道:“公主!公主!天啊,公主要死了……”
雏愣愣地望着这一切,完全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大人,你看她……”刚想开口问彼临,彼临已一个纵身,飞过去落到车上,在所有人失声惊叫的时候,他只沉声说了一句话:“别吵,我能救她!”
众人顿时闭嘴,愣愣地看着他。
彼临将女奴赶下车,刷地放下车帘。雏则走过去,安慰那位明显陷入混乱不知所措的行凶少年说:“放心吧,大人一定能救得活她的,她没事的。”
维萨双腿一软,整个人啪地坐倒在地,望着马车两眼空洞地呻吟不已:“是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我没想杀她,我真的不想杀她的……魔鬼!她真是个魔鬼!她根本就是魔鬼……”
雏歪着头,看看他又看看马车,更加迷惑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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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堕落的Aurora
“你……叫我什么?”“欧若拉。”
“再叫一遍。”
“欧若拉。”
密如黑扇的睫毛轻颤了一下,缓缓睁开。
“醒了?”彼临把玩着手中的石刀,并没有看她,“下次当对方身上有这么危险的东西时,就不要去挑衅他。”
刚从垂死边缘活回来的赫丝眼中仍残留着几分恍惚,却在听到这话后本能地开始讥笑:“你在命令我?”
“不是命令,是奉劝。”
“那么收回去,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她支起手肘坐起来,意识到腹部的刀伤竟已全然不疼时,这才略带惊奇地瞥了一眼面前的这个陌生男子,“没想到,你还是个神医。”
彼临低眉敛目,将刀放下没有答话。
赫丝挽了一把自己的长发,语气懒散地说:“虽然你救了我,但别指望我会因此感激你,也不会有什么赏赐。说白了就是--谁要你多管闲事?”
“为什么想死?”彼临忽然问。
赫丝扬眉:“什么?”
“为什么要逼他杀你?为什么一心寻死?只因为你的情人背叛了你,要另娶新娘?”
赫丝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先是怔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彼临异常平静地说:“再笑下去刚缝合的伤口会重新裂开。”
赫丝收了笑,一双眼睛犹如千年寒冰里的熊熊燃烧的火焰,又是冰冷又是灼热,两相煎熬之下,令每个与她对视的人都丢盔弃甲,无可抵挡。
--那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你以为……”她突然靠近他,鼻子几乎挨着他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吹拂在他的肌肤上,“我会为那种事情而想不开?开什么玩笑!像维萨那种胆小没用又懦弱的男人,从头到脚有哪一点值得我--胡夫法老最美丽的女儿--赫丝公主为他寻死?”
彼临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她,看向这个飘荡千年终于走进轮回的曙光女神--欧若拉,投生为人的她,竟会是个这么轻佻的女子!
是谁安排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谁?是谁!
墨蓝色的眼眸闪了一下,彼临一向沉如静水的脸上,突然间,就有了悲哀。
那悲色浓浓,淡不去,化不开。
他伸出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赫丝一愕,立刻挣扎道:“你疯了?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彼临抱得愈紧,将头深深埋在她的肩膀上,透过黑色假发和琳琅宝石,没有焦距地盯向远方。
赫丝见挣脱不开,便干脆放弃,反手攀上他的脊背,声音比夜间绽放的玫瑰还要柔软魅惑:“怎么?难不成你也看上我了?很简单啊,看你的样子应该很有钱,既然你喜欢我,就用你的财富来买我吧。”
这回轮到彼临重重一震。
赫丝笑得越发妩媚:“不过别忘了,再带一块石头来。这是我的规矩,每个要买我的男人,都得带块石头当见面礼。你有多喜欢我,就看你带的那块石头有多大、有多重了……”说着,技巧性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然后趁彼临一缩耳间将他推开,拉出距离。
彼临直直地凝视着她,半晌,打开车门一言不发地下车。
赫丝在他身后咯咯地笑,“我就住在中心街的第七幢房子里,门口挂了一幅女神赫特的碎布地毯,记得要来哦……我等你。”尤其是最后3个字,说得又甜又软,连雏听了,也觉得浑身发颤,像有一条电流麻麻地爬过脊背,一直酥到骨子里。
彼临的脚步停了一停,静默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变得越发深幽,谁也看不透。
赫丝撇唇,刚想关车门,眼角余光看见依旧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维萨,眼珠一转,拿了那把石刀施施然地走下车。
“公主,你的伤……”一旁的女奴自然是目瞪口呆。
她径自走到维萨面前,将石刀扔到地上说:“抱歉,我没死成。你很失望吧?”
维萨呆滞地抬头看着她,表情非常古怪,依旧魂游天外。
赫丝伸手拈起他的下巴,一改轻浮之态,低声说:“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做事情这么冲动,从来不顾后果……我要是真的死了,不只是你,整个维萨家族的人恐怕都得死吧?”
维萨惊醒过来,额头冷汗颗颗迸出,面色更是灰败到了极点。
“算了,反正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此事就当做没发生过。你走吧,回去好好准备当你的新郎。”
维萨的唇不住哆嗦,欲言又止。雏伸手将他扶起来,一双大眼睛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流连,又觉好奇又觉有趣。
远远地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彼临忽然开口轻唤道:“雏。”
雏立刻条件反射地回应:“是!”
“走了。”说完这句话后,彼临头也不回地离开。雏虽然有点舍不得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走了。
赫丝望着两人的背影,眸色由浅转浓,若有所思,再扭头看维萨一眼,扬眉说:“你还不走?”
“你、你……”几经犹豫,维萨一咬牙,还是颤颤地把最担心的事情问了出来,“你……我的婚礼你还要来吗?”
赫丝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继而慢慢露出鄙夷不屑的目光。
维萨看见她这样的表情,心中暗叫糟糕,一时汗如雨下,畏惧到了极点。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永远猜测不到她下一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自己面对她时,就跟笼子里的老鼠似的,被她耍着玩。她要真来婚礼上闹事,说出些什么不堪的话来,那就不可收拾了!怎么办?怎么办呢……
赫丝轻轻地将手搭上他的肩,维萨吓得整个人一震,差点再次瘫倒。
“你希望我去吗?”
她问得好生轻柔,他却听得双腿直哆嗦,死咬着牙,摇了摇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赫丝眼底有样东西彻彻底底地碎掉了,但等他再定睛看时,她却又是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轻启红唇说:“好啊,那我就不去了。”
她说的是真的吗?是在骗他吧?拿他开玩笑吧?她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就放过他?她肯定是在演戏,肯定是的!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圈套等着他跳……
赫丝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提裙回车上去了。眼看她要走,维萨终于忍不住叫道:“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我承认我是笨蛋,我斗不过你,要死也给个痛快好吗?直直白白地告诉我吧,你究竟要什么?想让我怎么做?”
赫丝眯起眼睛,慢吞吞地说:“说了又如何,说了你就能做到?”
“这个……”
“行了,维萨,你不是个有勇气担当责任的男人,就别再可笑地学人做什么承诺了。”她说着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的指尖,淡然一笑,“不必怀疑我另有阴谋,我放过你了,真的放过你了。”
“为、为为什么?”
为什么?赫丝挑起眉毛,非常魅惑而又邪气地笑了,悠悠说道:“因为我已经找到更好的玩具了。”
说完上车,吩咐女奴走人。
维萨呆呆地站在原地,无法说清自己此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当她成天找他麻烦逗他玩时,他觉得不胜困扰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可当她说她放过他了以后都不会再来纠缠他时,他又觉得心里有点失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又像是被毫不留情地抛弃了,酸涩难当。
赫丝啊,那个让人又爱又恨、又迷恋、又厌恶、又渴望、又逃避的妖异女子……
遇见她,真是一场劫数!--赫特,Hathor,埃及神话里的女性的保护神--半裸的女子斜躺在云层上,手捧酒杯,头顶牛角,魅眼如丝,向每个从挂毯前走过的人微笑--赫特,太阳神的女儿,欢乐女神与爱情女神。一向端庄淑雅的她如果知道自己竟被画成这幅放荡模样的画,并且挂在门上用来招揽客人的话,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
赫丝公主,果然很绝。
彼临坐在一户人家的房顶上,望着街对面的第七幢房子,凝眸不语。
整条中心街,就属那幢房子最抢眼,门窗和屋顶都漆成了妖异的金紫色,在阳光下璀璨逼人。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屋子里时不时地传出歌舞声和嬉笑声,好一派纸醉金迷。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墨蓝色的眼眸如同千年幽湖,深不见底。
夕阳渐渐西落,影子拖拉得很长,雏攀着木梯爬上屋顶,闷闷地坐到彼临身旁。
彼临侧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被猫抓的。”雏说得好生委屈,“它不肯陪我玩。”
“这个时代的猫是从努比亚引进的黑爪猫,尚未被完全驯服,下次不要去招惹。”彼临顿了一下,说,“手。”
雏将被猫抓伤的手伸了过去,放松地享受着彼临为她疗伤时的温柔。数不清多少年了的漫长时光,早已经使他们之间产生非同寻常的默契,一个字,一个眼神,都能传达讯息。
雏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赫丝的屋子说:“大人,你已经在这坐了一天了,不进去吗?”
见彼临没回答,她又问:“是因为里面的人太多的缘故吗?”
“不。我只是……”治疗完毕,彼临放开她的手,继续没有焦距地看着远方,“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什么?”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
雏点头,“嗯,你的债主。”
“我找到她了。”
雏睁大了眼睛,吃惊地说:“你的债主就是那个、那个……赫丝公主吗?”
彼临缓缓点了下头。
雏恍然大悟,看看他又看看那幢房子,喃喃说:“那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这么坐着逃避吧?大人如果觉得现在还还不了欠她的东西的话,就分开来一点一点地还,总有一天能还清的。”
彼临犹豫了很久,才答道:“我需要时间。”
于是太阳落下,夜幕降临,月色淡去,又复明朗,星辰灿烂,薄雾升起……他在屋顶上一连坐了3天3夜。
第四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入人间时,彼临终于站起,跳下屋子直接走到赫丝门前。门旁的挂毯上,女神赫特朝他微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像在嘲讽他即将经历的一切。彼临抿紧唇角,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清晨,夜晚的笙歌已经散场,屋内难得一见的静谧。女奴们都还在睡觉,卧室的门没有关,几只酒瓶懒懒散散地躺在地上,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酒味。
赫丝穿着白袍坐在床边的地毯上,一手支额,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但是当彼临踏进房门时,她的声音却又慵懒低柔地响起:“你终于来了。”
彼临停步。
赫丝慢慢地转过头,半睁开眼睛望向他。不知是不是因为晨光的缘故,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惨白惨白的,毫无血色,削尖的下巴和乌黑的眼睛对比更加明显,全然没了日间的嚣张艳丽,格外楚楚可怜。
这一刻,欧若拉的影像与她重叠在一起,使得彼临心中一悸,目光变得有些迷离。
赫丝悠悠道:“我一直在想,你要在那屋顶上坐几天。我跟自己打赌,赌你最终会离开、还是会进来。”
“那你赢了。”
赫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摇头说:“不,我输了。”她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唇角上扬,不知是嘲讽还是落寞,表情黯然地说:“我赌你会离开。”
未等彼临接话,她又径自吃吃地笑了起来:“看来我实在低估了自己的魅力,也许我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些,对不对?你挣扎了那么久,结果还是受不了诱惑进来了。不过,有一点我很生气,你没有带石头来。我叮嘱过你,可你还是没有带来。”
彼临很认真地问:“你要石头做什么?”
“金字塔。”赫丝在说这3个字时,黑瞳亮得像在燃烧,“我要一座金字塔!”
“让每个男人送你一块石头,然后用那些石头盖一座金字塔?”不得不说,这个想法还真是疯狂,但为什么当他知道后,心中的感觉却更为酸涩?
赫丝自信满满地回答:“是,很空前绝后的举动吧?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想得出来,当然,除了我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实现。”
彼临又问:“要金字塔做什么?”
“做什么?”赫丝愕然地笑了起来,“这问题多奇怪--要金字塔做什么!你应该去问问我的先祖们,为什么他们要建金字塔,再去问问我父王,为什么他穷尽国力劳民伤财也要建一座史上最大的金字塔。我想绝对会有绝妙的回答的。”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彼临的声音又沉了几分,但听入耳中,却说不出的温和,“你要金字塔做什么?”
仿若被他催眠,赫丝的脸一下子呆滞住了,片刻后,咬唇回答:“用来死后住。”
彼临挑起眉毛。
“我死之后,就把金字塔给封了,石门一关,谁也进不来,我躺在里面,很安静,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搅……”赫丝走到卧室门旁,抚摩着那些来自埃及南部阿斯旺地区的石料,低声喃喃,“再也不会有人未经我的允许便随便走进来;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屈意奉承;再也不用永远不锁这道门……没有人可以再看见我的样子,没有人可以再碰我,没有人可以再侮辱我,没有人可以再玩弄我……我安全了,彻彻底底地安全了!”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一把扯下墙上的毛皮饰物,将它们掷到地上,狠狠地用脚践踏。
彼临痛苦地闭起眼睛,半分钟后睁开,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拥入怀中。
赫丝先是一怔,然后全身慢慢地松懈下来,倚着他的肩,茫然地说:“为什么你的拥抱这么温暖,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就像贝壳一样,外面坚固里面柔软,让人觉得好可靠,好舒服……”
“因为我对你没有邪念。”
赫丝仰起脸庞,黑如宝石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充满了探究的意味,最后,将他推开说:“那你来找我做什么?男人来找我只有一个目的,如果你有第二个理由,我倒是真的很想听听看。”
彼临抿紧了唇,“还债。”
“什么?”赫丝的眉毛夸张地扬了起来,好笑地说,“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借过你钱。”
“我欠的不是钱。”
“那是什么?情?哈!我也不记得我之前已认识你,这算起来还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呢!”
彼临没有笑,表情很严肃,但声音却更轻柔:“除了金字塔,你还要什么?无论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赫丝的瞳孔开始收缩,慢吞吞地重复了一遍说:“无论要什么都给我?”
“是。”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上满是被羞辱后的愤怒表情,恨声说:“又是一个谎话连篇的男人!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都给得了?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能给我吗?我最恨人家骗我,这种甜言蜜语拿去骗骗那些没大脑的女人还差不多,我可是赫丝,从来只有我骗男人的份,你--”
她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直直地瞪着彼临的手,大脑一片空白。
散发着荧蓝光芒的星状物在他手上旋转,将两人的脸都映成浅浅的紫色。
真是见鬼!赫丝舔舔发干的唇,哑声说:“这是……星星?”
“如果你认为它是,它就是。”彼临松开手,星状物飞到半空停住,抬眸望去,便真如缀在夜空里的星辰一般,一闪一闪亮晶晶。
“你……你……”再怎么不敢相信,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太神奇!他能使她的那么重的伤口迅速愈合,又能凭空变出星星……他是谁?他是谁?!
“这是魔法?”
“确切地说,是神力。”
“什么?神力?”赫丝盯了他几眼,忽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想说你不是人类,是神吧?”
“我是。”
“开什么玩笑,傻子才信你的话!”
“我是。”
“你这点倒是跟我父王一样,他也总认为自己是个神,哈哈哈!真可笑,太可笑了……”她笑得弯下腰,就差没满地打滚。
彼临沉默,然后,手指朝窗外一指,原本已渐发亮的天空骤然而暗。赫丝一呆,抬起头来。
浓云在空中飞快地聚集,几道霹雳闪过,大雨哗啦啦倾盆而下。
这下,赫丝再也笑不出来,她紧紧抓住窗棂往外看,又是震惊又是恐惧。
外面--在下雨?
不是幻觉?真的是在下雨?她伸出手,豆大的雨珠落下来,打得肌肤生生的疼。不是幻觉!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愣愣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浑身僵硬地转过身,梦呓般地说:“是你干的?”
“要它停止吗?”
赫丝摇头,神思恍惚地走了几步,猛又回头说:“真的是你?”
彼临弹指,一声轻响后,雨停歇了,浓云散去,天空重新恢复了明朗。
这下,不由得她不相信,眼前这个男人,也许真的是个神。
惊乍过后,叛逆重新涌上心头,这算什么?一个神来到她面前,对她说有求必应,为什么她不但不觉得荣幸,反而觉得很荒唐,好像再次被羞辱了?是啊……是羞辱!因为一直以来都是她玩弄别人,所以现在轮到神来玩她,她可以肆意嘲笑践踏任何一个人的尊严,但是面对神,却丝毫无能为力。
是这样吧?是这样的,她本就是个被诅咒的罪恶的人,任何幸福、幸运和幸喜都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神的出现只是让她的世界更加不堪,只是如此--而已。
“玩弄别人的滋味很好吧?”她凉凉一语,换得彼临重重一震。
“啊,我应该提什么要求,才不至于辱没您高贵的身份呢?”
彼临急切地抓住她的肩膀,却被赫丝一把拍开,冷冷地说:“神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救赎。你认为我需要被救赎,对吗?”
彼临直直地看着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眼前这个唇角冷毅目光讥讽的女子,真的是欧若拉?那个明朗圣洁胜过朝阳的曙光女神?
真是一场惩罚!
老天惩罚他,惩罚他曾经的疏忽与怯懦,因此让她入劫,让她受苦,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他还不够,还要再到人间沉沦一回!
“瞧瞧你的眼神,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赫丝伸手轻轻捧住他的脸,星眸微睁,吐气如兰,“啧啧啧,好痛苦啊……看世人受难作恶,你觉得愧疚、觉得悲哀了吗?神爱世人,所以神爱我,对吗?”
彼临盯着她,半晌,说出一句话:“我不爱世人,但是……我爱你。”
赫丝的手顿时僵住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彼临眼中依稀泛起了泪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爱你,欧若拉。”
整个世界因这一句话,而在她面前彻底崩塌。
“你……叫我什么?”
“欧若拉。”
“再叫一遍。”
“欧若拉。”
赫丝将手从他脸上移开,捂住自己的脸,先是肩膀耸动,然后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凄厉地笑了起来。
“我该感到荣幸吗?之所以那么幸运地遇到神碉的理由居然只是因为这家伙认错了人?居然可笑到这个地步……”
“我没有认错人。”
赫丝以手插腰,高声说:“那么看着我,再叫一遍我的名字--我是谁?”
彼临的目光再度迷离,很轻很慢地说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然而事实如此--你是欧若拉,神秘绚烂的极光,寓意希望的织架女神。因为我的缘故使你遭受嫉妒与陷害,失去神职堕入人间。我找寻了你千年,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你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赫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惊讶也不怀疑,仿佛他说的话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你转生为人,受了很多苦,尽管这一切非我所愿,但毕竟因我而起,所以,欧若拉,我要补偿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论是什么!”
赫丝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幽幽说:“无论是什么?”
“是。”
她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忽然笑了。笑得很淡很浅,比风还轻。这是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然而落入彼临眼中,不祥的预感顿时袭来,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将他放在她肩膀处的手轻轻拉下,声音格外地温柔:“看清楚,大人。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个血肉之躯,母亲怀胎10月生下了她,父亲因为贪婪,要建奢华的金字塔,而让他的女儿出卖身体……”
彼临面色顿变,急声说:“我知道,但是--”
赫丝将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摇头说道:“别插话,听我说完。我相信你是个神,我也相信你的话,我的前世是欧若拉女神,我更愿意相信你很爱她。但是,神啊,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法老胡夫的女儿赫丝,是埃及有史以来最卑贱的公主,她13岁起就开始接客,伺候过的男人数不胜数。男人们说爱她,可他们最终都抛弃了她;女人们嫉恨她瞧不起她,骂她淫荡无耻。她的世界是黑色的,即使太阳也照不亮,她已经完全堕落,活在地狱之中,不抱希望,不要希望,更--痛恨希望!”
说着,她退后了一步,好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脸,自己的眼睛--那完完全全是一张历经沧桑的脸,和一双满是伤痕的眼睛,映衬在苍白的肌肤里,凄丽哀绝。
“所以,别说什么补偿我,无论我要什么都可以给我。你补偿不了我的。也不要给我任何希望,你要知道对我这样已经习惯在黑暗世界里生活的人来说,任何一丝光亮都会灼瞎我的眼睛,对我来说太残忍。”她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最后,脊背撞上墙,一直蕴含在眼中强抑着不肯流出来的眼泪就那样被震了出来,滑过脸庞滴到了地上。
“您来迟了,大人。”赫丝一字一字,无比低沉地说,“迟了整整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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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让一切重新来过
“雏。”“嗯?”
“我要去6年前--也就是公元前2533年的埃及。”
“为了还债吗?”
“不。我要去救人……我的恋人。”
雏坐在屋顶上,翘起一只脚,放下,换另一只,轻吁了口气:“好无聊……”
天黑过了,雨下过了,太阳重新出来了,看样子又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然而,这样的阳光却让人莫名地觉得浮躁。
俯下身,她学彼临的样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幢金紫色门窗的房子,不期然间,一只黑猫闯入视线。
猫身墨黑,唯独鼻尖是白色的,体态非常美,却谈不上可爱,正是先前曾碰到过的那只。
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想起上次手被抓伤的不愉快经历,瞪着它说:“是你啊……我怕了你了,不跟你玩了哦……等等,你想干什么?不要过来啊!不要--”
黑猫一步一步逼近,碧绿色的眼睛闪烁着极为诡异的光芒,看得她心里直发慌,连忙向后挪移,其结果就是一个重心不稳,从屋顶上一头栽了下去。
幸好下面是枣耶叶堆,掉进去,溅起枯叶无数,倒不怎么疼。
雏一边拂去头上的叶子,一边埋怨说:“不是说不和你玩了吗?为什么还要……”声音突停,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面色顿变。
她置身的地方原本只是间再普通不过的民居,但此刻,黑夜乍然降临,将阳光尽数遮掩,一切物什都被暗幕吞噬,再也看不见。
一滴冷汗自额头缓缓流下,空气如有千斤重,沉沉地朝她压下,一时间,胸腔被堵得死死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那种感觉几近窒息。
快……逃!
她咬住下唇,转身便跑,一边跑一边呼喊。然而无论她跑得多快,喊的声音有多高,黑暗依旧如影随行,最可怕的是,她可以看见外面阳光灿烂,可以看见有行人悠然走过,外边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转,唯独她被困在这方恐怖空间里,一个人,孤零零的,逃不出去。
雏猛地收步,回身紧盯着黑暗最深处,气喘吁吁地说:“你是谁?你究竟是谁?想做什么?”
黑暗里起了一声轻笑,嗓音带着特有的滑腻。一身披黑色斗篷的高挑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怀中抱的正是那只黑猫,猫眼如幽火,盯着她,盯紧她,盯住她,须臾不离。
雏觉得自己好像被那双眼睛施了定身法,再也动弹不了。她一边惊恐一边大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是谁?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女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掀起帽子,露出一张极其美艳动人的脸。她的眼珠是碧绿色的,与怀里的黑猫一模一样。
看着这双眼睛,一些画面电光石火般从脑海中闪过,雏失声叫道:“原来是你!”
“想起来了?”红唇微微扬起,眼眸却更加阴冷了几分。
雏整个人都哆嗦起来--是她!是她!
她想起来了!那个开车冲出马路,导致她为救芭比而死去的司机,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为什么她还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想对她做什么?为了掩饰过错而想再次杀她灭口?雏扭身拔腿狂奔,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彼临大人--彼临大人--”
艾美拉眼中顿时露出嫉恨之色,身影一闪,拦到她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雏因疼痛而尖叫出声。
“叫吧,放声叫好了,我保证彼临一个字都不会听见。”她凑近雏,恶狠狠地笑着说,“别指望他会来救你,这一次,你不会再有那样的好运气!”
雏拼命挣扎,但那只手的力量却丝毫不容抵抗,刺痛感透过头发一波波地传过来,像有一把刀,在慢慢凌迟她的身体,痛得无以复加!
“放、放开我!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艾美拉目光一闪,表情变得更加怨恨,厉声说:“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抢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雏讶异,“最想要的东西?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抢你的东西?”
“彼临!”艾美拉打断她,“我最想要的东西就是彼临!”
这下雏可是完完全全呆住。
艾美拉轻蔑地看着她,冷冷说:“你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凭什么值得彼临用自己的血救你?你又凭什么待在他身边,跟他朝夕相处?我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你必须死!”
说着右手轻扬,白色的火光突窜而起,从发尾开始燃烧,直逼身躯。
雏开始尖叫,四下奔跑冲撞,但那白光太可怕,有火的力量却无火的温度,被它烧到,整个人就如坠入千年冰窖中一般,从骨头一直栗颤到毛孔。
艾美拉抱着黑猫静立一旁,看着她挣扎闪躲,冷冷而笑。
眼看白火就要烧上胸口,剧痛中雏突然想起彼临给她的救命匕首,当下嘶声叫道:“碎裂!魔镜--”
一道蓝光从食指中破空飞出,在她面前迅速凝结成一面镜子。
艾美拉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镜子便哐啷一声爆炸开,漫天碎片中一束蓝光直朝她刺去。尽管她躲得快,连退了几十米,右臂仍被匕首刺中,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血光现后,白火自灭,暗幕结界也随之裂出好几道口子,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终于不再漆黑一片。
艾美拉捂住伤口气急败坏地说:“臭丫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我!”
雏没有回答,转身继续逃,谁知才刚跑了一步,一记白电自后劈来,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击个正着。
“啪!”她全身僵直地栽倒在地,一双黑鞋缓缓出现在视线中,抬头,看见的是艾美拉充满怨恨的脸。
艾美拉一把掐住她的喉咙,狞笑说:“跑啊,怎么不跑了?你以为魔镜就能伤得了我吗?别忘了,我可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之流,神器对我无用!不过,没想到他居然连魔镜都给了你……”
空气中的重压再度袭来,闷得胸口生痛,不但呼吸开始困难,连视线都逐渐模糊了起来。“你……你杀了我,彼临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艾美拉的眼珠更是转成了浓绿色,沉着嗓音说:“你威胁我?我最恨就是别人威胁我,更何况只是个区区精灵?上次你死得太快,恐怕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是什么滋味,现在,我就让你再次好好享受一下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雏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然后,瞳孔开始慢慢涣散,双手无力地垂到了地上。--极光出现在北纬66度33分以北的北极圈--“您来迟了,大人。”赫丝一字一字,无比低沉地说,“迟了整整6年。”
沉寂如阴影般笼罩着室内的两个人,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赫丝深吸口气,转身走到梳妆台前,开始套假发,戴首饰,描绘眼线,涂抹香膏……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格外细致。
彼临在一旁看着看着,突然走过去夺过她手中的彩妆色盘掷于地上,抓住她的手说:“如果没有这6年就可以了吧?”
“什么?”
“如果可以重新活一次,没有这6年的不堪经历,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和痛苦了,对吧?”
赫丝定定地凝视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知是震惊还是悲伤。
“我可以回到6年前,然后带13岁时的你离开。我们重新来过,让一切都重新开始。既然已经找到你,我就不会再丢下你。欧若拉,我们重新来过!”最后一句话,说得又是诚恳又是坚决,一字字,掷地有声。
赫丝的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低垂下头,喃喃说:“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彼临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相信我,我做得到的。”
“我……我……”赫丝颤抖着反握住他的手,刚想说话,彼临右手小指上的指环突然散发出金色光晕,他整个人一惊,倏然色变。
这枚指环与他送给雏的匕首息息相关,当指环开始发光时,就意味着雏使用了魔镜,也就是说--她又遇到危险了!
彼临连忙急急转身,走到门口时停步回头对赫丝说:“等我!”
赫丝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仍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见他嗖的一下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不,这个神,真的可以改写她的人生吗?
一切,真的可以重新来过吗?
她紧握双手按在胸前,想使自己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然而,迷茫与期待、信任与怀疑,仍是透过眼睛流泻了出来,怎么也遏止不了。
他给予她的这线希望,太过诱惑,如果颠覆,必定致命!--古埃及的人,从法老到普通平民的平均寿命都在20至30岁之间--雏的手无力地跌落于地。
眼前的一切都沉入无边黑暗,而这黑暗,与先前的结界又有所不同。刚才她虽然也害怕,但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而这次,不只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整个人不停地往下坠落着坠落着,失重的感觉令她的头非常晕眩,如果生命就在下一刻停止,她也不会感到丝毫奇怪。
然而,就在那样的迷乱之中,却有一丝念头清晰窜起--再也见不到彼临大人了吧?
再也见不到了……
舍不得……舍不得呢!
酸涩的感觉一下子聚在眼睛处,有什么东西融化开了,正要往外流溢。恍惚间又想起,那大概是眼泪。
彼临大人说过,精灵,是不可以哭的。
可是,如果当生命都快要没有时,要美貌又做什么呢?如果她真的心痛难忍想哭泣,又为什么要压抑呢?
舍不得……真舍不得啊……
雏的睫毛下渗出了几点水光,眼看眼泪就要流出来时,一道金光不偏不倚地击中艾美拉的手腕,她立刻被弹飞出去,落在10米开外。
“是、是你!彼临……”艾美拉捂着受伤的手腕,既觉惊惶又觉酸楚。
彼临看都没看她一眼,轻弹了下手指,暗幕结界彻底消失。他走到雏身边,蹲下抱住她的头,轻唤道:“雏。”
雏。
这一声,穿透千年时空,撕破浓浓黑暗,直撞入心。
雏的睫毛轻颤着,但,依旧没有清醒。
“我来了,雏。”他拂开她脸上的散发,声音柔得像是四月的春风,满是暖意,“所以,不许哭。”
已溢到眼角的泪水因这一句话而缩了回去。
彼临心中大松口气--很好,总算及时赶到,没有让一切都不可收拾。
艾美拉见他对这个卑贱精灵竟是如此温柔,心中又痛又嫉,尖声说道:“彼临,你要一直这么袒护她吗?你真的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吗?”
彼临抱起雏,转身离开,从头到尾,当艾美拉如不存在。
这种无视甚至比痛骂更使人难受,艾美拉咬牙,飞身拦在他面前,急切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她这么好?如果说欧若拉是因为你和她是恋人,那么这个精灵又算什么?真的不惜与天界抗衡也要护着她吗?彼临,你看不到我吗?你从来就看不到我吗?我……”
“七小姐。”彼临打断她的话,眼眸冰蓝,冷得足以将一切冻结,“你先是教唆女巫吸食她的血液,现在又亲自用雷闪毁她灵元,事不过三,如果你下次再敢对雏出手,我--不会放过你。”
“你!”
彼临不再说话,绕过她径自前行。
艾美拉直直地站在原地,凄声说:“你这样对我……你总是这样对我……”突又发狂起来,冲他吼叫道:“你以为你真能保护她一辈子?别忘了,任何违背自然定律的生命都不会长久,即使不是我,她最后也会因为其他事而死的,到时候,害她的那个人就是你!你在作孽,彼临,你根本就不是对她好,而是将她推入更加不堪的境地,当她最后尝到因偏驳命运而带来的痛苦时,她就会恨你!你会后悔的,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救了她……”
彼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然而,艾美拉的话却像把利剑,一下子刺中他的心脏,将血淋淋的事实,活生生地挑明在他面前。
她没有说错,正如闼罗一开始就提醒过他,这样做会遭天谴。只不过,他根本不在乎。
天神们犯的错误难道还少了?光是艾美拉自己,醉酒驾驶,造成雏的意外死亡,事后不但不补救,反而一错再错,意图销毁罪行。怎么就不见她遭到什么报应?
所以,所谓的天规定律,只不过是一纸废文,可笑之至。
他为什么要在乎?
低头再看怀中的雏,那么小的脸庞,那么轻的身子,就像他为她取的名字雏菊一样,脆弱易折。
可是,正是这么一条弱小生命,却使他的世界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漫漫长旅不再孤单,有了欢声笑语陪伴--她是他的同行者。
同行者,比冬日阳光更温暖的一个名词。
雏嘤咛了一声,渐渐醒转,睁开眼睛。彼临从她的瞳仁中无比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种感觉非常微妙,像是生命从此有了牵羁,变得鲜明而真实。
“彼临大人……”她虚弱地低唤一声,然后开始微笑,弯弯的眉、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唇,说不出的美好可爱。
彼临看着她的笑容,终于也笑了。
“雏,”他说,“下次,早点使用魔镜。”--因纽特人认为,极光是神灵为最近死去的人照亮归天之路而创造出来的--当彼临和雏回到中心街时,远远便看见赫丝的屋外围了好些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两人对视一眼,雏走过去,好奇地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妇人幸灾乐祸地回过头来,答道:“什么事?好事!天大的好事!那妖姬总算是被带走了!这下大家都有清静日子过了。”
雏不解地眨眼睛:“妖姬?”
妇人自知失言,连忙四下环顾了一番,见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没人会来责备她对公主不敬,也就不怕了,于是更毫无忌惮地说道:“可不就是妖姬吗?自从她搬到这来后,就没一天安分过,夜里吵得跟什么似的,闹得大伙儿都睡不好。没办法,谁叫她是公主呢,我们平民小百姓可得罪不起,只能忍气吞声。不过你倒是说说看,有这副德行的公主吗?成天和男人厮混,都19岁了还没嫁人……”
这时另一个胖妇人凑过来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可不是她不想嫁,而是--根本没人肯娶她!”
周遭发出一阵会意的窃笑声。
雏偷偷扭头看了彼临一眼,彼临静默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眼睛,越发幽蓝了起来。
不太妙哦,大人有点生气呢……
“便连当年那么迷恋她、为了见她一面而在圣庙外等了足足7天的维萨,还不是要另娶新娘了……这种人尽可夫的女人,被抛弃也是正常的……”
人们犹在絮叨,彼临已推开众人走了过去,金紫色的大门第一次没有敞开,而是紧紧关闭着,女神赫特的挂毯不知被谁砍了一刀,一半依旧悬在门上,另一半跌落于地,上面全是脏兮兮的脚印--看得出来,赫丝走时,必定经过了一番激烈冲突。
“是谁把她带走的?”也许是他问这句话时的表情过于冷酷,旁边的那个胖妇人吓了一跳,说话顿时结巴了起来:“那、那个,是、是是法老派人来带、带走的……”
胡夫?彼临微眯起眼睛,怎么不是艾美拉吗?
刚才见到赫丝住处的凌乱时,他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调虎离山计!艾美拉真正的目的恐怕不是雏,而是欧若拉,毕竟,比起什么都不懂的雏来说,艾美拉更加嫉恨欧若拉。因此,故意假装要杀雏而将自己引开,并趁机对赫丝下手--这很符合艾美拉一贯的行事作风。但现在旁人却告诉他是胡夫、也就是赫丝的爸爸带走了她,那么他之前所担心的一切就都不成立,但是,为什么他不但没有释怀,反而觉得事情更加诡异,有种被设计了的不悦感?
“雏,”他毅然转身,叫上小跟班,“我们走。”
“噢!”雏应了一声,正要跟他一起离开,一个女奴突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走到彼临面前说:“请问……那个,是你吧?”
彼临微挑起眉。
“我是赫丝公主的奴隶,我叫明加,公主派我留下来等一个有着‘像把天空与海洋交融在一起、再折射出浅浅波光的蓝眸’的黑衣男人,我想,应该就是你了。”女奴显得有些紧张,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入他手中说,“这是公主让我交给你的。”
东西入手圆润冰凉,定睛一看,原来是块玉石,色泽鲜红如血,完美绝伦。
雏在一旁好奇地说:“真奇怪,她为什么要留块血玉给大人?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明加说:“公主还留了一句话。”
“她说什么?”
“公主说,她只等你3天。如果3天内你没有成功,就永远不用再出现了。”明加抬起眼睛,很慎重地复述说,“因为,你是她给这个世界留的最后一点信任,如果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她会非常非常生气;但如果连你也做不到,不能够救赎她的话,那么她对这个世界就更不需要抱有任何幻想。”
她说完这段长长的话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只留下彼临握着手中的血玉,望着她的背影,好一阵子神思恍惚。
“大人……大人?”雏叫了他几声,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只好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大人,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彼临的视线没有焦距地投在远方,过了许久之后,才轻唤一声:“雏。”
“嗯?”
他转过来,望着眼前的精灵少女,声音如飘在水上,浮浮沉沉:“我要去6年前--也就是公元前2533年的埃及。”
“为了还债吗?”雏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迷惑。
“不。”他摇头,“我要去救人。”
停了一下,又补充说:“我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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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眼泪
“我找到欧若拉了。”“你--找到欧若拉了?”
“所以,我必须在3天内赶去,带她离开。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
“笨蛋……彼临,你真是个笨蛋!”
所谓的悲剧就是在那样全心全意拼上性命的争取过奋斗过后,依旧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失,一切无可挽回。
当彼临说出“开启,时空之门”,而预期的门并没有出现时,他就知道先前那种不祥的预感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很明显,有人在针对他。而有能力让时空之门暂时封锁且有理由这样做的,只有艾美拉。
“永生无尽,昨日再归来!”
一点金光出现在半空中,然后砰的一声绽开,变成10尺见方的一扇圆门,门里的世界扭曲着,颜色五彩缤纷。
彼临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门面,就被一股力道弹了回来,圆门着了火,开始熊熊燃烧。
他望着那些跳动着的火焰,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冷笑说:“有些人就是有本事把你心中最后一点内疚都消耗得干干净净……”说完双手翻结成印,在胸前划了道十字弧,轻叱一声“破!”。
火焰哧的一声变成白烟,随风散去,门里的颜色逐渐沉淀,恢复正常。
彼临转身将手递给雏:“拉紧我。”
雏依言抓紧,跟着他穿入圆门。走过长长的白灰色通道后,彼端的世界却已不是埃及--明媚的阳光,整洁的广场,衣冠楚楚的行人,以及摩天大厦。
雏歪头疑问说:“咦,我们不是要回公元前2533年的埃及吗?”
“去那的时空隧道被封闭了。”
“那这是哪儿?”
“2003年的中国。”彼临凝望着某个方向,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你在这里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回来。”
“是。”雏很乖地找了把椅子坐下。
彼临确定在这里她不会出什么事后,转身走进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是间酒吧。爬山虎覆盖了大部分窗户,青石地面和雕花红木门,使其看上去天然古朴,别具风味。
门上还拴了个铜铃,彼临拉动那根麻绳,铜铃叮叮口当口当响了一阵子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边揉眼睛边探出头来说:“我们下午5点才开门,这位客人你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
“我找崇恩。”
那人一愕,用揣测怀疑的目光将他细细打量了一遍,没什么好口气地说:“进来吧。”说着让出通道让他走进去。
酒吧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很暗,鞋子踩到柚木地板上,吱吱作响。墙角一处沙发后,一只手风情无限地抬了起来,朝他打了记响指:“嗨。”
彼临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
躺在沙发上的是个20出头的年轻人,皮肤带着常年不晒太阳的苍白,五官精致美丽,比大多数女人还要漂亮。
他眯起眼睛微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呦,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一千年?两千年?还是三千年?”
彼临看着他,平静地说:“我遇到了点麻烦。”
年轻人崇恩竖起根手指轻摇着说:“你先不要说,让我来猜猜是什么麻烦。唔,你又被艾美拉刁难了,对吗?”
“她封锁了埃及的时空隧道。”
崇恩扑哧一声笑起来:“果然不愧是艾美拉小姐,你让她不好过,她就让你更不好过……不过也挺难得的,这么多年了,她居然对你还耿耿于怀,不肯放弃。”
彼临沉默,半分钟后,开口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解除封锁呢?”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要知道每次封锁时空隧道,都会消耗大量神力,而且最多坚持不过一周时间。你等她神力枯竭了再去,不就可以了吗?”
“我必须在3天之内回到公元前2533年的埃及。”
被他格外严肃的表情所慑倒,年轻人收起玩笑的口吻,沉吟片刻后说:“非要在3天内不可吗?”
“是。”
“不太好办……你知道的,艾美拉虽然性格很不讨人喜欢,但她毕竟是天帝的女儿,除了自身具备很强大的神力外,底下还有一批死忠的下属。不说别人,光是闼罗,就是个非常不好对付的角色。如果和他们正面起冲突的话,你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
崇恩摸摸鼻子,苦笑着说:“你每次来找我都没什么好事,从这方面来说,我还真巴不得永远都不看见你呢……直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只要你出去走一圈就行了。”
崇恩的眼角很明显地抽搐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你,你是想牺牲我吗?”
“只有你的出现,才能吸引所有隐部成员乃至闼罗他们的注意……”
没等他说完,崇恩已跳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叫道:“你也知道我只要一出现,就肯定成为众矢之的,不被剥皮抽筋才怪,这么危险的事居然还叫我去干?啊啊啊啊,我是倒了什么八辈子的霉,为什么会认识你这么一个瘟神?以前为了你和欧若拉的事搞得我连神都当不安稳,只好在人间东躲西藏逃避通缉,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个这么安全的隐匿之所,过了几天安稳日子,却还得为你去招惹是非……混蛋,你对得起我吗你?”
“对不起……”
“是啊,你是对不起我!早800年前我就跟你说过,艾美拉那种女人太恐怖,最好离她远远的,永远没有交集才好,你倒好,非要逞英雄,好死不死地救了她,结果勾得人家爱上你。爱上你也就罢了,你冲着她是七小姐的份上也多少敷衍一下,别冷冰冰地拒绝她让她下不了台啊……搞得她现在这么恨你,依我看就两个字--活该!就为了你那狗屁三角关系,害得我也被拖下水,费九牛二虎之力送欧若拉的灵魂进入轮回……那些也就算了,反正我对当那劳什子的天神也厌了,巴不得在人间逍遥快活无拘无束呢!可是!你,却在这个时候叫我出去露面?你想我死也不用这么麻烦啊,直截了当地拿根绳子往我脖子上一套算了!”
彼临没再说话,只是深蓝色的眼睛里多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崇恩看着那个样子的他,心软了。他动了几下唇,松开手懊恼地抓抓头发说:“算了算了,认识你这个倒霉鬼我算是认了!没见过当神仙也当得像你这么可怜的……帮你引开闼罗他们没问题,但是你打算如何冲破时空结界?”
“禁忌之门。”
“什么?”崇恩大惊失色,“你疯了!那样太危险了,万一有什么差错出不来怎么办?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你非得在3天之内赶到那,连多几天都等不了吗?”
彼临垂下眼睛,低声说:“我找到欧若拉了。”
崇恩脸上起了一连串的古怪变化,慢吞吞地说:“你--找到欧若拉了?”
“这个理由够不够?”
崇恩的目光闪烁着,好一阵子没说话。
彼临握住他的胳膊,压沉声音:“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
崇恩怔忡了好一会儿,最后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笨蛋……”他喃喃,满是无奈,“彼临,你真是个笨蛋!”说完转身打开一道小门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客人的缘故,酒吧里没有放音乐。先前开门的那个人趴在吧台上,手里举着杯红酒,透过酒杯的折光打量彼临。
不知道为什么,彼临觉得他的眼神很有点挑衅的味道,似乎恨不得扑上来大打一架。
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大概是崇恩在人间认识的朋友,他不认为他会知道崇恩和自己的身份。既如此,就没有怨恨他的理由,又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大概10分钟,或者更久一点后,小门开了,崇恩换了衣服走出来。
与先前随意休闲的打扮已完全不同,他穿了一件紫色收腰长披风,戴着无边眼镜,看上去既冷酷又深沉。如果说刚才的他像只慵懒无害的猫咪,此刻则成了蓄势待发的利刃,锋芒逼人。
“走吧。”崇恩一拍彼临的肩,边说边朝大门走过去,“我帮你拖住他们一个小时。”
“足够了。”
“很好,那等会我先出去,数100下后你再开启禁忌之门,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本事了。”
“等一下。”彼临停步,“我先出去,我要带一个人走。”
崇恩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什么,还要带上一个?老天,你还真嫌此举太容易,非要增加点难度是不是?”
彼临没有多解释,只是坚持说:“我必须要带她一块走。”他不能留雏一个人在这里,那样太危险。
崇恩瞪了他半天,气馁地耸了一下肩膀,“算了随便你,反正着急回去的是你不是我!”
“数100下后开始行动。”彼临打开门,却在跨过门槛的那瞬又回头说了一句,“小心些,别让他们真的抓住你。”
崇恩撇唇切了一声:“虽然我一直安分守己地待在人间没再惹是非,但还不至于逊到那地步,放心吧。”
彼临又看了他几眼,这才转身离开,回广场找雏。
崇恩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灰褐色的眼珠里起了层层变化。趴在吧台上的男人忽然开口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始终无法和他做个了断了。”
“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反而知道了?”崇恩的口吻说不出的嘲讽。
“当他望着你说出‘我只信任你一个人’时,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拒绝他的任何要求。”男人笑得很暧昧,“真不愧是曾经号称比阿波罗还要英俊的天神彼……”
他的话没能说完,一把小刀寒凛凛地指在了他的咽喉处,刀的彼端,崇恩的目光比刀锋更冰冷。“警告你不要乱说话。”
男人连忙举手做投降状,崇恩慢慢地将刀收回。百下之数已到,只见他身形一闪,就那样凭空消失。
男人将杯里的红酒一口喝干,舔舔嘴唇诡异地笑了起来,喃喃自语说:“真是个蠢货,上了一次当还没学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彼临、闼罗和崇恩,这个故事里的所有男性神都是虚构的?快快乐乐的分割--雏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望着广场上人来人去。
虽然一直跟随彼临在时空中穿梭,但她还是第一次来2003年的中国。她曾经去过繁极一时的唐朝,也去过硝烟弥漫的战国时代,不得不惋惜的是:这个与埃及有着同样悠久历史的古老国度,其神秘的东方色彩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全世界的人膜拜向往,然而,现在的它,向国际化大都市靠拢的结果就是再也看不到曾有的鲜明特色。
有些无聊呢……
她用手托着下巴,两只脚开始习惯性地荡来荡去。
就在这时,有男孩儿来搭讪。“嗨。一个人吗?”
干净的、清秀的脸庞,因为青春,所以怎么样都很好看。雏看着眼前的男孩们,微微笑了。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看见她眼中明显的好奇,受到鼓舞的男孩儿更起劲地摇晃着手里的溜冰鞋,“不会溜?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雏还是笑,摇了摇头。
男孩儿有些失望,但仍不气馁:“或者,你不喜欢溜冰?那玩些别的也可以,我叫苏言风,你呢?”
一个声音云淡风清地从远方传来:“雏。”
雏的眼睛亮起,如果说她之前的微笑还有七分矜持,此刻则完完全全成了十分欢喜,跳下地飞一般地朝广场奔过去。
彼临待她奔到身前,瞥了眼因遭受打击而僵直在原地的凄惨少年们,淡淡说:“走了。”
“嗯!”雏点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如以往很多次,走着走着行人和街景就逐渐消失了,四周暗下来,空间变得旷远而寂寥,没有生物,没有声音。
彼临伸出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圆,说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开启,禁忌之门。”
“嘭”的一声后,圆门显现,不到一秒钟便开始再度燃烧,火光将他和雏的脸颊映成绯红色,一闪一闪地跳跃着,忽明忽暗。
“五十七劫咒,永不逝弥的音灵,逆风轻扬,掷杯成声……听我号令--碎!”随着最后一个字,圆门哐啷碎裂,带着火星的碎片漫天飞舞,场景颇有几分凄厉的美艳。
门后,是个大大的黑洞。
“走!”彼临拉住雏的手,纵身跳了进去。里面是条类似山洞的通道,有很多石钟乳从岩壁上垂挂下来,使得道路更加难走。
雏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岩石,一边轻声问道:“大人,为什么这条时空隧道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因为它不是正常途径。这是禁忌之路,从来都是被禁止使用的。”说话间身后的石钟乳开始一根根往地上掉,掉到地上后很快融化,变成了泥浆,雏吓得一把抓紧他的手,脸色煞白。
“跟紧我。”彼临加快速度,拉着雏一口气冲出这条冗长隧道,前方出口那边已泛映些许光亮。雏正暗松口气时,拐角处突然走出一人,朝他们脱帽行礼,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彼临,还有……小精灵。”
--闼罗!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彼临的瞳孔开始收缩,将雏拉到身后,紧盯着他说:“看来崇恩失败了。”
“不。我只是觉得你比他更重要而已。”
“要怎么样才能过去?”
“打败我,或者,”闼罗脸上半点笑意都没有,沉声说,“杀了我。”
彼临侧身对雏说:“你待在这里不要动。”
雏紧张地望着他和闼罗,颤声说道:“大人,小心啊。”
彼临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转身再面向闼罗时,眼神已变得格外沉静,犹如千年幽湖,不起丝毫涟漪。
闼罗目光一闪,先行出手,双手在胸前拈成十字,一圈蓝光腾升而起,漫天遍地地扑向彼临:“十字束缚,缚人、神、鬼,三界蓝电--练!”
“圣净瓶来,防御。”彼临伸出左手,金色结界顿时像瓶子一样将他和雏罩住,与蓝电撞击间,发出哧哧的迸裂声。
“玫瑰的刺,猎犬的牙,雅典娜的簪子,西露达的戒指,替我摧毁它!”蓝光徒然间强盛了数十倍,将整个金瓶重重包住。
雏躲在彼临身后,抬头看向在蓝光的攻击下逐渐产生裂痕的结界,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担虑,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己……真是个很没用的人……
每次陷入危机,都要大人来救她,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而此刻大人遇难,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忙都帮不上。
真痛恨这样胆小无能、像废物一样的自己!
该如何才能帮助彼临大人?雏心中反复问这个问题。当金瓶结界上的裂痕越来越明显时,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她猛地扭身,逃离开彼临的保护范围,彼临一惊,失声叫道:“雏!”
几乎是与声音同一时刻的,雏冲出金瓶,蓝光立马像磁铁一样被她吸了过去。
“碎裂吧,魔镜!”匕首受到召唤,从她指尖飞出,凝结成镜,抵住了第一重蓝光。闼罗暗骂一声:“可恶!”然而一切已来不及,蓝电被魔镜吸走,彼临的金瓶开始瞄准时机万箭齐发,一时间,漫天都是金光,刺得他眼睛一阵生疼。
“玫瑰凋谢,猎犬老去,簪子坠落,戒指迸裂。宙斯的霹雳,托尔的锤,阿波罗的箭,请替我反击!”
金光将闼罗逼入绝境,彼临一个纵身飞掠到雏身边,抱起她冲了出去。他们一出去后,出口立刻合拢,将闼罗封在了里面。
彼临回头看向关闭了的禁忌之门,忍不住一头冷汗--好险,差一点点就被封在里面,永远出不来了!
直至此刻,他才有闲暇去看怀中的雏,虽然魔镜挡住了闼罗的第一重蓝光,但她还是遭受到不少冲击,伤得很严重,原本水晶般剔透的肌肤变成了浅浅的蓝色,那是溃烂的前兆。
伤得这么严重,居然一声不吭!
“对不起,大人……”她气息微弱,长长的睫毛蝴蝶般在脸上一扑一扑的,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看见她这个样子,彼临的心就软了,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胡来的小东西。”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恰恰相反,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彼临朝她一笑,伸手合上她的眼睛说,“现在,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安心睡上一觉吧。”
“好。”雏温顺地闭上眼睛。彼临一边为她疗伤一边向前奔跑,因为闼罗的阻挠,虽然最终被他成功穿出时空隧道,但在地点上却偏驳了大概2000里,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他必须尽快赶到赫丝身边才行。
孟菲斯城在夕阳下艳艳生姿,像个妖娆慵懒的美人,一方面用笑容欢迎贵客的到来,另一方面却又拖延客人的步伐,迟迟不肯让他达成心愿。
因为要分心为雏治疗的缘故,他的第九感大打折扣,只能凭借模糊的感知进行搜罗,几经周折后,终于感觉到了赫丝的存在。
彼临心中大喜,连忙朝灵息来源处飞去。与此同时,雏脸上的蓝影逐渐淡化,恢复回正常之色,她伸出一只手拉拉他的衣袖说:“大人。”
“觉得好点了吗?”
“嗯,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吧。”
“没问题吗?”
“可以的!”雏拼命点头。彼临将她轻轻放下。精灵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前先还是奄奄一息,现在又已活蹦乱跳。为了证明自己已经彻底痊愈,雏还跳了几下给他看,笑着说:“你看,好了是吧?”
彼临松开手,夹带几分宠溺的口吻说:“走吧。”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赶往赫丝的住处,最后在人潮渐散的市集找到一顶银色帐篷。第九感告诉彼临--赫丝就在里面!
然而当他正要快步上前时,帐篷的门帘忽然掀起,里面走出一个贵族男子,他咳嗽一声,吐了口浓痰在地上,在外等候的奴隶们连忙迎上前,趾高气扬地拥着他离开。
彼临的脚步停住了。
不明所以的雏还在往前走,被他猛地扣住手臂,她疼痛得低叫了一声,回头刚想说话,却在看见他的脸后完全呆住。
她从没看见过这么这么……悲伤的彼临。
是的,是悲伤,他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顶银色帐篷,原本明蓝色的眼睛变成了死灰色,就像暴风雨将至的天空,暮霭重重,满怀心事。
帐篷里有些什么?
雏小心翼翼地探头往里看,只见里面布置得非常富丽堂皇,挂着各色挂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呆坐在地上,她肌肤如雪,眼睛漆黑,五官美丽到了极点,最难得的是,她留着一头黑发!
要知道当时的埃及人都以佩戴假发为美,并且为了卫生和追求宗教上的洁净,通常会把自己的毛发全部剃光,留有天然长发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因此乍见这样一把乌黑油亮的漂亮头发,雏很是怔忡了一下。
等她自怔忡中回过神来后,就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是眼神。
那个少女的眼神非常空洞,没有光亮,没有温度,灰蒙蒙的一片。人类是不该有这样绝望的眼神的,这种眼神通常只出现在已经死了很久的亡魂身上。
天啊,她怎么了?
如果说,看见那个少女,雏是三分疑惑七分惊讶,彼临则是完完全全地陷入痛苦--他--还是--来迟了!
所谓的悲剧就是在那样全心全意拼上性命地争取过奋斗过后,依旧眼睁睁地看着它流失。13岁,别的少女憧憬未来的年纪,他的欧若拉,却遭受着这样非人的对待和侮辱。更加讽刺的是,她不是什么卑贱的奴隶,而是原本应该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的公主。
让一个公主去当妓女,就跟逼迫天使堕落一样,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而导致这一切悲剧由来的并不是胡夫,而是天神!
龌龊的、令人发指的、深恶痛绝的天界!
彼临的手慢慢握紧,紧得指甲都嵌入肉中,鲜血渗了出来,凝聚成珠,滴落于地。一旁的雏看到后倒抽了口冷气,然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
帐篷里的赫丝突然动了,她一把抄起石刀,嚓嚓嚓地割掉了自己的头发,那些黑发悠悠洒洒的飘落下来,映衬着她苍白瘦小的手,更显凄凉。
旁边有女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阻,却被她狠狠推开,她发了疯似地割着头发,一边割一边哈哈大笑。
“公主!公主求你别割了,别再割了!你答应过已去世的夫人,说是永远留着头发的呀……这可怎么办好呢……”女奴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赫丝则是冷冷瞥她一眼,冷笑道:“死人的要求能作数吗?死了就是死了,一死百了,还妄图影响活着的人的生活,真是可笑!她要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在死前求爸爸对我好一点?为什么不在死后保佑我,让我免受痛苦?假的!什么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阿蒙,没有阿努比斯,更没有赫特!如果有赫特……如果有赫特,她为什么不保护我?为什么不保护我?”
她眼中闪过一抹恍惚之色,整个人变得说不出的黯然,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喃喃说:“我供奉了她10年,信赖了她10年,崇拜了她10年,为什么她不保护我?在我挣扎时,在我痛苦时,在我恐惧时,在我哭泣时,她在哪里?这些所谓的神们都在哪里?我不会再信神了!我再也再也不会再信神了!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的人,我恨我爸爸,我恨一切的一切!滚,我不想看见你,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抓起身边所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开始乱丢,女奴们被砸得没有办法,纷纷逃离。帐篷里丁零当啷地响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砸到无物可砸,砸到全身虚脱,砸到满目苍痍,赫丝这才停了手,慢慢地、异常疲惫地瘫坐到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哭。
周遭的一切顿时淡化成了虚无,只有那个孩子,那个身形都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坐在一地断发之上,绝望地哭泣。
雏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有点透不过气来。她一边揉按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呼吸,一边转头看彼临,只见一颗晶莹的泪水,自天空般皓蓝的眼睛里流了出来,慢慢淌过脸颊,滴到衣服上。
黑色的衣服不吸水,那眼泪便一直往下,从领口,滑到脚背,最后落进泥土里。
彼临大人……他、他、他……
竟然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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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幸的永生
“我总是在自作自受,可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不做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这么漫长的生命,这么无所事事的生命,这么令人厌恶令人绝望的生命……”“永生……难道是一种不幸吗?”
“谁说不是呢……”
那一滴眼泪落入红尘,谢尽繁华。
风轻轻的吹着,鬓边银发更添沧桑。多少个千年了?距离那场刻骨铭心、天崩地裂的灾难,已经有多少个千年了?
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寻找,因找不到而倍受折磨,可是现在,被他终于找到了,却不是解脱,不是幸福的折回,而是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
他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快乐,究竟是天神编造出来以欺骗众生给他们创造的假象,还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只不过是因为不爱一个女神,所以就受到这样的惩罚,眼睁睁的看着恋人死去,上一次死的不过是身,这一次,死的却是心。
——活生生的、淋漓尽致的一种毁灭与疼痛。
彼临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天渐渐的黑了,夜晚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漆黑一片。雏静静的在一旁相陪,眼眸中满是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彼临忽然转身,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雏连忙跟上前,叫道:“大人!”
然而他没有回应,径自往前急行,那抿得紧紧的唇角、异常阴沉的目光,落到雏眼中,便更加不安,惶恐的叫道:“大人!你要去哪?”
彼临依旧没有回应,好象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大人,不要这样!还来的及的,我们再穿越时空一次,再快一天,就肯定能赶上了……要不,我们回去找赫丝公主,向她解释一切,只要好好说,她会谅解的……大人!大人……”
彼临嗖的一声飞起,如火箭般窜上天空,很快的消失不见。
雏停下脚步,抬头怔怔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颗心就那样沉了下去——彼临从来没有这样忽视过她,无论他去什么地方,他都会交代一声的,都会让她等他。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就飞走了,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好象自己被抛弃了一样。
她不禁抱紧双肩,竭力不让自己往坏方面想,一遍遍的自我暗示说:“大人去办点事情,不方便带我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没事的,绝对没事的……”
然而,凄冷的夜,微寒的风,处处透着凉意。她觉得自己快要变僵硬了。
精灵是不会冷的,那么这种感觉,这种颤栗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正当焦虑感越来越重时,背上传来被人凝视的感觉,雏转过身,看见一个身穿紫色披风的年轻男子站在三米开外,望着她,脸上难掩震惊。
“你是谁?”因为近来受到陌生人的攻击次数太多,她开始学乖,戒备的往后退去。
然而男子半点敌意都没有,表情却相当复杂,低声喃喃说:“真的是你?怎么可能?难道……天意,真是天意,没想到……”
“你认识我?”
男子朝她走近了一步,雏立刻跳后。男子眼珠轻转间,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说:“别怕,我没有恶意。”稍做停顿,又问,“你……就是彼临带在身边的那个小精灵?”
“你也认识大人?”
“我们是朋友。”一句话轻松解下雏的防备,她几乎是立刻惊喜的跳过去抓住他的手说:“那你也是天神了对不对?请你带我到天界去好吗?彼临大人飞上去了,可他没带我一块去!”
男子垂眼看向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似乎呆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笑容已变得格外温和:“可以啊,这有什么问题。”
“真的可以?”
“嗯,来。”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圈绿光幽幽浮起,托着他们上升。与彼临的浑厚强大完全不同的,这个男子的神力有着清薄凉爽的气息,好像薄荷。
雏一边惊叹这种奇妙的感觉,一边仰起脸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崇恩,”男子异常低柔的回答她,“我叫崇恩。”
“那么崇恩,谢谢你!”
男子的眼神在听见她唤他名字的时候起了些许迷离,但很快隐去恢复正色。而这时,天界到了。
在跟随彼临的这段岁月里,他一次也没回过这里,因此雏还是第一次看见天界的样子,与她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如果非要用个词语概括的话,只能称之为——宏伟。
他们落足处是一幢银灰色的高大建筑物,因为太过空旷而倍觉安静,人站其中,显得非常渺小。雏还没来的及打量那些精美绝伦的墙壁和摆设,崇恩已推开了前方的浮雕玉门,门后是个女子的起居室,彼临正用一把十字剑架着艾美拉的脖子,听到声响也没回头,只是径自盯着艾美拉,沉声说:“听着,我从不对女人动粗,但是,如果你不立刻解除时空隧道上的封印,我就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逼着嗓子说出来的,认真到不能再认真。
雏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是惊悸又是慌乱——这个满是杀气、冷酷无比的彼临于她而言,是所完全陌生的!在漫长岁月的嬉笑陪伴中,他一向温文尔雅,宠溺有加,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令人害怕的一面,而这一面,却是因为另一个姑娘而展露的!一时间心中停停荡荡,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艾美拉的背抵着墙壁,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眸绿得发亮,满是幽怨之色。
彼临的剑锋往里压进一分,鲜血顿时流下,艾美拉抽口冷气,眼中浮起了点点泪光。
“我数三声,马上解除封印!一、二……”
还没等三字出口,艾美拉已双眼一闭,以比彼临更低沉的声音冷冷说:“你杀了我吧。”
她竟然宁可死,也不肯解除封印!
彼临眼中怒色顿现,“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知道你恨我。”艾美拉勾了勾唇角,笑得无限讽刺也无限凄凉,“可我不在乎。彼临,我不在乎,你杀了我更好,这样你一辈子都别想回埃及,自然也就找不回欧若拉,我要你痛苦,我要你跟我一样痛苦……”
彼临握剑的手握紧又松开,凝视了她很久,摇头以一种异常轻柔的声音说:“你真是有办法,艾美拉,我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无可奈何过,也从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深恶痛绝过。”
艾美拉尽管说不在乎,但在听见后半句话时还是浑身一震,咬紧下唇,眸中雾气更重。
彼临将剑往墙上狠狠一插,剑刃直没入墙,只剩剑柄留在外面摇晃不停,离她的脸颊不到三寸,艾美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被吓了出来,开始流个不停。
彼临看也没看,转身就走。崇恩则伸手揉着眉头叹道:“哎呀,真是看不下去了……雏,你照顾一下她,我去追彼临。”
雏呆愣的点了点头,那边艾美拉沿着墙壁滑到了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啜泣,时断时续的哭泣声回响在宽敞的房间里,倍显凄凉。
雏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头,发现一旁的桌上有水晶茶具,便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要喝水吗?”
艾美拉垂着头没有理她。
雏想了半天,在她身旁坐下,抱膝望着远方说:“曾经有个吉普赛老奶奶告诉我,如果一个人开始流泪,表示他离快乐就远了一步,流的眼泪越多,离的越远,再想回去,就更困难了……”
“快乐?”艾美拉嗤笑。
“吉普赛老奶奶告诉我,以伤害别人来排解仇恨,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让大人这么恨你,你真的觉得无所谓、一点都不在乎吗?”
艾美拉粗声粗气的打断她:“闭嘴,你知道什么啊……”
“我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你、大人和赫丝公主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羁纠,但是这么久以来,我亲眼看着他在不同的时空间穿梭寻找,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我想象的到——大人,是痛苦的。渺茫的希望,千年的放浪,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永远达不成的圆满……而造成这一切痛苦根源的,就是你。”
“渺茫的希望,千年的放浪,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永远达不成的圆满……”艾美拉喃喃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眼神开始放的很悠远,“难道我不是如此么?”
雏愣了一下。
“我身为天帝的女儿,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其实不知道有多寂寞。没有人敢和我玩,也没有人会对我交心,在大家眼里,我是需要尊敬的小姐,而不是一个可以玩笑可以亲昵的朋友。”
雏睁大眼睛,忽然觉得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女神,不再如先前看起来那般可恶,那张美艳惑人的脸庞上,也写满了孤独与憔悴。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艾美拉,也是一个可怜人吧?
“所以当彼临从魔鬼丛林的沼泽里救了我起,从他朝我伸出那只温暖的手起,我就不想再放开。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一个一直生长在阴暗处的植物突然接触到了阳光,让它看见什么叫光明什么叫温暖什么叫生存的快乐,怎么舍得放开呢?又怎么能放得开呢?你们所有人只看见我对他和欧若拉的咄咄相逼,就没人看见我是如何在黑暗里苦苦挣扎,向光明寻找最后一丝救赎……最需要被救赎的那个人是我呀,看不到吗?是我,是我艾美拉,而不是欧若拉!”艾美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表情痛苦到了极点,使得一旁的雏看了都开始觉得心在阵阵抽搐。
这种感觉又是什么?她是在同情艾美拉吗?如果,仅仅只是同情的话,为什么心会痛得这么厉害?好象现在绝望的哭泣的人不是艾美拉,而是她自己。
雏发现有很多事情,她开始说不明白。
“你见过欧若拉的,凭心而论,我与她谁美?”
雏抿了抿唇,避开视线低声回答:“彼临大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艾美拉呆了半响,苦笑:“是啊……我只不过是想抓住最后一点优势罢了……”
雏没有再说话。
于是又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艾美拉靠着墙壁,微仰起头看着大理石天花板,缓缓说:“我从小就认识欧若拉,和我完全不同的,她总是有很多朋友,大家都喜欢和她在一起。我一直很羡慕她,这种羡慕在当我听到她和彼临是公认的一对时,膨胀到极至,最终变成了妒忌。然而我当时并不知道,原来她也只不过是单恋,可我的阻挠与刁难,却最终促成了她和彼临的机缘。我很愚蠢吧?”
雏垂下眼睛。很多事情就是那样,期待与祝福不见得能推动一对男女爱上彼此,反对与打压却能令他们因抗逆而同心协力,导致最后走到一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彼临在提及欧若拉时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而不是痴迷和热情。
雏淡淡的想:那么,如果当初没有艾美拉,彼临大概也不会喜欢欧若拉吧?
一想到这点,她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不明就理,不知原因。
“我总是在自作自受……我处处为难欧若拉,结果却让彼临注意到她,爱上了她;我将欧若拉以失职罪判处,逼她失去神位重新做人,为的就是把她和彼临分开,结果谁知反而使彼临也跟着下凡,离我越发的遥远;我因失误而撞死了你,想掩盖过错却让你也遇到了彼临,并成了他现在最亲密的人……我总是在自作自受,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不做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这么漫长的生命,这么无所事事的生命,这么令人厌恶令人绝望的生命……”
“永生……难道是一种不幸吗?”雏很小心翼翼的问。
艾美拉的眼睛变得说不出的萧索,回答也充满疲惫:“谁说不是呢?永恒与短暂从来就是悲剧的代名词。我们和吸血鬼本质上没什么不同,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比他们更为无奈。因为我们还要背负世人的期待和寄托,不能让他们失望……可我们自己的期待和寄托又是什么呢?彼临说的对,其实天界就是个肮脏不堪的地方,漫长的岁月消耗尽了大家的热情和责任心,剩下的就只有麻木不仁、日复一日的醉生梦死,于是勾心斗角成为一种调剂品,被怨恨、被讨厌也没什么关系,起码不会无聊……”
“但是……并不快乐吧?”雏怜悯的看着她,声音更轻,“即使永生是一种无奈,也不该把无奈变成煎熬,那样,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不公平的。并不是只有被讨厌的人才会感觉痛苦,要去讨厌别人,也是很辛苦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彼临大人那么辛苦?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让他因你的喜欢而变得更加快乐吗?”
“我以前也曾经那样认为过……但是事后我发现不对,当你陷入痛苦中时,唯一不让自己痛苦的方法就是让别人比你更痛苦。当你看见对方绝望的眼神,悲伤的表情时,便觉得自己不是那么不幸了,获得了神奇的解脱。”
“我不明白……”
艾美拉侧过头静静的回视着她,半响后,轻轻一笑,半真半假的说:“真是个幸运的小精灵呢,你好运气的让人想毁掉你的快乐。”
雏没有被她的话吓到,依旧怜惜的看着她,在那样温柔的目光下,艾美拉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毫无防备的触动了。她闭上眼睛,长吁口气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只会让我更加鲜明的意识到自己的不幸,从而再度发狂。在我还没改变主意前快走,离开这里,最好永远跟着彼临,半步都不离开。因为我不知道我将来还会做出些什么事情……”
雏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
艾美拉错愕,“什、什么?”
雏松开手站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你肯定觉得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精灵,甚至连飞翔的法力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去开导别人?但是,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的话,我好希望你能够跳出这个死结,快乐一些。吉普赛老奶奶说,只有豁达的人才能看见快乐,而豁达藏在智慧的眼睛里,智慧就是选择最善待自己的方式,而善待,绝对不是指自残。”
快走出起居室时,她停了一下,扶着门框悠悠的说了一句:“我想看见彼临大人的笑容,也想看见你的,你们都是这样好看的人,如果可以笑的话,该有多美丽啊……”
艾美拉整个人一震,再抬起头时,雏已经走的看不见了,柔美的白光从门外浅浅映入,神殿看起来明媚而圣洁。
她就那样痴痴的望着,望了许久许久……
雏走出去时,彼临和崇恩立在花园的喷泉旁,远远望去,两人的身影都显得异常寂寥,只有水花依旧欢快的跳跃着、喷溅着,源源不息。
崇恩将手搭到彼临的肩上,轻轻一叹说:“事到如今,无论是迁怒还是自责都没有用,还是想想如何补救。你不会因此就失去信心吧?”
彼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累。很累。很累很累。”他的声音很轻,并没掺揉太多疲惫与沮丧,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人听了更加难过。雏咬紧嘴唇,走过去拉住他的手,柔声说:“大人,我们回埃及去吧。”
彼临的目光落到她脸上,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摸她的头——就像心情不佳的主人对待宠物一样,难以掩饰的敷衍。
雏将他的手握紧了几分,“我们去找十九岁的赫丝公主,趁三天之限还没过去,去找她,告诉她一切!她会明白的,会体谅你的!”
彼临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还是不说话。
“而且最需要救赎的并不是十三岁的公主,而是十九岁时的公主!就像我一样,得到幸福的不是生前的我,而是死后的我啊……大人,你可以做到的!你让我在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的情况下,获得了另一种新生,那么公主也完全可以!带她离开令她痛苦的环境,我们找个有山有水有花有草风景宜人的地方,快快乐乐的生活。如果说已经过去的日子无法改变,那么就改变现在和未来,她才十九岁,还有几十年可以活,用剩余的几十年快乐去弥补六年的不幸,可以的,大人,一定可以的!”
她的眼睛就像夜间升起的第一颗明星,充满希望,满是热情。而这种热情,恰恰是整个天界所最缺乏的东西。
彼临脸上逐渐浮现出感动之色,反握住雏的手,低声说:“是啊……还来的及的……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就回去!”
“嗯!”雏用力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旁观的崇恩眼中,闪过一线复杂而诡异的光芒,然后笑笑说:“这可不就是了,一切都还来的及的。快回去吧。”
“那你呢?”彼临如梦初醒,惊讶出声,“你怎么在这里?隐部的成员们呢?”
崇恩脚下踉跄,做出晕阙状,“你总算注意到我了,可真不容易啊……我怎么在这里?要不是我,你的小朋友能上的来么?隐部的成员现在大概在人间到处找我吧,嘿,他们死也不会想到,我这会儿正在天上溜达呢。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话还真是半点都没错,所以我决定在这躲一阵子,你不用管我了,回去吧!”
“真的没问题?”
“嘿……别小看我。”崇恩将他往外推,于是彼临不再婆妈,带领雏离去。
他们走后,崇恩转身进了起居室,艾美拉依旧坐在墙边,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得脚步声,头也不抬的说:“不是叫你走吗?你真以为我不会再次对你出手?”
崇恩扬眉,“嗯”了一声。
艾美拉发觉声音不对,这才抬头,眉毛立刻皱了起来,“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那个精灵吗?”
艾美拉哼了一声,慢慢的站起来说:“如果我没记错,你好象是上了通缉榜的,居然还敢在这大摇大摆的闲晃!”
“为什么不可以?天界还有哪个地方会比这更安全?你不会告诉别人我在这的,不是吗?”崇恩笑得颇为意味深长,“别忘了,我们曾经可是盟友呢。”
艾美拉立刻沉下脸,发怒说:“你不提这个也就罢了,提起来我就生气!是谁当初口口声声说绝对没有问题的?我信任你,让你去执行欧若拉的判决,带她前往人间,你向我保证过会处理的不着痕迹,让彼临永远都找不到她……可结果呢?他还是找到了!”
“不是。”
艾美拉一愕:“什么不是?”
“他找到的,不是。”崇恩微微的笑,眉眼越发柔和,比女子更为妩媚。
艾美拉睁大眼睛,迟疑着说:“你是说……他找到的那个不是欧若拉?”
“嗯哼。”
“少开玩笑了!是不是欧若拉难道彼临会分不出来?”
崇恩在椅子上坐下,悠哉悠哉的点了根烟,慢吞吞的说:“如果在投胎时做点手脚的话……”
“那也不可能!彼临是非常强大的神,而且他和欧若拉还是恋人,一般的弄虚作假逃不过他的眼睛!”
“如果不是做假,而是保留一部分真实的方法,比如说……”他刻意停顿,慢慢的吐出后半句话,“分身?”
艾美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呆立了许久,然后一声冷笑,一字一字道:“我开始有点同情彼临了,有我这么一个追求者还不够,居然还有你这么个朋友。真是不幸。”
“朋友?”崇恩慢条斯理的将烟掐灭,眼眸变得说不出的幽深,“不,他不是我的朋友。从来不是,也永远不是。”
神殿外面的喷泉,突然间停止了。
赫丝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漂亮脚趾,一任她的父亲在殿堂上大发雷霆。
“……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跑到大街上争风吃醋、寻死觅活,让大家都看笑话,现在整个维萨家族都在对我施加压力,你成心想让我不好过是吧?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因为太过生气,胡夫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喘不过来。一旁的美妇人连忙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望向赫丝骂道:“你倒是说句话啊?看把你父王气的。”
赫丝撇唇冷笑:“说句话?说什么?没错,那些事我都做了,脸要丢也已经丢了,想要挽回已经不可能了。”
“你!”胡夫气得全身都开始抖动,用手指着她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不过,维萨家族居然也好意思来施压?他们的儿子在大庭广众下公然刺杀公主,足够拉出去砍头砍上一百次了。父王,一向英明伟大的您怎么就没想到用这个好理由来反击呢?”
美妇人斥责道:“够了!赫丝,越说越不象话了!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呢?非得像针一样扎人才高兴么?也不跟你姐姐瑞丝学学,你看她……”
她不提瑞丝还好,一提瑞丝,赫丝突然尖声笑了起来:“向她学习?好啊!我也嫁给大哥卡瓦好了,然后再和三哥偷情……”
美妇人的脸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或者,您不介意我和二哥也来一腿?话说回来,二哥可是几位哥哥里长的最英俊的呢,我对他觊觎很久了……”
“闭嘴!”胡夫狠狠一记耳光打过去,赫丝立刻被打倒在地,唇角渗出了几缕血丝。
“来人!把公主关到屋子里去,没我的准许,不许她去任何地方!”
几名奴隶应声而上,正要抓人,赫丝格开他们的手,冷冷说:“别碰我,我自己走。”说完昂着脑袋,挺直脊背大步离开。
美妇人嫌恶的看着她的背影说:“真不愧是阿萝生的女儿,性格和她妈还真像……”
胡夫没好气的吼道:“你也给我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底下都干了些什么,告诉你,法老的位置我绝对不会传给海夫拉,你死心吧!”
美妇人尴尬的张着嘴巴,最后一跺脚,气呼呼的转身也走了。
胡夫无力的瘫倒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睛长长的、极其疲惫而无奈的叹了口气。
[[i] 本帖最后由 |*.婉婉. 于 2007-8-5 14:28 编辑 [/i]] 好长吖.. 晕!.小说啊!
回复 #9 珍惜你的眼泪 的帖子
是啊回狠黑
是很长不过好凄凉的
还有好多列
第七张 海夫拉王子
“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一个异族人,她是谁?”“异族人?”
“是个女孩,大概十五六岁,有着浅灰色的头发和眼珠,穿着奇怪的衣服,绝对不是本族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是谁?”
“想知道?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啊。不过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她和我们不一样,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即使是你,也招惹不起……”
天空蔚蓝,几朵浮云悠悠,祥宁的好象把红尘俗事都洗涤尽了。
然而,那血腥味依旧萦绕舌尖,提醒她一切糟糕的事情都还在继续,并没有终结。就像一个噩梦一样,人们渴望醒来,却依旧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赫丝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血丝,这不是她第一次挨打,最开始时还会痛心裂肺,满是委屈,而今早已麻木。只是为什么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哀伤?难道她还在乎这个么?
赫丝有些呆滞的望着手上风干了的褐色血迹,瞳仁由浅转浓。
这时一女奴慌慌张张的来报说:“公主,门外有两个人要见你。”
几乎是她一回头,彼临与雏便出现在门口,赫丝看见他们,竟丝毫都不觉得惊奇,从容挥手让女奴退下,然后说:“我好象说过是三天的期限。”
彼临沉默了几秒钟后回答:“是。”
“你说要带十三岁时的我走的?”
“是。”
“那么请问——为什么我现在还站在这里?”赫丝逼视着他的眼睛。
彼临的唇动了几下,刚想开口,雏已抢在他之前说:“因为时空隧道被封印了,我们现在没办法回去,但我们还有机会的,只要多给我们点时间,或者……”
赫丝打断她:“也就是说,你们失败了?”
雏不知该怎么回答的看向彼临,彼临凝重的点了点头。
赫丝扬起眉毛,表情越发的平静:“好。我知道了。”说完转身,拿起一旁的假发,开始往上面装饰珠宝。
雏急了,连忙冲到她面前说:“对不起,答应的事情没有做到,但是并不一定非要回到过去才是解脱啊,请你跟我们走吧!虽然迟了六年,可现在走总比一直待在这里好,跟我们一起走,去好玩的开心的没有纷争没有痛苦的地方……”
赫丝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眼神又清又冷,如同湖水一点点的、不容抗拒的将热情吞噬。在那样的目光下,雏越说越小声,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倍觉尴尬。
她只好回头朝彼临求助,彼临轻叹一声,走了过来,拿走赫丝手中的假发说:“别做了,你不需要这个。”
赫丝很慢的说:“那么,我需要什么?”
“头发,你自己的、真正的、有生命力的头发。”
赫丝与他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谢谢了,不过不需要。”她从他手中抽回假发,上面的一串绿玉珠没卡好,掉到了地上,珠子颗颗蹦走,整个房间里顿时充盈起噼噼啪啪的响声。
她的视线随着蹦跳的珠子移动,看在彼临和雏眼里,颇有些心惊肉跳——这样子不哭不骂温柔有礼的欧若拉,反而比以前疯狂尖锐的她更可怕!
彼临伸手扣住她的肩膀,用一种非常低柔非常诚恳的声音缓缓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再次信任我?欧若拉,告诉我。请你告诉我……”
赫丝仰起脸庞,一字一字的回答:“不需要——因为,我不是欧若拉。”
彼临的手顿时一颤,几乎握不住,而赫丝的目光则变得更加冰冷:“所以伟大的神,请你放过我吧。让我安安稳稳做我的公主,不要打搅我的生活,也不要试图再次诱惑我,我会感激你的。”
她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在彼临心中刺了一刀,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伤口在撕裂与破碎,一股痛意涌遍全身。
他慢慢的、浑身僵硬的松开双手,赫丝发出一声轻笑,翩翩然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她的脚踩在那些珠子上,珠子继续滚动、碰撞,发出清脆响声,一如众人此刻凌乱不宁的心。
彼临的手在身侧握紧成拳,然后又慢慢松开,手心里全是湿湿的冷汗,一旁的雏看见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人,为什么要这样的死心眼呢?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囚锢起来,不肯向幸福靠拢呢?欧若拉如此,艾美拉如此,连大人……也如此。
而她,她处在这样错综复杂的多角关系中,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彼临突然沉声说:“我不会放弃的!”
赫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满不在乎的说:“随便你。”
雏听了,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和悲伤。真不想看见……不想看见这么不快乐的局面,可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身陷危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讨厌,她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这样的局面吗?谁来教教她,到底应该怎么做?
由于彼临不肯放弃,他和雏开始在赫丝的宫殿里长时间逗留。
奴隶们得到的命令是不许公主出去,而没有不许别人来看公主,对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法老没有问起,就懒得上报。因此日子开始变得非常无聊,赫丝依旧冷嘲热讽,对彼临没什么好脸色,雏的心情更是一天比一天差,她觉得离自己的名字所定义的快乐已经越来越遥远。
很多时候她想不清楚,这一切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又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就像下棋时陷入死局一样,看不到希望,却又不甘心就此认输,所以犹自苦苦挣扎。
“喂。”一声谈不上热络还是冷淡的招呼声从台阶右侧传了过来。
雏转头,看见赫丝穿着一条真丝长袍,风姿绰约的站在走廊那端,在灿烂的阳光下,像个发光体一般,美的咄咄逼人。
于是不禁想起那天艾美拉问她与欧若拉谁人更美,两个都属于艳丽型的美人,而欧若拉看起来明显更为张扬与嚣张——她知道自己有多美,并以这种美丽杀戮,红颜战场,所向披靡。
只是,这样的美丽,更多时候是一种不幸。男人们会迷恋上她,但永远不会真心爱上她。
雏想到这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赫丝走到她面前,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他呢?”
虽然她没点名,但雏知道她问的是彼临,当下摇头说:“不知道。”
“他总是这样丢下你一个人,不说一声的就离开吗?”
雏抬起眼睛,有些不太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赫丝干脆挑明了说道:“我听说你的生命是他赐予的,那么你对他来说就等于是女儿?仆人?宠物?”
“同伴。”
“什么?”
“彼临大人说,我是他的同伴。”
赫丝的表情显得颇为惊讶,“你的意思是,你和他之间是平等的?他竟然给了你这样一个平等的身份关系?”
“有什么不对吗?”
赫丝伸手掠着头发,喃喃说:“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雏垂下眼睛,淡淡说:“因为大人不需要女儿,不需要仆人,也不需要宠物。千百年来,他一直是独自一个人,对他来说,最缺乏的就是同伴,一个能够陪他走过这条漫长旅程的人。”
赫丝掠发的手停住了,眼中起了些许异色。
雏继续慢吞吞的说:“而本来该和他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你。”
赫丝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表情,自嘲的摇了摇头:“你错了,不是我,是欧若拉。他要找的是欧若拉,而我不是欧若拉。”
见雏睁大眼睛,一副完全不明白的模样,她勾了勾唇,继续说:“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保留了身为女神时的外貌,但我非常清楚,我的思想,我的心,已经变得与从前完全不同。我是赫丝,我按照人类的方式抚养长大,屈服于人间的规律和生存原则,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彼临的错误,就是把我当成以前的欧若拉来看,所以他内疚,自责……可他却不知道,他这种横加的怜悯只是让我越发厌恶,因为他的存在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你堕落了。你堕落了,赫丝,瞧,你是个多可怜的人,活的有多悲惨……”
“所以你更应该跟我们走啊,离开这,你就不堕落了,就能获得快乐和幸福了!”
赫丝轻笑着摇头,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只能苦笑,眼前的这个精灵,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呢!“我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只要一看见你们,我就会联想到我们之间的差异,就会想起自己曾受的痛苦,每想起一次,就好象用把刀在自己身上割一次,这种痛苦永无止境,我受不了。”
“我不明白。”
“等你以后开窍了,就会明白了。”
雏愕然:“开窍?开什么窍?怎么开窍?”
赫丝转身,抛下一句话离开,留下雏在那痴痴发呆。
赫丝说的是:“等你爱上一个人。”那个用水晶球帮她算命的女巫好象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于是那个出现在水晶球里头戴皇冠、额套圣蛇浮雕、颔留长须颈围项圈的模糊男子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雏打了个哆嗦,分明不信的,但还是感觉到一阵寒栗。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从远处穿过来,焦凝在她的身上——有人在观察她!雏朝视线来源处扭头,便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回廊的那头,仿佛已经站了很久。
少年非常英俊,并不是通常意义上所谓的精致细腻的阴柔美,相反的,他的五官很阳刚:飞扬的眉,笔直的鼻子,坚毅的唇角,处处流露出超脱常人的自信与沉稳。而他望向她的目光里,也不是寻常可见的惊艳着迷或其他,而是一点点思索、一点点怀疑,像是看见了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雏下意识的开始反感,意识到了某种危险。她站起来刚想离开,少年说话了。
“我没见过你,你是谁?”声音带着权威的命令口吻,不容拒绝。
“我……”雏犹豫了半天,想不出该怎么介绍自己,索性转身就跑,默念咒语在拐弯处啵的一声消失无踪。
少年目光一紧,无可避免的露出惊愕之色,有些始料未及。最后拧起眉头,朝大殿走了过去。一路上的奴隶们见了他,纷纷跪下行礼,赫丝的两个贴身女奴挽起帘子看见是他,连忙迎上前说:“二王子。”
“赫丝呢?”
“公主出去了……”话音未落,赫丝懒洋洋的语调便从门外传了进来:“呦,真是稀客,瞧我看见谁了?我英俊聪明、勇敢能干、埃及的未来、王朝的希望、最最了不得的二哥居然会来这个大监狱看我,真是感动。”
少年海夫拉轻哼,冷冷说:“你这逢人就刺的脾性还没有改改么?仍和一年前一样幼稚。”
赫丝不怒反笑,盈盈走到他面前,挽上他的手臂说:“没办法啊,谁叫这一年多来二哥都不在我身边呢?没人规导告诫我该怎么做,只好继续幼稚下去了。”
海夫拉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的神情,冷冷将她推开。
赫丝笑的越发妩媚,“还说我呢,二哥也没变啊,还是这么讨厌女人的碰触。”
“我来不是和你叙旧。”
“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嘛。”赫丝一边笑吟吟的回答,一边舒舒服服的在软椅上坐下,“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冲过来,不过你还真沉的住气,迟了这么多天才来。怎么样?你的心肝宝贝心情好些了么?”
海夫拉眼神微沉,“为什么要伤害她?”
“公平点,受伤害的那个人是我好不好?曾经口口声声对我发誓说如何爱我的男人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我,而且那位护妻心切的新郎甚至对我拔刀相向……请问,我难道还不够资格成为悲情故事的最大受害人么?”
“赫丝!”海夫拉的表情又是严肃又是沉痛,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对一个智商连你的一半都没有的女孩子如此残忍,你不觉得羞愧么?”
“羞愧?需要么?卡比家族尊贵的卡莉小姐,是个天使,她非常不幸的在九岁时从楼梯上摔下来,结果撞到头,变成了个弱智。不过没有关系,这位弱智天使有一大帮守护神,其中甚至包括了一向眼高于顶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海夫拉王子。当她受了委屈受了伤害时,海夫拉王子自然会替她出头,并且不惜和自己的妹妹翻脸……”赫丝说到这里,摊了摊双手,“好了,那么我亲爱的王子哥哥,你打算怎么惩罚伤害了那位天使纯洁脆弱的心灵的始作俑者?也像维萨那样拿把刀子杀了我么?”
海夫拉瞪着她,眼中几乎冒的出火来。
赫丝眯起眼睛,梦呓般的说:“瞧哪,因掺杂了愤怒而变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多美……我真是喜欢你这样的表情啊……”
“所以你就故意经常做些激怒我的事情。”
赫丝眼神顿变,收了笑没有接话。
“你故意在大街上挑衅维萨,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消息传到卡莉耳中。你知道让她伤心了我肯定会生气,你真正的目标是我。为什么?”
“为什么?”赫丝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声音飘渺,“多么奇怪的问题啊……为什么?你不知道吗?真的不知道吗?”
“你真那么恨我?”
赫丝目光一闪,轻轻的、无不嘲讽的笑了起来:“恨?呵,就算是吧。”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母亲从我母亲手里抢走了我父亲,并间接导致了她的死亡……这个理由够不够好?很符合我‘幼稚’的本性吧?”赫丝笑得格外凄凉。
海夫拉眼神转冷,沉声说:“因莫名其妙的迁怒与怨恨而为自己树敌,果然是你会有的作风。不过抱歉,我不参与这么无聊的游戏。既然知道你的真实用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不会再有机会利用伤害卡莉来打击我。”说完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赫丝揪着裙子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上青筋条条绽出,每一道纹路都像是讽刺。海夫拉……海夫拉……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针对他……
心里某个部分像被什么东西挖走了,缺失一块的结果就是身体再也温暖不起来,冰凉冰凉的。她松开手,再握紧,再松开,还是没有感觉到任何热度。
这时,海夫拉突又在门口停住脚步,问道:“对了,刚才我在外面看见一个异族人,她是谁?”
“异族人?”
“是个女孩,大概十五六岁,有着浅灰色的头发和眼珠,穿着奇怪的衣服,绝对不是本族人。”
赫丝顿时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海夫拉并不回答,只是问道:“她是谁?”
赫丝眼珠一转,轻轻浅浅的笑了起来:“想知道?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啊。不过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过你——她和我们不一样,和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即使是你,也招惹不起……”她的话没有说完,海夫拉便走了,脚步声由近而远,最后不复可闻。
赫丝将全身都放倒在椅子上,抬起头望向天花板,望着望着,视线就变得一片模糊。
她慢慢的闭上眼睛,两滴眼泪就那样自眼角滑落而下。
沉重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长长的台阶蜿蜒而下,尽头处是地底的一间石屋,两壁上插着手臂粗细的火把,那火光跳跃着,不但不明亮,反而呈展出一种压抑的暗青色。
石屋中央铺了块三尺见方的黑色毛毯,一个身穿黑袍年约五旬的老妇人盘膝坐在上面,正在用骨牌占卜。
白森森的人骨与黑色毛毯两相映衬,更加显得诡异异常。
海夫拉走到这里,一言不发的也盘膝坐下,面对着老妇人,缓缓开口:“我今天……看见你说的那个人了。”
老妇人掀骨牌的手顿时停下,抬起头来:“确定?”
“如你所说的:流水般的头发,春风般的眼睛,看上去似乎只要呵口气就会令她碎裂的少女——在此之前我无法理解流水与春风怎么能够用来形容头发和眼睛,也无法想象呵气即碎的人该是什么模样——但是,看见她后,我立刻明白了,就是她!”
老妇人垂下眼皮,片刻后,展颜笑了起来:“那真是值得恭喜,我本来还以为来不及了呢……非常好,二王子。”
“你确定她可以助我登上法老之位?”
老妇人摇头,“不。”
海夫拉眉头一皱,正要发怒,老妇人又说:“但是她是能够让你扭转时局的关键人物。”
“说清楚点。”
“我的占卜从来不会错,命运之神很清楚的告诉我,下一任法老不是你,而是你的弟弟拉迪耶迪夫。”
海夫拉的面色为之一沉。
“但是,这个少女的出现,却能让一切变化,她是命运之神给你的一次机会,也是唯一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把握好,就能扭转局面,取代拉迪耶迪夫。”
“具体点,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老妇人将骨牌洗开,铺平在毛毯上,说:“抽一张。”
海夫拉看着排成直线的十四张骨牌,最终抽取了左起第一张。
老妇人将牌面的意思解读了出来:
“十四史诗轻轻唱响,
如水一般光滑。
那前所未有的高塔,
象征着太阳的飞翔。
不必害怕,
鲜血和黄金总是相互为伴,
你永远最尊贵与最强大。
找到花蕊般吉祥的姑娘,
引牵出她身后的金光,
让那金光沐浴着你,
以雄狮为号,
开创一代繁华。”
她念完后,抬头笑问道: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海夫拉眼中闪烁着黑水晶般的光泽,然后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开。两壁的火把一下子蹿高了几分,台阶也不再陡峭难走,奴仆们拉开石门,阳光顿时明艳艳的铺了他一身。
引牵出她身后的金光……金光吗?很好的预兆呢。他知道该怎么办了,第一步,当然是——
先找到那个异族女孩子。
于是海夫拉侧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谁先帮我找到一个人,就解除他的奴隶身份,恢复自由身,并赏赐黄金美女。”
“是!”因这一句吩咐,整个孟菲斯城都骚动了起来。
而此时的雏,对此毫无察觉,依旧跟随彼临流连在赫丝府中,企图挽救这位公主已经完全湮没了的希望和信心。
当然,收效甚微,不,基本上是,毫无进展。
“你想要什么?”
“金字塔。”
“怎样才能让你快乐?”
“给我金字塔。”
“除了金字塔还想要什么?”
“金字塔。”
以上对话反复的在彼临和赫丝之间出现,雏在一旁听得最终无语。她想起以前曾经见过一个丈夫,太爱他的妻子,因此在妻子死后无法接受事实,反复的告诉别人、也告诉自己他妻子没死,只是睡着了。在雏看来,赫丝就像那个人,用谎言来麻醉和欺骗自己——她的一切不幸由金字塔开始,于是便执著的要得到一个金字塔做补偿,以为这样就能够快乐。
人类,真是执拗的可怕的生物呢……
待的时间久了,便和赫丝的两个女奴混熟了,明加她们开始悄悄告诉她一些事情。
“赫丝公主的母亲阿萝,原本是法老的四位王妃里最美丽的,但很不幸染上重病,导致容色早衰。而那时法老又娶了新妃赫努忒森,这位王妃非常有手腕,并早阿萝王妃一步诞下了海夫拉王子,从此阿萝王妃就彻底失宠了。”
“阿萝王妃在公主六岁时去世了。公主完全不受重视,分派给她的奴隶都是最瘦弱的,法老从来不来看她,大公主还非常排斥她,几个哥哥也都跟她不亲近。她从小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那么小,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的,真是看的人心酸。”
“公主长大后越来越美,法老寿诞,所有王子公主都得出场,二王子露面时,女孩们全开始尖叫欢呼,但当公主出现时,声音一下子就全没了,大家都看呆了。也就是那时候,法老注意到了自己原来有这么一个美艳绝伦的女儿。”
“从那天起她被允许和王子们一起上学。看得出公主很喜欢上学的时光,起码,曾经有一度,我们认为她是喜欢的。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宣布不再去了。公主的性格很内向,我们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她总是顶撞法老,嘲笑别人,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欢她。”
“十三岁时,法老有次单独召见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最后当法老怒气冲冲的拉开门走出来后,就下令将公主带到市集去卖身。当时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纷纷劝说都没有用,公主一边大笑一边主动跟着侍卫们走了。从此后,她变得更加乖僻。”
雏听到这里,不禁好奇的问道:“谁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使胡夫法老做出这么残忍的决定吗?”
明加摇头:“没有人知道,也没人敢问,法老和公主的脾气都很差呢……”
雏怔怔的呆了半天,按住自己的胸口,幽幽说:“一看见她我就觉得难过,这个部位、这儿、就是这儿,就会很痛很痛,沉沉的,像有整座的金字塔压在心脏上似的。她那么可怜,我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她……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呢?”
两个女奴对视了一眼,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加油,
第八章 是他吗?预言里的人!
骄阳似火,黄沙连天,无边无垠。成千上百的工匠们如蝼蚁般勤恳劳作,挥汗如雨。凸形基岩上的金字塔虽然还没有修建完成,但已经显现出不可思议的宏伟壮观。
彼临远远的站在天边,冷眼看着这一切,片刻后转身,瞬间移动至胡夫的皇宫。
守门的侍卫见他凭空出现,不禁吓了一大跳,纷纷叱喝道:“什么人?站住……”然而话没说完,彼临便从他们身边掠了进去,身形快的像是一阵风,根本抓也抓不住。
侍卫们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高声叫道:“不好啦,有人硬闯!快抓住他——”
彼临直直闯入大殿,殿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他又飞往卧室,果然,法老胡夫正躺在锦塌上休息,一旁赫努忒森王妃为他扇风,看见彼临,手里的扇子顿时掉到地上。
胡夫也一下子从榻上惊坐起来,刚想张口呼喊,彼临已伸出食指一指地上的扇子,棕榈叶扇子嘭的一声燃烧起来,瞬间烧为灰烬。
“我没有恶意,但是,如果你大惊小怪的话,我就杀了你。”
一滴冷汗自胡夫额头滑下来,他吞了口口水,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具有一国之王的威严与镇定,然而,发颤的声音还是泄漏了内心中的不安:“你……你……你是谁?想干什么?”
“我们来做个交易。”彼临斜瞥一眼赫努忒森,“让她出去。”
“法老……”赫努忒森犹豫,胡夫朝她使了个眼色,令其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是。”赫努忒森又瞅了彼临好几眼,这才弯腰退了出去。
胡夫深吸口气,压低声音说:“你要做什么交易?”
“我听说你想要世界上最大的金字塔,并且已经在那么做了。”
“那又如何?”
“我刚才去吉萨看过,以目前的进度,想要修筑完成一座280迈赫高、440迈赫长、占地1010平方哈特的金字塔至少还要10年时间。你等不等的到那个时候暂且不论,就目前的财力和人力,只怕没等金字塔建成,这个国家就要灭亡了。”
胡夫的脸色非常难看,若非眼前这个男人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他早就大发雷霆,叫人把他抓起来拖出去鞭笞了。
彼临一边将他的忍耐与怒气都看在眼里,一边继续用一种冰冷悠缓的声音说:“但是我却可以让金字塔在一日内完成。这就是我所提的交易。”
“什么?开、开开什么玩笑!你是来消遣我的吗?”胡夫终于捱耐不住跳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我既然说的出,就一定做的到。做为条件,你得放了赫丝公主,还她自由,并且善待她,以一个父亲真正的疼爱女儿的方式。”彼临盯着他,问道,“你,同意吗?”
胡夫的眼睛眯了起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转身在房中踱了几步,再回过身来时,表情已变得完全不同。“是赫丝叫你来的?哼,我就知道,什么一天之内建成金字塔,要想引起我注意也找个可信点的借口,傻瓜才会上这种当吧?回去告诉赫丝,不管她做些什么,我都不会改变主意,让她死心吧!”
彼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一把掐住胡夫的脖子,胡夫吓得心胆俱裂,好不容易神气了点的脸再度蔫了下去。
“听好,要杀死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就当成是威胁好了,照我的话去做。”
胡夫几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但生命掌握在对方手中,又不得不从,只得咬着牙应道:“是、是……”
“交易内容不得告诉任何人。如果泄露出去,杀了你;如果你做的不好,杀了你;如果被赫丝知道,杀了你。听清楚了吗?”他的声音分明没什么起伏,但整个房间的气温都为之变冷,尤其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降至冰点。胡夫只觉凉意如蛇般钻入肌肤,一直渗透到骨头里,无可抑制的开始发抖。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她?”
“你知道我是帮她的就好,如果你以后再让她受委屈,掉一滴眼泪的话,杀了你。”
“万一她为别的人流泪伤心呢?”
“那也杀了你。”
“什么?!”胡夫忍不住尖叫起来。
彼临松开手,胡夫顿时像摊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气息紊乱面色如土,心中更是恼恨到了极点:这人是谁?他到底是谁?
“明天你会看见史上最大的金字塔。”彼临淡淡说完这句话后,转身就走。大门口阳光灿烂,将其背影勾勒的无比鲜明与高大,最后与金光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胡夫抬手摸了把自己的额头,再放下来时,手上湿漉漉的一片,全是冷汗。
很……害怕。
在面对那人时,他就像是被放上砧板任人屠宰的牲畜,而不是尊贵无双的埃及法老。对方的表情并不凶狠,语气也不激烈,甚至连在说“威胁”二字时都颇为云淡风清,却可以让人从内心深处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不敢违抗。
可恶……可恶!胡夫握紧拳头,狠狠击在地上。
因发觉自己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势的人而倍受打击的胡夫长老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生闷气,谁也不肯接见。这种情形持续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后才结束,他戴上金冠手持法杖坐在大殿上沉吟不语,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不久之后,吉萨那边便有奴隶来禀报——
金字塔建好了。
胡夫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但没有预料中的雀跃欣喜,面色反而更加阴沉了几分,最后说:“传唤赫丝公主来见我。”
温热的风从山的彼端吹过来,雏爬上屋顶,像只小猫一样歪着头看向沉思中的彼临。
最近大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来去都很匆忙,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很沉默,心情好象很差。不过想也知道,赫丝公主一直对他爱理不理阴阳怪气的,被自己寻觅千年的恋人这般讨厌,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啊。
“在看什么?”彼临突如其来的发问,并未回头,只是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雏立刻跳过去,抱膝挨着他坐下,仰起脸庞说:“大人,我们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
“是不是很无聊?”
“也不是啦……就是气氛怪怪的,压得我胸口很闷。”
彼临面色微变,“胸口闷?确切位置?”
雏指着自己的左胸,说道:“这里,就是这儿,好象被块大石头压住了,有时候还会觉得冰凉冰凉的,莫名其妙的抽痛呢……”
宝蓝色的眼眸沉了下去,彼临长吁口气,缓缓伸手将她带入怀中——一如以往的,她温顺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并排坐在屋顶上看夕阳。
斜辉脉脉,彤云似锦,是雏最喜爱的人间风景。在几千年的岁月里,她曾无数次陪着彼临一起看落日,由衷的觉得浮生真是寂寞,越绚烂,越寂寞。
就像此刻——分明靠着温暖的躯体,分明挽着坚实的手臂,为什么心中还会有些不安?仿佛这样的祥和幸福都是预支来的,总有一天会消失,需要用无穷尽的孤独去偿还。
“大人,为什么黄昏总是这么短暂?”
“因为你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才显得短暂;还是因为短暂,所以才会喜欢呢?”雏神思恍惚的望着天边最后一线霞光,喃喃说,“这样说来,无论是喜欢还是被喜欢都是不幸的事情呢……喜欢上一样东西,就要忍受失去它时的痛苦,而被人喜欢,亦已从侧面反映出它不会长久。大人,我们的生命是永恒的,那么,永恒是多久呢?这样在一起的时光,会一直永无止尽的延续下去吗?这些问题,我以前从没想过,可是,最近却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我脑中,然后越想越觉得害怕……大人,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哦不,是大人你快要失去我了,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祥的预感呢?”
彼临眼中泛起些许悲色,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说道:“胡思乱想的小东西。”
然而,心中却在叹息——有时候,精灵的预感真是精准的可怕。
由于精灵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生物,因此它们远比其他种族要敏感和脆弱。它们很容易满足,天天生活的很开心,痛苦哀伤这类负面情绪原本是与它们绝缘的,但当它们的处境发生极大的变化,沉重到无法承受时,就会变得多愁善感,然后迅速憔悴下去。
所以,从某方面来说,精灵是不能伤心的,它们的心是最细致精美的玻璃,稍加碰触都会划出痕迹,造成伤害。
而今,雏的心脏开始疼,这是病变的预兆,最可怕的是,尽管他擅长医术,却也治不了这种病。
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不但没能救得了欧若拉,反而连雏也牵扯了进来。他本不是个婆妈软弱的人,却在赫丝面前毫无办法。愧疚,有时候真的是种很要命的情绪。
“大人,如果公主一直这样固执,不肯跟我们走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在这里陪她一辈子?”
“不知道。”
“大人,”雏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坐正说,“不如你把她也变成精灵吧!这样她也不会死了,可以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彼临看着雏剔透的不掺夹毫杂色的眼睛,表情又悲哀了几分,他的手滑过她的头发,顺势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柔声说道:“我做不到。”
“为什么?”
“她和你不一样。”
雏不解的眨眼睛。于是彼临继续解释:“她是活人,我没办法将一个活人变成精灵,而且,她也不会允许我替她选择生活方式,甚至……她也不允许自己为自己选择更好的生活方式。”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为什么……”彼临深吸口气,仰首望向逐渐变暗的天空,轻轻的说,“因为太痛苦了,痛苦到极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逼自己喜欢这种痛苦,把它当成一种享受,再后来,慢慢的爱上这种痛苦,并甘之如饴。就像把一株植物从水源充足的地方移到沙漠,为了生存下去它只能改变自己的身体结构,缩小叶子,减少水分的蒸发,演变成为仙人掌,到后来,如果你给仙人掌浇太多水的话,它反而会死掉。同样的道理。”
雏发了好一阵子的呆,最后说:“我觉得公主好可怜……”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非常虔诚,充满了怜惜与伤感,夜幕落下来,阴影将光亮驱逐,浅浅的、缓缓的,在她身上罩上一层灰纱。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只不过她的悲剧至今还潜藏着,没有彰显而已。
一念至此,彼临便觉得说不出的内疚,他手指轻转,“哒”的变出一朵雏菊,递给她讨她欢喜。
果不其然,雏立刻开心的笑了:“谢谢大人。对了,上次公主还问过我,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我告诉她是一种花,她显得很迷惑,因为埃及目前还没有这种花。等会我就把这朵花拿去给她看看!”
彼临微微一笑:“你和她相处的不错。”
“因为公主也很寂寞啊,想找人说说话吧……而且她其实是个很有教养的人,我有时候觉得她那副尖锐刻薄的样子完全是装出来的。不过这几天好奇怪,胡夫老是派人来传她过去,经常见不到人呢……”
彼临的唇动了几下,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彼临大人——”明加的声音远远的响起。雏低头,便看见她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公主、公主请大人过去一下。”
雏问道:“咦,她从王宫回来了吗?”
彼临点头,起身跳落于地,明加朝他屈一屈膝,转身带路。
启明星升了起来,淡淡的星光照在路面上,显得格外凄清。赫丝的住处连王宫的十分之一华美都没有,光从这点上,就可看出她平时是多么的受忽视。
彼临将这一切看入眼里,一颗心开始隐痛。也许,他唯一所能为她做的,便是尽最大可能在不让她知晓的情况下给予帮助;既然他改变不了她,那么,他就去改变她周围的人。
擅自用神力建筑金字塔,更改历史,威胁人类……这些本都是天神的禁规,但是,他不介意为她背负罪孽。
赫丝卧室的石门开了一线,明加弯腰退下,他隔着门缝,看见赫丝坐在长几旁正在斟酒,白色的葡萄酒汨汨的从罐里流出来,倒入矮脚杯中,空气中充满了诱人的甜香。
“Sesmu神给法老带来了葡萄酒的配方,赫特女神则亲自为他酝酿,然后我亲爱的父王把这种酒赐给了我……”赫丝勾唇轻笑,抬起眼眸看向站在门外的彼临,“现在,我把它献给我尊贵的客人您。这是一种殊荣呢!”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对他如此和颜悦色,彼临有点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好以不变应万变,依言打开门走进去,在长几的另一端坐下。
赫丝将矮脚杯捧到他面前,“尝尝看。”
彼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舌尖在碰到酒汁的瞬间表情大变,他含着酒,满脸震惊的看向赫丝,赫丝妩媚的笑着,什么话也没说,他在心中暗暗叹气,咽下那口酒,然后将空杯放回几上。
赫丝挑起眉毛说:“好喝么?我在里面放了纳纯。”
纳纯是用来制造木乃伊的一种盐,在原本清甜可口的葡萄酒里加这种盐,味道可想而知。彼临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只要你要我喝,无论味道如何,我都会喝的。”
赫丝怔忡了一下,然后咯咯的笑起来,“我也只敢让你喝这种酒呢,其他人喝了,会吐的。你是神,你不怕。”
“虐待我,让你如此快乐?”
“你认为这是虐待?”赫丝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冰冷,声音里也多了很多怨气,“那么,当父王把这种酒赏赐给我时,难道对我来说就不是一种虐待吗?”
彼临顿时一惊,赫丝冷哼一声,放下罐子站了起来,走到墙角将那些排列成行的箱子一只只的打开,里面全都是金银珠宝等赏赐物。
“看看这些……这些都是父王赏赐给我的。瑞丝为此眼睛都红了,大家都在传说法老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因为他原本最讨厌赫丝公主,一夕间却成为最得宠的女儿,风头甚至超过了大王子卡瓦……我真是荣耀啊,感激涕泠呢,被父亲忽视冷落那么多年,他终于开始对我关怀倍至了……”赫丝捧起满满一手珠宝,一个劲的往彼临面前递,“看哪,看哪,很美吧?多么漂亮的绿玉,多么漂亮的水晶,多么漂亮的金子……我真感到荣幸,荣幸极了!”说完她将那些珠宝狠狠往地上一掷,只听得“哐啷”一声,能碎的全碎了。
“我是笨蛋吗?告诉我,伟大的神,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愚蠢的笨蛋吗?”她一把揪住彼临的领子,气愤的眼睛里水蒙蒙一片,“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到底跟胡夫说了些什么才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别告诉我不是你干的,我知道是你,肯定是你,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这一切!”
她狠狠一推,彼临便踉跄后退,额头冷汗颗颗绽出,一时间,心里乱到了极点。
赫丝继续恨声道:“你知道你这该死的可恶的行为给我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吗?是不是非得哭给你看,你才会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痛苦?我不要那个人对我好!我不要他的狗屁赏赐,我恨不得此生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永不见面!现在这样算什么?一边赏赐我各种东西一边在眼底闪烁着鄙夷畏惧的光芒,像讨好惹不起的大人物一样讨好我,口口声声说着父王以前对不起你,以后会好好补偿你……真是可笑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伟大的神啊,你告诉我,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非得经历这么可笑的事情啊?”
“赫丝……”彼临欲言又止。
“说啊,说啊!我在等你的解释,等你的回答呢!为什么不说话?无话可说?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赫丝再次抓住他的衣服,疯了似的锤打他的胸膛,彼临不动,就那样站着任她又打又骂,赫丝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双手无力的放下,抱住他哭了起来。
她哭得那么厉害,就如她先前打得那么激烈,仿佛要把一生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发泄出来。
彼临反手抱紧她,像宣誓又像呻吟,用非常低沉的、悲伤的声音一字字的说:“我是你的,欧若拉……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怀中的赫丝颤了一下,咬唇,继而,哭得更大声。
夜幕渐渐降临,屋顶上的风越来越大,虽然并不会因此觉得冷,但雏讨厌头发被吹得凌乱打结,因此决定还是离开。当她刚跳到地上准备走时,远远的一株树后有个奴隶探身朝她招了招手。
雏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他是在叫自己后,便好奇的走过去问:“什么事?”
那名奴隶取出一个小方盒,神秘兮兮的递给她说:“送给你。”
“送我?”雏的眼睛开始发亮,一边满怀期待的打开盒子,一边问,“是什么?吃的吗?”
盒盖开启后,一股白烟从里面冒了出来,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一片,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一头向右栽倒。
在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布袋从头顶套了下来,雏恍恍惚惚的想到:完了,她又上当了……
等她恢复意识时,已置身于一个点着火把的地下室,手脚上缚着黑色丝线,虽然看上去非常容易断,但当她试图解开时,却发现自己手脚酸软,全身半点力气都没有。
“看来你的迷烟和缚灵丝对她很有效。”
“那是当然,嘿嘿嘿嘿……”伴随着一阵阴森沙哑的笑声,两个人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来。走在前面的是个手持骨杖、老态龙钟的黑衣女巫,后面的则是那个在赫丝住处见过一面的英俊少年。
一见到他,雏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当下皱起眉头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抓到这里来?想做些什么?”
女巫走到她面前,用骨杖挑起她的下巴,啧啧惊叹说:“瞧哪,多么美丽的生物,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精灵已经很稀少了,我上一次见到,都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少年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淡淡说:“原来精灵长这个样子。”
“其实大部分精灵都有尖耳,但是她是个例外。”女巫轻点骨杖,取走一根她的头发,放入布囊中。
雏惊恐的睁大眼睛,“你拿我的头发干什么?”
女巫咯咯一笑,原本就很小的眼睛更是眯得看不见了,“放心,虽然很多人都想利用精灵来恢复青春,但是我还不敢犯彼临大人的忌讳。我只想请你在这小住,顺便拜托彼临大人一件事情而已。”
“你用我来要挟他?”
“不说了是拜托吗?只是‘拜托’而已。”女巫说完转向少年,“我现在去跟彼临交涉,这里就劳烦二王子看着了。”
“嗯。”
雏心中很是吃惊:二王子?难道他就是赫丝公主的哥哥,后来成为法老并建筑了赫赫有名的狮身人面像的海夫拉?
女巫走了几步,又转头嘱咐说:“对了,千万不要解开那些黑丝,否则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
海夫拉微微颔首。待女巫走后,他走到雏面前,静静的看了她好长一段时间。雏咬唇,在那样深邃莫测的目光的注视下,原本就虚软无力的身体更好象着了火一样开始燃烧……很,害怕!
她怕这个少年——意识到这一点,雏便觉得呼吸一下子困难了起来。
她从未对某个人类有这样鲜明的畏惧感,即使是以前面对那个吸她血液的女巫和要掐死她的艾美拉时,都没有这样害怕过。仿佛是冥冥中注定的死敌,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忍不住问道:“你……你想要彼临大人做什么事?”
海夫拉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拈起她的下巴,说:“你很害怕?”
他的手一碰到她的肌肤,那种灼伤感变愈发浓重了起来,雏颤声说:“放、放开我!别碰我……”
“你在怕什么?”海夫拉俯下身,他的脸与她近得不到一尺的距离。
“我、我……”脑海里猛的闪过一个人影,与此时海夫拉的脸重叠在了一起,雏终于明白那种畏惧感由何而来——水晶球!
没有错,是他,就是他!那天她向水晶球询问谁是她的脸人时,球里出现的那个人影就是他!
天啊,天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
她不相信,那个水晶球在说谎,可是这个人此刻却确确实实出现在了她面前,并且靠得这般近,近到连他有几根眉毛都可以数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会是人类?为什么还要是埃及未来的法老、赫丝公主的哥哥海夫拉?她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家伙呢?她最最喜欢的分明是彼临大人啊,只有彼临大人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雏微张着嘴巴,衲衲不能言。
海夫拉又靠近了几分,声音低低,分不清究竟是怨恨还是困惑,“这样一张脸……这样一张眉眼清秀到模糊的脸,为什么见过之后,就再也忘不掉?是精灵的魔力对我施加了咒语吗?既然如此,让我毁掉你吧……”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几乎快要将她的肌肤烫化,这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雏开始拼命挣扎,嘶声喊道:“魔镜!魔镜!救救我,快碎——”
“裂”字还没来的及出口,海夫拉的唇已压了下来,覆盖住她的。
雏的瞳孔猛得放大,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抖,同时,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吻着她,态度强悍又有点小心翼翼,像是要将所有迷茫的未知的忐忑的软弱情绪籍由这个吻来解脱。
这要命的该死的难以辨析又无法抗拒的诱惑!是魔咒吧?肯定是魔咒,否则他怎会如此悸颤不宁、心烦气躁、意乱情迷?
从没想过,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眼前的这个精灵却确确实实影响到了他的生活,某种情绪如妖娆的花朵般从内心深处伸长出来,藤蔓蜿蜒缠绕,勒得他快要发疯!
毁了她!毁了她!毁了她!
海夫拉的眼眸瞬间转深,离开她的唇,沿着肌肤来到优美如天鹅般的颈部,然后,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第九章 毁掉的精灵
“是海夫拉。”“海夫拉?听着,不管是谁,你先冷静下来!我的朋友,冷静,这种时候你更该冷静!”
“我去杀了他!”
“不行!”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彼临?”
“杀了他……”
月光从窗口照进来,将长几和地毯都镀上浅浅一层银色。
彼临坐在几旁,赫丝枕着他的腿卧侧于地,闭着眼睛,脸上阴影重重,梦呓般的自言自语说:“我不是胡夫的亲生女儿。我母亲深爱着她的哥哥,胡夫处死了他,然后强娶了她。为了家族母亲不能反抗,一直郁郁寡欢,后来有个奴隶长得很像舅舅,母亲情不自禁,便与他有了私情,然后有了我。胡夫为了维护名誉,强行将这件丑闻压下,打死了那名奴隶,再把我母亲关入别宫,未得命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十三岁时,我和他的一场争执,使这个秘密再次曝光,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不喜欢我,为什么一直这样冷落我……”
“这不是你的错。”彼临的声音温柔的像是叹息。
“我激怒了他,于是他恼羞成怒将我当奴隶一样的出卖,我被侍卫们从皇宫里拖出去时在走廊上碰见我的哥哥姐姐们,瑞丝很幸灾乐祸的笑,卡瓦目露怜悯,而海夫拉……我就那样一直一直望着他,心里想:救救我!二哥,救救我!只要一句话,哪怕没有用,哪怕不能改变些什么,只要你开口对我说一句话,也能让我从这地狱世界里获得解脱,让我不用那么怨恨与害怕……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扫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头转向他处,当我如不存在。”
彼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有点明白了赫丝对海夫拉的特殊感情。
“因为卡瓦和拉迪从小和瑞丝的感情就很好,他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玩,只有二哥从不和他们混在一起,对瑞丝也没有好脸色,经常训斥她,所以我很一相情愿的认为二哥不喜欢他们,喜欢我。直到那一天,我的幻想破灭了,在海夫拉心中,我和瑞丝并没什么不同。他之所以不骂我不打我,只不过是因为比起瑞丝,我更加无关紧要罢了……”赫丝的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滴到彼临的衣服上,滚烫滚烫,“因此当我后来发现原来他其实是有感情的,会很温柔的对女孩子说话和微笑,只不过那个幸运儿从来不是我时,我几乎疯掉了……我嫉妒那个叫卡莉的女孩子,她虽然是个弱智,但她的家人并没有因此嫌弃她,反而对她更加怜宠,百依百顺,连被公认为冷血寡情的二王子都对她呵护倍至,我好嫉妒,好嫉妒好嫉妒……”
是不是每个女子遇到爱情就会变得偏激?艾美拉如此,赫丝也如此。老天是在嘲弄他吧?他因为厌恶艾美拉的任性而选择了欧若拉,于是上天就安排欧若拉来到人间,以另一种方式生存,让他亲眼看见在她身上也无法避免的性格缺陷——嫉妒。
是想告诉他其实欧若拉和艾美拉并没什么不同?是在讽刺他并没有识别真正美好的慧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老天失算了。因为,当嫉妒这种情感出现在赫丝身上时,他不但没有感到反感和鄙夷,反而变得更加心疼不已。
情感果然是盲目的东西,遮住智慧的眼睛,让他无法公正的辨析事物。然而,此时此刻,他不需要公正。
“我就那样活在嫉妒与自怨自怜中,恨不得立刻死去,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可是,我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带着怨恨和遗憾死去,不甘心自己的一生只是个毫无意义的悲剧,更不甘心……没有得到海夫拉的垂青。”
赫丝的视线没有焦距的望向远方,幽幽说:“我是不是很傻?我这样的人居然还奢望爱情,多么可笑……可是,没有办法啊,没有办法呢……只要看到他的身影,我就会激动的发抖,想笑,想哭,想做一切我平时不会做的事情,那是爱情么?神,告诉我,如果那是爱情,为什么我这样绝望的人竟然也会渴望爱情呢?”
彼临抿紧了唇,沉默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低哑着嗓子说:“每个人都有憧憬爱情的权利,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是健康还是残疾,是善良还是邪恶。”
“即使是神也无法给予人类爱情,是么?如果神可以支配情感的话,你就可以轻易的让我爱上你……”赫丝说着抬起手,沿着彼临的眉毛轻抚过去,抵达发上,再顺着长发滑下来,空气里顿时充盈起淡淡的暧昧,像被点燃的檀香,薰着了彼此的呼吸。
她的手落到他的衣领间时,彼临一把抓住,神色难掩的局促:“别这样。”
“拒绝我可是会让我伤心的……”赫丝眼波如水,晶莹欲滴。
彼临轻轻放下她的手,目光平视着远方,缓缓说:“赫丝,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身份和我们曾经的过往,我不会怪你。但是,也请不要把我当成那些对你心存歪念的男人。报答也好,自暴自弃也好,一时的冲动也好,我不需要你这样。”
赫丝眼里的水光变成了雾气,“你是在嫌弃我吗?”
“恰恰相反。我珍爱你,比任何人都珍爱,所以,我更无法容忍你用自己的身体做这种事情。”彼临抱住她,赫丝的身躯冰凉,还在轻微的颤抖,他抱紧她,像抱着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满是温暖又不掺含色情,“它不是赚钱的工具,也不是发泄的玩具,胡夫不珍爱你是他的错,你不应该错上加错。”
赫丝倚在他怀中,埋着头闷了半天,说出一句:“我讨厌听人教训。”
“那么,不说教,只说一句。”彼临挽住赫丝的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定声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我在你身边。永远,在你身边。”
“到我死的那天都是吗?”
“是。”
赫丝扬唇一笑,闭上眼睛轻轻的吻了吻彼临的额头,“谢谢。大人。”顿一顿,又说,“你知道吗?这是你第一次叫我赫丝,而不是欧若拉。”
在彼临微微一怔时,她离开他的怀抱站了起来,推开房门,明加果然屈膝跪在外面,似乎已经等了很长一段时间。
“什么事?”
“有个女巫求见。”
“法老不允许我见任何人,你知道的。”
明加抬起头,犹豫的看向彼临:“是……可是,她要求见的不是公主,而是彼临大人。”
赫丝扬起了眉毛,回身看向彼临,慢吞吞的说:“希望我的直觉出错。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有点来意不善。”
其实不必她说,彼临已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似乎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可又想不起那究竟是什么事,当下说道:“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明加领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女巫走进来。女巫单膝跪下,将骨杖放在地上,毕恭毕敬的说:“两位晚上好。深夜打搅,真是冒昧了。”
赫丝懒洋洋道:“你知道是打搅,还不快有话直说?”
女巫呵呵笑道:“其实我来是有求于大人,但是事关机密,可否请无关人等回避?”
赫丝扬起了眉毛,眼神变冷,“你所说的无关人等,是指我吗?”
女巫笑而不答。
赫丝哼了一声,一昂脑袋骄傲十足的说:“你想说本公主还不屑听呢!明加我们走!”说着唤过女奴走了出去,还重重的把门甩上,发出好大一记声响。
女巫这才站起来,将右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礼说:“大人,我叫西斯比,是先知邓妥大人唯一的学生。”
彼临有点吃惊:邓妥可是位连天神们都知道的人类,他非常博学聪慧,有一双洞悉未来的神奇眼睛。但他已经去世多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是他的学生。“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西斯比手拄骨杖,在房中踱了几步,缓缓说:“我前几天路过吉萨,发现那的工人们都在庆祝金字塔的建成,他们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到家乡回到亲人的身旁。”
彼临淡淡说:“这是好事。”
“是啊。海米昂用了十年时间才开通了道路,然后又花二十年时间建起这座金字塔。要求的太高,设计的太大,当所有人都以为可能还得再花上个十年二十年时,它却突然完成了。”西斯比别有深意的转过身来冲他一笑,“这真是个奇迹,哦不,神迹呢。是不是,大人?”
彼临沉声说:“没必要拐弯抹角,直说吧。”
“金字塔是法老为自己准备的墓地,认为死后可以在那里继续永生。那么,既然它已经建成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请他进去长住了吧?”
彼临微眯起眼睛——眼前的这个女巫,竟想让胡夫死?!
西斯比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微笑说:“那座金字塔穷尽了举国的财力,修建的不知道有多奢华,住在里面可比住外面强多了。好东西不该浪费,而且法老年纪也大了,是该退位让贤了呢。大人,您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彼临沉默许久,回答:“我对人类的寿命不感兴趣。”
“那么精灵呢?精灵的寿命大人感兴趣吗?”
彼临脸色顿时为之一变,转身弹指,一朵雏菊花从他指尖飞出,穿过墙壁,两秒钟后再飞回到他手上时,已经枯萎成了黄褐色。
——雏菊没有找到雏,也就是说,这个女巫把雏抓走了!
他盯着那朵枯萎了雏菊,眼眸瞬间转成了深黑色,扭头看向西斯比说:“你居然敢威胁我?”
“不敢,绝对不敢!我只是请她到我那小住几天而已。我知道大人神力无边,要杀我易如反掌,但是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受到惊吓后可能就会忘记一些事情。”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怎么会呢?大人可是神哪,是世上最强大最尊贵的族种,别说只是区区一个埃及,便是穿梭时空,也完全是小事一件。”
穿梭时空四字如针般刺入彼临心中,看着西斯比笑得满脸皱纹都在抖动的老脸,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巫知道!知道他的一切!知道他在寻找欧若拉,也知道他和雏的关系。她准备充足,有恃无恐,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人类,有时候在狡猾程度上,远胜过神。雏在她手上,他不能冒险,哪怕只是一点点轻举妄动都会导致无法预测的后果。
彼临的手握紧,又松开,强抑下怒气问:“只是要胡夫死么?”
西斯比笑眯眯的答道:“这是第一件。”
彼临轻蔑一撇嘴唇,冷冷说:“果然还有后续……继续说。”
“这个请容小的稍稍保密一下,等我看见第一件事的结果后再来告诉大人吧。”
彼临垂下眼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似是默许。于是西斯比又屈膝行了一礼,说道:“那我就告辞了,静等大人的好消息。”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赫丝就进来了,看看西斯比的背影,问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这个老巫婆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么?”
“你认识她?”
“以前曾看见她和二哥在一起说过话……她很有名吗?”
“海夫拉……”彼临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目中露出明了之色,低叹道,“原来如此。”
“发生什么事了?”见彼临沉默,赫丝又问,“不能说么?”
彼临微微迟疑着回答:“不是不能,只是……我在想,如果告诉你,是否会给你带去伤害。无论什么族类,提前知道未来都不是一件幸事。”
“是不是幸事似乎应该由我来选择。”赫丝的目光清亮,充满执著。
于是彼临做了让步,说:“她抓走了雏。”
赫丝眼中起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最后轻扯唇角说:“哈,她还真是会挑!”顿一顿,放柔语音,“很担心么?”
“她要求让胡夫死。”
赫丝吃惊的叫了起来:“什么?再说一遍,她要你做什么?”
“要胡夫死。这是第一个条件。”
赫丝踉跄后退几步,跌坐到毯子上,喃喃说:“要……他死?”
“你怎么看?”
“为什么?她和胡夫有仇?”
“我想,是为了海夫拉吧。”
赫丝猛抬起头,急声说:“这和二哥又有什么关系?”
彼临异常平静的回答:“因为法老的下一任继承人是拉迪耶迪夫,而不是海夫拉。人类无法改变历史,但神却可以。所以,她抓走雏,以此来要挟我。”
赫丝盯着某个方向,就那样一直看着、看着,仿佛失了神一般。彼临也不再说话,在她身旁坐下,倍觉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月亮渐渐的淡去,朦朦胧胧的晨曦映进来,房内的气氛不但没有随着阳光的到来而有所减轻,反而越来越沉郁。
赫丝抬起一只手遮在眼前,从指缝间看出去,整个世界笼罩在金与黑的交界中,模糊不清。她咬了下唇,开口,声音低得像在哭:“我十三岁时,诅咒阿蒙,诅咒他为什么让胡夫这样的人当法老,恨不得他快点死掉,这种人活在世上只会害更多的人……但是,现在当我听说有人竟然求你让他死掉时,心中竟没有感觉到丝毫欣喜与痛快……真奇怪啊,这种阵阵抽搐着的绞痛感究竟是什么?我在不舍吗?不忍心吗?不愿意吗?”
彼临眼神温柔的看着她,轻轻说:“因为你虽然恨他,但并不卑鄙,不肯幸灾乐祸。”
“是这样么?难道不是因为我在内心深处还爱着他的缘故吗?无论如何,十三岁以前,我都以为他是我父亲,并以对待一个父亲那样的态度尊敬他崇拜他渴望他……十三年,那株叫亲情的植物在我心中扎了根,发了芽,虽然没能开花,但根还在那儿,没法除掉,一碰就揪心的疼……”
彼临握住了她的手。赫丝抬起头,眼中竟有依稀泪光,凄然一笑说:“我真是个很没用的人,对不对?爱,爱不起来;恨,也恨不起来……你真的会杀了他吗?”
“不。”
“可是雏……”
彼临摇了摇头,无不讽刺的说:“我从不主动惹事,但并不代表别人就可以任意差遣我。很显然的,西斯比忘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没有人类能够威胁神,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深蓝色的眼眸瞬间转黑,外面的阳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浓云袭来,开始打雷了。
“冤孽,我好不容易刚从天界回到人间,还没歇口气呢,麻烦又找上门了!”
崇恩以背靠墙,非常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彼临,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次彼临什么废话都没说,直接过来一把拐住他的脖子:“罗嗦,快跟我走!”
可怜崇恩毫无抵抗能力,一边被他拖着往前走,一边大叫道:“我算是明白了,认识你这个倒霉鬼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人家做神你也做神,怎么运气就差这么多哩?你差也就罢了,结果还惹得我一起跟着倒霉,我我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彼临将他拖入第九空间,这才松手,立定,凝视着他的眼睛说:“来吧。”
崇恩一边咂嘴叹气,一边还是伸出了手,分别在彼临的眉心、双颊、耳垂、肩窝、心脏处轻点了一下,一道紫光逐渐升起,风吹得两人的头发全都飞扬起来,不停舞动。场面可以说是相当漂亮。
彼临闭上眼睛,与他一起低吟道:“谁将竖琴挂在了树上?谁将匣子一一埋藏?谁在喋喋不休的说谎?谁在用黑纱遮蔽我的眼睛,让我看不见方向?翼,萌生,替我寻觅这千年时光!”
紫光变成翅膀的模样,环绕二人飞舞了一圈,然后嗖的一声飞走了。
风停住,崇恩抹了把额头冒出的汗,气息微喘的说:“老了老了……居然连施个寻觅术都累成这样,想当年……”还待发表一番感慨时,看见彼临的表情,顿时收了嘴。
彼临没有看他,也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凝望着紫光消失的方向,面色几乎称的上是悲凉。
他想起了以前的事吧?曾经,用这个法术找过欧若拉,但是失败了。崇恩心中一动,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雏是精灵,不是欧若拉,用翼是绝对能够找的到她的。”
彼临嗯了一声,但焦虑的表情却没半点松懈。
崇拜轻吁口气,说道:“为什么那么在乎那个精灵呢?”
“什么?”
“为什么那么在乎她?”崇恩低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异样表情,“世事真的是很奇妙啊,有时候,即使是神,也预料不到呢……”
彼临扯出一个飘忽的笑容,非常轻非常轻的说:“为什么那么在乎她……难道不应该这样在乎吗?我生命里唯一的慰寄,我的希望,我的快乐,我为自己留得最后一点仁慈……不应该这样在乎吗?”
“只是这些?”
“当然不止,她还是我的温暖,我的童年,我的现在……”
崇恩打断他:“我不是指这些,我想问的是——难道,你对她的感情里没有——所谓的爱情么?”
彼临先是一怔,然后失笑,“别开玩笑了,崇恩,你知道的,我爱的人是欧若拉。”
“欧若拉……么?”崇恩喃喃,然后抬起头,微笑,“是啊,欧若拉,那当然勿用质疑,是她!雏不过像是你的女儿罢了。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欧若拉吧?她投胎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很好奇啊……”
彼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别过头低声说:“你……还是别见她了……看到她后,会难过的……”
崇恩扬眉,刚待说话,只听“嗖”的一声,紫光飞了回来,在他们面前绕了三圈。
彼临顿时眼睛一亮,面露喜色说:“找到了!”
“嗯。”崇恩懒懒一笑,“恭喜。”
“我这就去接她!”彼临说着就走,崇恩连忙叫道:“等等!你这家伙,利用完就走人哪?不行,我来都来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聊胜于无,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跟着紫光穿过时空之门,抵达埃及,来到一个已经干涸了的古井处。
紫光围着井口不住盘悠,崇恩奇道:“难道人在这下面?”话音刚落,彼临就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这口井非常深,有一百多米高,落地后,漆黑不见无指。彼临双指轻擦,一簇火光跳起,照出前方有个圆形小门。他和崇恩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条长长的走道,两壁上插有火把,但却没有点燃,地面整洁,看样子是有人经常在此出没。在古埃及,要在井地弄出这么一条暗道,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看来西斯比果然能力不小。
走道尽头,又是一扇圆门,只不过这一次,门上雕着神秘复杂的花纹。彼临指尖的神火在离门一米远时,呲的灭了。
崇恩惊道:“这门上施了咒语,用来阻隔一切法术。”
彼临点点头:“难怪她有恃无恐,认为我绝对找不到雏,原来是借助了这道门的缘故。”
“嘿!巫师施展的咒语再怎么厉害,能敌的过神力?开玩笑!”崇恩一边讽刺,一边砰的一拳打在门上,石门发出一连串爆裂声,如豆腐般坍塌了下去。
“瞧,这不就搞定——”了字还没出口,眼角余光看见门内的场景,他顿时整个人一震,吃惊的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门内是七七四十九级台阶,蜿蜒而下通往一个正方形的大房间,房间四壁漆着色彩鲜艳的图腾,尤其是正东方的那堵墙上,有个大大的“卍”字,那妖异到极点的红色,看起来还真是有点触目惊心。
然而,让他呆住的并不是这个,而是房间内的石床。
干枯的浅灰色长发凌乱地四下铺泻;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已经尽数萎缩,像朵被风干了的花一样,皱巴巴的贴在骨头上;半睁着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没有丝毫生气……崇恩张着嘴巴,几乎不敢相信,此时此刻躺在床上像具干尸的人竟然会是雏!那个漂亮灵美独一无二的精灵!
这、这、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是谁对她做的这样的事情?
而这时,更恐怖的感觉从身体右侧传来,他下意识的转头,在看到彼临的样子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彼临!”他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结结巴巴的说,“冷静!要冷静!拜托,冷静下来,千万要冷静……”
彼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径自盯着床上的雏,双瞳在燃烧,并且那火势愈来愈大,渐有喷噬而出的现象。
崇恩扣紧他的手,高声叫道:“求你了!彼临,不要这样,冷静下来,先想清楚,究竟是……”
“是海夫拉。”阴沉的声音完全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每个字都如刮骨钢刀,带着最最凌厉的杀气与愤怒,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海夫拉?”埃及法老?不过不管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先得制止住眼前这人才行,这家伙要是爆走发狂起来,事情就大条了!“听着,不管是谁,你先冷静下来!我的朋友,冷静,这种时候你更该冷静!”
“我去杀了他!”彼临说着转身,崇恩连忙死命拖住,几乎是绝望的呻吟说:“现在不是杀人的时候!”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三句话,一句比一句轻,到最后一句时,几乎模糊地听不出来。崇恩愣了一下,将彼临的身体扳过来朝向自己,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眼中一片泪光。
崇恩的心紧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唤道:“彼临?”
“杀了他……”他的意识仿佛已经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反复的说,带着无限悲愤无限痛楚最后淡化为一份凄凉。
看着这个样子的彼临,崇恩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他的手扣在彼临的肩膀上,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矛盾到了极点,最后轻轻的说:“对不起……彼临。但是!你不能杀他,他是未来埃及的法老,你杀了他就等于改写了人类历史,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你想想,好好想想,你好不容易找到欧若拉了对不对?如果你改写了历史,会紊乱时空,到时候她又消失了,就又要找上几千年几万年,甚至,永远都找不到了。想想欧若拉吧,想想她,彼临,我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与其想着怎么报仇,不如想想怎么补救。也许,还救的回来的。”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彼临,他浑身一颤,然后呆滞的推开他,走向石床。
第十章 一半神力
如果她的生命只能维系在今晚的话,那么——我就不让太阳再出现。”“什么?!”
“他是埃及未来的法老不是吗?他一心一意想方设法要成为这片领土的王不是吗?那么,付出代价吧!我以我的神力诅咒埃及,我要让它从此后再也见不到阳光,谷物不再生长,河水干涸,漫天风沙……”
“雏……”彼临在床边坐下,一边轻声呼唤,一边靠近。
雏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碰到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他将她抱入怀中,小心翼翼,满是怜惜。“很痛吗?雏,很痛吗?告诉大人,哪里痛?大人在这里,不怕了,一切噩梦都已经结束了……”
雏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彼临吻着她的额头,一遍遍的亲吻着,声音几近哽咽:“对不起……对不起,雏,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下的,对不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让你一次又一次的遇到危机,却始终没放在心上,我太自负,自负到认为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形都能赶得及,都能救得回来……对不起,对不起……”
雏依然没有动,倒是一旁的崇恩听了,神色变得非常复杂,他走上前拍拍彼临的肩膀,刚待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彼临已先他一步说道:“千百年来,我以自己从不曾有的耐心和感情去呵护这个孩子,悉心照料,爱若珍宝,不舍得让她受到丝毫伤害……可我这么珍爱的东西,却在转身不经意的一瞬间,哐啷碎裂。如果是你,你做何感想?”
崇恩抿紧了唇角,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所以叫我怎能不恨?”彼临双手颤抖的摸着雏的头发,目光变得无限苍凉,“那家伙毁了她,毁了我最宝贵的东西,毁得这么彻彻底底……不过是个人类而已,居然就敢这么做,他居然就敢、就敢这么做……”
崇恩向前走了一步,将手搭在雏的脉搏上,皱起眉头沉声说:“没办法复元了么?”
彼临痛苦而绝望的摇了摇头。
“看来她活不过今晚了……”
彼临突然抱着雏站起来朝外走,崇恩惊道:“你干什么去?”
“如果她的生命只能维系在今晚的话,那么——”彼临伸手在石壁上虚画了个圆,瞬间移形到井外,外面,夜浓如墨,繁星点点,风吹得他的头发和衣袍,带起一片肃穆气息。
他就那样微微的仰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就不让太阳再出现。”
“什么?!”
彼临很平静的说:“他是埃及未来的法老不是吗?他一心一意想方设法要成为这片领土的王不是吗?那么,付出代价吧!我以我的神力诅咒埃及,我要让它从此后再也见不到阳光,谷物不再生长,河水干涸,漫天风沙……”还没说完,崇恩已一把捂住他的嘴吼道:“不行!等等,我反对这个诅咒!你疯了?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想过吗?你要报仇要泄恨没关系,针对海夫拉一个人去,没必要把所有人类都牵扯上吧?太阳永不出现这可是个天大的事情,我不能任由你这样胡来,你会真的惹火天界,受到非常严重的处罚的……”
“无所谓。”彼临不冷不热的插了一句。
崇恩更加恼火,揪住他的衣领怒道:“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往绝路上走,绝对不能!”
“绝路?”彼临惨淡一笑,万分感慨的说,“你以为——事情到这一步,我还会稀罕明天?”
“为什么不?没错,雏对你来说很重要,她死了,你认为所有的快乐和幸福也跟着她一起离去了,但是!别忘了你还有欧若拉,你真正要找要相守要永远在一起的人是欧若拉,而不是雏不是么?”是了,就这样搬出欧若拉这个撒手锏来,欧若拉是彼临的死穴,他不可能放诸不理。正当崇恩以为这下可以说服彼临时,却见他依旧神色漠然,面如死灰,仿佛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将他从绝望中拉出来了一样——即使是欧若拉,也不能。
崇恩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难道……彼临已经发现了什么吗?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摧毁不掉的?
“其实……未必是没有办法的吧?”他轻轻一叹。
果然,彼临立刻扭头,惊问道:“你说什么?”
“你似乎忘记了一点,对神来说,无所谓救不了,只有愿意,还是不愿意去救。”
彼临拧眉,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崇恩干脆说的更明白些:“神可以以自己的神力救活这世界上的任何生物。这点你是知道的。所以当这个人类女孩死时,你用自己的血复活了她,使她成为精灵。”
“你的意思是——”彼临只觉自己原本已经沉到极点的一颗心忽然间,又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还有希望?还能挽救?
“同理,你也可以复活濒临死亡的精灵,只要你愿意——”崇恩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缓缓道,“牺牲一半的神力。”
彼临的眼神先是一悸,然后柔化开来,脸上逐渐有了欣喜的神采:“只需要一半神力就可以令她痊愈?”
“你可要想清楚,失去一半神力之后,你的法力就低于艾美拉和闼罗他们,以后再想做什么,就会束手束脚了。”
“无所谓。”彼临自嘲的一笑,“没有区别,现在的我还不是拿他们无可奈何?”如果说人类的痛苦是来自于他们许许多多的无能为力的话,那么为什么即使贵为天神,还会有这样的烦恼?由此可见,所谓的神比人好,也完全是瞎扯。血统的高贵依旧在七情六欲面前溃败,输给痛苦、软弱、悲哀等情绪。
崇恩还在踌躇,彼临已反握住他的手道:“事不宜迟,快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崇恩目光闪烁,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彼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我的记性还没那么差,把那么特别的一天都给忘掉。”彼临回忆说,“是在艾美拉十七岁生日的庆宴上,她把你介绍给我,说:‘彼临大人,这是我第十九个堂哥,他是出了名的坏小子,你可要小心点。’然后你递给我一根烟,说:‘抽吗?这是我认为的人类所发明的最好的东西。’我当时就笑了,觉得你这个人很有趣,很投我的脾气,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后来事实也证明了,在欧若拉事件中,你是唯一一个挺身而出帮助我的人。”
彼临直视着他的眼睛,很诚恳的说:“谢谢你,崇恩,认识你是我最幸运的一件事情。”
崇恩脸上泛起丝丝涟漪,显得顾虑重重心绪不宁,最后勉强一笑道:“是啊,是在艾美拉十七岁时认识的呢……时间过得真快,彼临,你却是一点都没改变……”
“你是想说我还是那么毛毛躁躁、冲动偏激吗?”
崇恩笑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脚跟一转,背过身去说道:“不说这些了,我们开始吧。我告诉你具体步骤……”
天边,几朵乌云遮过来,星光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隐隐然的,像是种悲伤的错误。
“什么?”骨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西斯比看着眼前的海夫拉,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用活活见鬼四字来形容,“你再说一遍!你对她做了些什么?”
相比于她的气急败坏,海夫拉依旧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淡淡说:“我还没来的及做完,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西斯比瞪大了眼睛,嘶哑着声音说:“还没来的及做完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理解的那样子。”
西斯比额头上顿时冒出了青筋,急的声音都开始哆嗦:“你疯了……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怎么可以、可以对她做那种事情?”
“正因为她不是人类,所以我才想要试试看。”
西斯比为之无语,没办法,只好一闭眼睛吁气说:“好吧好吧,反正你的事我从来就管不了,只要你不怕报应就行了……那么后来呢?”
海夫拉露出几分迷茫之色,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说:“后来……她哭了,我就收手了。”
“什么?”这下不只是鬼杖,西斯比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你你你你说什么?”
“这事很稀奇么?”海夫拉嗤鼻,“女人遇到强暴这种事,通常都会哭吧,精灵也不例外呢……”音犹未落,脸上已“啪”的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他被打懵了,愣在那里好一阵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打他的西斯比也比他好不到哪去,脸白如纸的喃喃说:“完了……这下真是什么都完了……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事吗?海夫拉王子,这回,我真的是帮不上你了,完完全全的无能为力了……”
海夫拉扬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西斯比笑得比哭还要难看,目光异常悲哀的说,“精灵是不可以哭的,他们一旦哭泣,就意味着精灵生涯的结束,严重点的,还会死亡。我现在只求那个雏还没死,不,即使她没死,一切也都已挽救不回了。你闯祸了,海夫拉王子,闯了一个最糟糕的祸……”
她刚说到这里,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间中夹杂着很多脚步声和惊叫声。这是王子的行宫,谁敢那么放肆无礼?
海夫拉面色微变,刚要发怒,房门被人踹开,一行士兵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是个体态丰腴的美丽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海夫拉沉下脸,冷冷的问道。
女子微微一笑:“没什么啊,只不过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罢了。我亲爱的二哥。”
海夫拉哼了一声,“不需要你如此假惺惺。”
女子没有生气,依旧巧笑嫣然的说:“其实我也不想来的,不过没办法啊,父王突然病了,他很担心二儿子,于是我出于孝顺,便自告奋勇的过来照看你了……”
“你说什么?父王病了?什么病?”海夫拉握紧拳头上前几步,女子连忙后退,士兵形成一个半圆,手里的石刀清一色的指向他。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你的属下们已经全都被擒获了,哦呵呵呵呵,其实我也没料到会这么容易呢,看来哥哥最近精神恍惚,很粗心大意嘛……既然这样,就把手头的事情全都放一放,休息一阵子吧,妹妹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海夫拉眯起了眼睛,低声道:“你说实话,瑞丝,父王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瑞丝回他一个充满警告意味的笑容,悠悠说:“这个嘛……你过几天就知道了。现在,还是好好的想想该怎么安分守己吧!”
凌晨三点半,瑞丝带领士兵包围并控制了海夫拉的住所,原本潜藏在暗处的争斗一下子摆上台面变得异常鲜明起来,窗外,无数奴隶手持火把,直将天空都映成一片猩红色。
西斯比望着红红的天空,面色灰败的喃喃低语说:“果然……神的惩罚来了……这是神的惩罚啊……神,发火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在哪儿?
我怎么会来了这里?
雏看见自己穿着素白色的长袍,站在一方无人之境。
天是暗蓝色的,眼前的山水也是灰蒙蒙的一片青,看起来模糊犹如梦境。然而,就在那样的场景中,却有红绿蓝紫色的光束,从天而降,浩淼的铺满了半边天空,颜色无尽绚烂,美到极至。
她情不自禁的朝前走了几步,双脚碰到清凉的液体,低头一看,湖水不知什么时候漫了上来,在她足底行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水流不停的往里面卷进去,但她却依旧站的好好的,没有掉下去。
——这感觉真神奇。
这是哪里?她怎么了?雏歪着头沉思,逐渐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是了,她被人抓了,关在地下的一间石室中,两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年老的女巫说要用她去要挟彼临大人办点事,然后就先走了,剩下她和海夫拉两个人……
海夫拉突然变得非常可怕,他如野兽般的咬她,撕开她的衣服,她想挣扎,但是手脚都被那神秘的黑色丝线束缚着,完全动弹不得,就在那时,她忘记了彼临的话,哭了出来。
从眼泪流出来的那一瞬间起,她的意识就仿佛从身体里脱离了,开始在四维空间里飘,最后飘着飘着就来到了这里。
这究竟是哪儿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奇异而美丽的光线?还有她的衣服,她的衣服分明已经被海夫拉撕裂了的,现在却又完好无缺的穿在她身上,而且样式也好象改了一些,变得更加纯白。
当雏意识到这一点后,继而就发现了更多奇怪的事情,她的头发也变了,原本是珍珠的浅灰色,现在却成了灿烂的金黄色!她低下头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湖水非常清楚的映出她的脸——
一声尖叫!
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恐的全身发抖:水中的人儿鹅蛋脸,眉眼细长,双眸如星,右眼角下还有一点痣,分明是很烟视媚行的长相,却偏偏在她脸上显现出一种圣洁无瑕,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从心底里感觉到详宁。
这不是她!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要待在这里,她要去找彼临大人!她要回去,请让她回去!
这时水流的漩涡突然停住了,湖面如镜,与天空相连成一个圆,而那红绿蓝光便逐渐弥漫开来,渐渐渲染了整片天空。
与此同时,前方岸上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崇恩。
雏心中一喜,连忙挥手叫道:“崇恩大人!崇恩大人!”她提裙朝他跑过去,但崇恩却像是完全没有看见她一样,径自往前走。
他身旁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低着头,长长的金发披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她又是谁?怎么会和崇恩大人来到这里?为什么崇恩大人不应她?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跳入雏脑中,她一直在往前跑,那湖岸分明就在眼前,却怎么跑也靠不近。于是她停了下来,一边气喘吁吁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眨也不眨的望着崇恩。
只见崇恩走了一会儿后,停下脚步回首道:“就在这里吧。”
女子轻轻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麻烦你了。”
崇恩直视着她,神色复杂的说:“忘了他吧。忘记他,人间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女子却摇头,“不。”她背对着雏抬起头,说,“我要记得他,然后等他来找我。我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我的,无论我会出生在什么地方,哪个时代,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找到我的。我要证明给艾美拉看,她阻止不了我们!”
听了这段话后,雏好象有点明白了——这个人,难道是欧若拉?这难道是欧若拉被贬入凡时的情形么?难道这里是时空隧道?她走错了时空,所以误回到了千年以前?
崇恩抬起一只手咳嗽了几声,扯起唇角带点嘲讽的笑笑:“是么?别忘了,艾美拉可以陷害身为曙光女神的你,当然也可以对变成凡人的你再做点什么。你……斗不过她的。”
曙光女神!!果然是欧若拉!
雏觉得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袍子,凝神观望。
欧若拉仍是摇头,很平静的说:“无所谓,她阻隔的了一时,阻隔不了永远。神的生命是永生的,也就是说,我和彼临有着无穷尽的希望和明天。”
崇恩眼中起了一系列的诡异变化,似矛盾似踌躇似痛苦又似痛恨,阴沉的说:“无穷尽的希望和明天……吗?真是让人听着觉得刺耳的话呢。本来如此坚定的爱情应该让人感动万分才对,为什么反而好生厌恶呢?”
欧若拉吃惊的抬起头来,在看见他的表情后愣住了。
崇恩冷冷一笑,目光变得如利箭般尖锐,死死地盯着她,盯住她,满是恶意,“你认为自己能够幸运到等到他来找你么?”
“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话音未落,崇恩已突然出手。只听欧若拉发出一声尖叫后,整个人顿时晕倒在地。一道白光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圆,将她罩在其中,同时,一些类似紫色烟雾般的东西从欧若拉的身体里飘了出来,被崇恩全部吸入掌中。
一旁的雏看得是心惊肉跳,满是疑惑——这又是怎么回事?崇恩为什么会对欧若拉出手?他想干什么?
紫烟慢慢的在他掌心里凝聚,最后变成龙眼大小的一颗珠子,白色光圈嗖的一声消失,里面的欧若拉依旧昏迷不醒。
崇恩唇边浮起一个残酷之极的冷笑,阴森森的说道:“愚蠢的女人。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沾惹了彼临。”说着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提了起来,“你似乎忘记了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天神永相隔,那就是——灵息脱体!”
欧若拉的脸映入雏眼中,顷刻刹那,天旋地转——
她……她……她竟然长得跟此刻的她——一模一样!!
天啊,天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来告诉她,谁来告诉她!
那边崇恩继续说道:“彼临只能根据你的气息去寻找你,他万万料不到,即使找到了,那个人也其实并不是你。啊,一想到这点我就觉得很有趣呢,真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后面的事态发展了,那么就开始吧……”
他手一松,那颗紫色的珠子就掉了下去,地面徒然间变成白色云层,珠子穿透云层,一直往下坠落。
雏的视线跟随着珠子落下,无比清楚的看见它飞跃了千年时空,降落到埃及,依附在刚出世的赫丝身上,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被吸收掉。
她再转回视线,看见崇恩脸带得意,双手一挥,将欧若拉推入湖中。扑通一声,湖面冒起无数水泡,天空中的彩光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一下子陷入无边黑暗。
刚才那个是……就是传说中的极光吧?因为骤然间看见了这么可怕的事情,雏的思维一下子呆滞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慢半拍的想:因为欧若拉死了,所以极光也跟着消失了吧?难怪与大人在一起的几千年里,虽然去过很多地方,虽然看过许多千奇百怪美丽纷呈的景观,但她却一直没见过极光。
也就是说,除非欧若拉重新恢复神籍,否则,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这种神奇的自然现象!
气泡依旧翻滚着,湖水深处逐渐起了一点亮光,那光势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最后形成一层结界,像面镜子一样映现出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欧若拉的身躯不停的往下沉淀,慢慢淡化。
雏连忙伸手想去抓住她,却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直一直沉下去。不……不要……不要沉下去啊……大人会伤心的,再也见不到欧若拉,彼临大人会伤心的……
带着那样的执念,雏也跟着跳入湖中,湖水竟一下子分了开来,似乎不敢靠近她。这又是怎么搞的?然而,顾不得多想,先救人要紧!她拼命的往下沉,眼看就能碰到欧若拉的手了,湖底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欧若拉顿时掉了下去!
“欧若拉!”雏趴到洞口边,还没来的及收起先前的惊悸,已被更为震撼的一幕吓到,那一瞬间,天崩了,地裂了,万物再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第十一章 千年前的真相
“我、我……我只是没法接受……”“没法接受什么?”
“大人,我、这个样子的我……这种模样的我……美吗?你说实话,告诉我实话!”
“傻瓜,精灵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生物。”
“比赫丝公主还美吗?”
“呃?”
“告诉我,我是比她还美吗?现在的我,这个样子的我,是吗?”
欧若拉的身体掉入人间,投胎到一户普通的工资阶级家庭,父母很爱她,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便双双死于一次楼塌事故,亲友们都不肯收留她,便将她送到了当地的孤儿园——
这就是雏在湖底的时光洞里所看见的一幕。
欧若拉投胎成了她。
——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很长一段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等意识慢慢的重新回来后,第一个感觉便是想笑。
是老天在跟她开玩笑吧?这个笑话还真是很好笑呢,啊哈,啊哈哈,赫丝不是真的欧若拉,她才是?啊哈,啊哈哈!
可是为什么,心底里的阴影越来越重,笑声也越来越牵强,凝重的感觉不断压过来,令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真的!
绝对、绝对不是真的!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也安排的太好了吧?好吧,姑且说崇恩真的那么做了,把欧若拉的气息和她的真身分离,但那真身怎么偏偏就成了她了,而且怎么就好巧不巧又被艾美拉给撞死了,而且怎么就偏偏又在那个时候碰到了彼临,被他所救,然后一直跟在他身边……
不,不,她不信!她不信!这不是真的……
雏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脑袋,闭起眼睛,无比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呻吟声。那声音如此绝望,如同濒死的野兽在哭泣与哀嚎。
某些熟悉的感觉席卷而回,像针一样刺扎着她的肌肤,像火一样燃烧着她的身体,一直痛到骨子里去。
时空仿佛再次逆转,这一次,她不再是个旁观者,而成了故事的主角,去重复经历一段原本已经忘光了的往事。
她看见自己还是穿着那套纯白色的长袍,留着长长的金发,每天赶在阿波罗前出巡,驱走黑暗,为人间带去曙光。
天界流传着很多八卦,在那一年,那些流言蜚语们总是围绕着两个人展开,那两个人就是彼临和艾美拉。
最开始时对他的印象并不好,总觉得那是个眼高于顶的骄傲男子,有神的冷酷而无神的慈悲。然而,后来的一件事却完全改变了她对他的看法。
那是一次出巡时,看见人间有个腿带残疾的男孩摔倒在路上,当时不过凌晨4点,空旷的广场上寂静无人,孩子不哭,自行挣扎着爬起,却再度摔倒在地。
然后彼临就出现了,他站在离他五米左右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竟不上前搀扶。于是她当时就想:果然是个没爱心的神。
她化成普通人类的样子走过去,对孩子伸出手说:“疼吗?我来扶你吧。”然而,孩子却非常不给面子的一把将她的手推开,目光冰冷而怨怒,使得她心中一跳。
孩子倔强的继续依凭自己的能力站起来,然后一拐一拐的离开了。她望着他的背影,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时彼临也转身准备离开,她第一次叫住他道:“那个,等一下!”
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彼临面无表情的开口说:“在人困难时给予帮助之前,请先想好他是否需要你的帮助,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帮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个孩子因你多余的善心而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你在无意中羞辱了他。”
她顿时为之色变:“什么?”
彼临冷冷一笑,不再答话的离开了。留她一人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就去寻找那个男孩,一直找到他家里,结果事实证明,彼临是对的。
孩子名叫唐,因为残疾的缘故从小就被周边的人取笑,被父母抱怨,认为他是个累赘。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累赘,凡事亲力亲为,像跌倒洗澡这种事情都坚持不需要别人帮忙。她的善举刺伤了他敏感脆弱的心,在此后的几天里,他变得更加孤僻与阴沉。
经过这个教训后,她开始明白了一些以前不曾注意过的事情,并且对彼临产生了某种程度上的好奇。当她发现她越来越期待能够碰见彼临,只要见到他心跳就会加快时,她意识到了非常可怕的一点——自己坠入情网了。
和艾美拉一样,爱上了这个天界中最美丽也最冷漠的男子。
似乎是一场苦恋呢……她无不自嘲的想,她居然沦落到跟艾美拉一样……她可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花痴,成为众神茶余饭后调侃八卦的对象。
于是对彼临,她一直保持着刻意的距离,不让自己靠的太近,也不让自己离的太远。
然而,有时候上天真的会制造机会安排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徒然靠近——她和彼临就是这样。
一切始由还是因为唐,那个倔强的让人心疼的人类小孩,在七岁时,再遭劫难,医生查出他得了骨癌,他的父母为此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抱怨的更加厉害,于是一个雨夜,他决定不再拖累他们,收拾行囊离家出走了。
当她得知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当下万分着急的连忙去人间找他,却意外的发现彼临竟然也出现在同一地方。
他也是来找那个孩子的吗?
刚那么想,彼临就已掀开盖在水泥管上的垃圾袋,唐蜷缩着睡在管子里,小小的身躯在不停发抖。
“真是胡来……”彼临低声说了一句,将他抱出来。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问道:“你是谁?”
“天使。”
她在旁边听得一愣——这个回答也太搞笑了点吧?他从头到脚哪点像天使了?
果然,唐也同样感到迷惑,看了看他的背说:“可你没有翅膀。”
“收起来了。”彼临一边说,一边施展神力为他驱走病魔,两分钟后,当他将唐放到地上时,唐的脸色已恢复了苹果般的红润。他茫然地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你对我做了些什么?”
彼临摸摸他的头:“我说了,我是天使,来人间实现好孩子们的愿望的。现在你的病好了,回家去吧。”
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抱住自己的胳膊,脸上露出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的复杂表情。“这……不会是在做梦吧?我……也能算是个好孩子么?等梦一醒,一切就又会回到最糟糕的状况了吧?”
彼临掐了他一下:“疼吗?”
唐点头:“嗯!”
“那你还在怀疑什么?”
唐一下子哭了起来,那样倔强的孩子,掉起眼泪来,却比谁都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彼临抱住他,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方式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天使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帮助你的。加油……”
送走那个孩子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彼临:“为什么你不干脆连他的腿疾一并治好?”
“不需要。”
“呃?”
“那是在他所能够承受的范围内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她已明白,他的意思是——如果真的关心一个人,不用去在意那些他们自己能处理好的事情,但要在他所无法承受的事情上给予适当帮助,这样才是真的对对方好。
呵,彼临,这个被众神一致评价为冷血寡情的男子,竟会有这样细腻体贴的一颗心。好温柔,真的……好温柔呢……
她注视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由衷的叹服,而就在这时,彼临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忽尔一笑。虽然这个笑容带了几分诡异气息,但她的心还是很不争气的砰砰砰狂跳了起来——这可是他第一次冲她笑呢……等等,他在笑什么?
“你还不走吗?”他说。
“哦,要走的……要走的……”她连忙快走几步,走到他身旁,心中甜甜的喜悦着:真好,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呢……
谁知彼临挑起眉毛,笑容越发诡异了起来:“我指的不是这个。”
“咦,那是什……”她的话还没问完,视线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往天空,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
糟了,都八点了,天还没亮,她把自己的工作给忘了!!
那次事件以她毫无形象的匆忙飞天为结束,却拉开了她和彼临间和谐关系的序幕。有些东西开始悄无声息的生长,两颗心越来越靠近……
雏痛苦万分的捂住自己的头:看见了……是的,她看见了……她看见了自己的前世,她看见了欧若拉与彼临之间一切故事的开端与结束……她觉得自己身为“雏”的那部分正在慢慢碎裂,那种感觉可怕之极!
不,不要,她要当雏,她不要当欧若拉,她是雏!她是天真单纯什么都不懂的雏!她是开朗快乐没有丝毫悲伤的雏!她是彼临最最怜宠溺爱的雏!
她是雏……她是雏……她是雏……
呻吟声变得更加绝望,为什么要让她经历这一切?浑身上下每处肌肤每个毛孔都痛到极点,恨不得就此死去,也就摆脱了这样毁天灭地般的折磨!
可是,就在这样的哭泣挣扎中,却有几滴清凉的液体滴到她身上,奇迹般的缓解了她的伤痛,如同阳光一样,驱走黑暗,带来温暖和光明。
这……是什么感觉?好舒服……好舒服呢……
“雏……”她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她,催促她,引导她,带她离开那片湖水,升向天空——
--------公元前3000年,埃及在与苏美尔人的贸易交往中,形成了特定持久的尼罗河文明------
雏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彼临疲惫却欣慰的笑容,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声音轻轻,像是怕惊吓到她:“雏,睡的好吗?”
那声音如涔涔暖流,自肌肤沁入,一直渗透到四肢的每一处,温暖的不可思议,然而,她望着那双溢满泪光的天蓝色眼睛,却只想哭。
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用自己的血复活了她,将她变成一个精灵。
而这一次,他用了比鲜血更为珍贵的眼泪。
怎么偿还得清呢?即使她是雏也偿还不了这样的恩情,更何况,她还是欧若拉。
欧若拉,一个湿濡濡的名词。
“贪睡的小孩……”彼临微笑,扶她坐起来,拿垫子让她靠着,关怀备至的问,“怎么样?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还有哪里痛?”
她只是痴痴的看着他,不动,也不答话。
彼临收起笑容,满是愧疚和心疼的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原谅大人吧,我向你保证,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在你身边,你不会再受到丝毫伤害了……”
雏抬起手,彼临连忙问:“想要拿什么东西吗?我帮你。”
雏没答话,只是将手伸到了他脸上,指尖在他面颊上轻轻一碰后,又瑟缩收回。彼临眼中心痛之色一闪而过,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柔声说:“我在这里。我是真实的,不是出自幻觉。”
雏摇了摇头,食指摩过他的眼角,将那的泪痕一一拭去,然后,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入他怀中。
彼临先是怔住,继而心中一宽:会撒娇,看来是好了……于是轻拍她的肩,笑着说:“喂,小东西,先说好了,你可不要再哭了,我好不容易才让你恢复漂亮的,你一哭,又要前功尽弃了。看!”他变出一面镜子递给她。雏接过镜子,呆呆的看着镜子里那张本该熟悉却突然间变得非常陌生的脸,感觉刚才梦中的那种切肤之痛并没有消失,依旧残留在她的身体里,让她觉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
她仰起脸,哽咽道:“你是不是用了那种禁忌术救我?以你一半的神力延续我的生命?”
彼临有点吃惊:“你知道?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天界的三大禁忌之术,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因为我是欧若拉,我也是个神,我恢复起了她的所有记忆……雏垂下眼睛,双手抖个不停,眼看着连镜子都快要拿不住了,彼临将她的手笼入怀中,低叹一声,说:“你怎么了?雏?还在为之前的事感到害怕和悲伤吗?”
她摇头。
“那么告诉大人,为什么不开心?重生的感觉不好么?”
她还是摇头。彼临的目光变得有些担忧。
雏咬唇,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颤声说:“我、我……我只是没法接受……”
“没法接受什么?”温柔的嗓音如天籁般萦绕在她的耳旁,诱哄她说出心事,然而,这却只是让她更加悲伤。她突然抓紧彼临的手,急切的问道:“大人,我、这个样子的我……这种模样的我……美吗?你说实话,告诉我实话!”
彼临呃了一声,诧异的扬起了眉毛,他实在是没想到,从来连打扮都不懂的雏竟然会问他这个问题,当即失笑说:“傻瓜,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吗?精灵,一直都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生物。”
“比赫丝公主还美吗?”
这句话令他面色微变,神情一下子凝重了起来,不解的说:“雏?”
“告诉我,我是比她还美吗?现在的我,这个样子的我,是吗?”她的眼睛里满是灼热的期盼,亮的出奇。不知道为什么,彼临却预感到了不祥,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都不该是雏会有的啊……
他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企图令她冷静下来,故作轻松的说:“如果你还是眼泪汪汪哭哭啼啼的话,就绝对会被她比过去……”
“你在敷衍我!”雏格开他的手,转身跳下床,分明是生气的举动,却有着最绝望的表情,看得彼临心中一悸——不对劲!事情,很不对劲!
雏是个乖巧单纯到没有任何秘密的孩子,她的心事就像透明的玻璃,任何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此次再度复活后,却变得完全陌生,隐晦复杂到无法捉摸。
如果不是从头到尾亲自将她救活,他几乎忍不住开始怀疑眼前这个精灵,究竟是不是雏。
雏刚冲到门口,便与推门想进来的明加撞了个满怀,明加连忙扶稳她,惊讶说:“咦,你醒啦?”
彼临收起心中的疑虑,问道:“什么事?”
明加行礼说:“公主见大人已经不眠不休在床边守了十天十夜了,很是担心呢,所以派我过来瞧瞧。既然现在雏已经醒了,就请大人跟我过去一趟,公主有事相商。”
“好。”彼临点头,看了呆立在门边的雏一眼,说道,“你太累了,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去就回……”
雏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雏?”
雏将下唇咬了又咬,将头摇了又摇,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哀求,像在跟他说——不要去!大人,不要去!
彼临心中暗暗叹息,柔声道:“我知道,我不会丢下你的,我在这个房间里布了结界,别人是进不来的,你乖,再睡一会儿好吗?”
雏还是摇头。
彼临想了一下,说:“那你跟我一块去吧。”
她仍是摇头。
彼临终于有些不高兴了,“雏,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不……不要去……”她从喉咙里逼出这几个字,因为抓他的手抓得太用力,指关节都开始发白,“不要去……”
“什么?”
“不要去见赫丝!不要留在埃及!不要再管一切的一切,可以吗?带我离开这里好吗?我不要再待在这里,我讨厌埃及,我讨厌法老,我讨厌这里的一切!请你带我离开,求你了,求你了……”她说着,双腿无力跪倒,低垂着头,紧抓着他的手,浑身都在发抖,再加上那样可怜兮兮的声音,让人恨不得立刻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然而,彼临目光一闪,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半响后才开口:“雏,把你的话再说一遍。”
雏抬起头,直视着他的脸,哽咽说:“我们走好不好?我们能不能忘记一切,就这样离开?不再找欧若拉,不再理会人世间的争权夺利,不再与人类纠缠不清,我们就这样离开,像以前一样了无牵挂的穿梭在不同的时空不同的地点里,任意玩耍开开心心的,不好么?彼临大人,那样不好么?”
彼临沉默,眼中浮起许许多多的情绪。
“不可以吗?不可以抛开这一切吗?你可以给我一半的神力,却不能为我放弃欧若拉,是吗?”她问的辛酸又无奈。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自己的情敌,竟然是自己。
彼临长长的、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道:“不要让我失望,雏——不要让我对你失望。不要让我在你脸上看见嫉妒与自私,不要让我看见你身上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不要,永远不要。”
雏的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惨白,许久之后,凄然一笑说:“难道我对于你的意义只是一件完美的作品吗?”
彼临一震,火了,一把扣住她的肩膀,皱眉说:“你究竟在别扭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之后,连他自己都惊呆了——他这是在干什么?对雏发脾气?
千百年来,他连大声对她说句话都不曾有过,现在是怎么了,只因为她不知轻重的几句话就生气成这个样子?
看见雏脸上明显的受伤表情,彼临只觉一颗心像被千百根针在扎一样,再难宁静。刚想道歉,雏已深吸口气,换上另一副表情说:“好了,我明白了,这个要求我以后不会再提。你去吧。”
“雏?”
雏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她真的是在闹情绪,而原因,他却不知道。意识到继续留下只会将局面弄得更加僵硬后,彼临再次叹了口气,对明加说:“走吧。”
明加小心翼翼的望了雏一眼,识趣的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带路。
彼临走到门外,又回头看雏,她还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算了,让她一个人单独静静吧,也许他和她,都应该好好想一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差错,才使她的性格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当彼临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后,雏终于扭过头,看着空荡荡、明晃晃的房间,眼中哀色更浓。
如果,不想起一切就好了……还能像个真正的精灵一样最最天真单纯的生活。可惜老天要折磨她,故意要她痛苦,所以,让她想起从前的事情。
该怎么办?可以说吗?可以告诉彼临其实她才是真正的欧若拉吗?可以告诉他是他最好的朋友崇恩害了她吗?可以告诉他他被骗了,那个赫丝不应该得到他那样的对待吗?
但是——
如果她真的将一切都告诉彼临,如果彼临知道他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他;如果他知道自己几千年的寻找和期待全都失去意义;如果他知道因为他的缘故,她将无法恢复神籍,永远只能当一名精灵?他会怎么想?
这些个纠集在她心中盘绕成结的问题,已令她感觉自己身在地狱,生不如死,怎么舍得让他也陷入这样不堪的境地?更更重要的是,如果彼临知道了赫丝不是欧若拉,他会怎么做?
虽然,彼临是因为误会赫丝是她的投胎转世,所以才对她百般容忍尽力保护,但是,谁能说在他眼中闪烁的就不是真正的爱情呢?他也许爱的是欧若拉,但也许爱的是赫丝本身,毕竟这些天相处下来,要对一个本就心存好感的人产生爱情,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情。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怎么办?她又将情何以堪?
难道……这一切都是艾美拉的阴谋吗?她和崇恩是同伙,先由崇恩将她的气息与灵魂分体,诱导彼临去寻找赫丝,再由艾美拉将转世成人的她撞死,让她既不能升天,又无法转世……
与崇恩当时的对话犹在耳旁回响,声音清楚的可怕,像在嘲笑她彼时自信满满,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神”心险恶。
——“无穷尽的希望和明天……吗?真是让人听着觉得刺耳的话呢。本来如此坚定的爱情应该让人感动万分才对,为什么反而好生厌恶呢?”
——“你认为自己能够幸运到等到他来找你么?”
——“愚蠢的女人。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沾惹了彼临。”
一幕幕往事画面,电光石火般从脑海里浮掠而过,几千年时光就此灰飞烟灭,再无意义。时光于她、于彼临而言,都是永恒的,然而,这望不到尽头、看不见希望、没有快乐没有幸福只有悲伤只有无奈的永恒要来何用?
真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陷害,不甘心就这样无能为力,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
雏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阳光铺天盖地的罩过来,视线中泛起一片金光,道路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是我的,彼临是我的,没有人能够拆散我们,无论什么样的处境,什么样的原因,都拆散不了!绝对不行!”
因为身上拥有了彼临的一半神力的缘故,第九空间很不费力就打开了。雏走进去,伸出手划出绿、红、蓝三条线,然后默念咒语:“神奇的瑞亚女神,请为我打开时空之门,2003年的东方之都,在召唤我与它同行。”
绿红蓝三线蓬的一声涨开,在空中凝聚成球,几秒钟后,时空之门出现了。
雏在门前立定,门那边,是2003年9月的中国B城,崇恩就隐匿在那的某个地方。她要把他找出来,她要问问他,为什么要陷害她,包括那场车祸、包括海夫拉王子突如其来的兽行,是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在暗中刻意安排?!
时空之门缓缓而开,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然后,低头走进去。
第十二章 Helvetii,让我带你回家
初秋夜晚九点的广场上霓虹闪烁,同样的地点,一年前,她与彼临曾经来过。那时候还是春天,花圃里开满了各色小花,而现在,只有一片绿绿的草,由于天气闷热的缘故,都没什么精神的耷拉着脑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彼临当时让她在这等待,然后自己只身一人进了西北角的小巷。雏沿着花圃朝西北方向走,果然看见了一条青石小巷,两旁的建筑都保留着民国时的风貌,尤其以巷子尽头的那家酒吧,雕花木门绿棂窗,尤其显得别致。
是这里。
雏下意识的眯起眼睛,门与窗外都有结界,人类可以进出自如,但是其他族类碰到了恐怕就会有所反应。就是这里了,不会有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拉响了铜铃,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她的手穿过结界时,结界猛地收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酒吧的门开了。一个人类男子面色不悦的探出头来说:“没看见外面挂着的牌子吗?我们不营业了,你还……”视线落到她脸上时,怔了一下,然后皱眉,“喂,小姑娘,你有什么事啊?”
雏看向左手边,那里果然贴着张“本吧拆迁,已不营业”的纸条。“我找崇恩。”
“他不在!”男人说着就要甩门,雏在他额头虚弹了一下,将他定住,再也动弹不得。男人露出惊恐的神色,开始大叫起来。雏没理他,径自走进去,大厅里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空荡荡的,显得非常冷清。
她找了一圈,果然没看见崇恩的影子,男人不冷不热的说道:“告诉你他不在了,你找他也没用。”
“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他没好气的回答。
“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男人嗤笑了一声,垂下眼睛自言自语的说,“不会回来了吧……有了正主了,还要替身干吗?”
“替身?”
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干脆闭上嘴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雏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看得他心里开始发毛,忍不住说道:“你看什么?”
“原来如此……”雏说着,伸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拂,那个男人的脸顿时起了很大的变化,眉目加深,鼻梁变直,原本的国字脸变成了完美的椭圆形脸。雏看着这张新面孔,目光闪烁,又重复了一遍,“原来如此啊……”
此刻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有张与彼临颇为相似的脸,虽然没有他那种融高贵与冷漠于一体的独特气息,但就长相而言,已属美男子中的美男子。
崇恩居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在身边,用意何在,再加上刚才这个男人的“替身”之说,答案已呼之欲出。
雏勾动唇角开始笑,先是无声的冷笑,然后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我总算知道崇恩为什么那么恨我了,他居然一直暗恋彼临,哈哈哈!他原来是个同性恋!哈哈哈!”笑着笑着,声音逐渐变低,最后痛苦的闭起眼睛,整个人沿着墙壁滑坐到地。
居然是……这么可笑的理由啊……这么、这么可笑!
云淡风清的崇恩,懒散无求的崇恩,为了帮忙朋友,连神籍也可以抛却的崇恩,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和艾美拉一样,不,甚至比她更加狠毒。艾美拉恨她,就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崇恩恨她,却表面上还和她做好朋友,处处帮她……多么可怕的一个神。
男人颤声说:“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人?”雏横了他一眼,“不,我不是人。”
“难道你也是神不成?”
“神?不,我也不是神。”她站起来,刻意走到他面前,“看清楚了,看清楚我的样子,我是个被崇恩毁了的四不象,人不人,神不神,精灵不精灵。”
男人的唇动了几下,眼神黯淡了下去,喃喃说:“难道我不是吗?我虽然还活着,但是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逃吧。”
“逃?别开玩笑了。人,怎么能够和神对抗呢?”
雏沉默,半响后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不相信不能。”
男人一颤,吃惊的望着她,她却已经拉开酒吧的大门走了出去。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街上一排排的车辆呼啸而过,偶有行人,也是神色匆匆。走在这样的夜幕中,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好象她把这个世界遗忘了,而这个世界也把她给遗忘了。
风闷闷的,一点也不凉,雏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该去哪儿。她还没完全适应彼临的神力,刚才穿梭时空,耗费了大半部分的灵元,十二个小时内怕是无法再次开启时空之门,如果不能回去的话,那么到哪里去呢?
她抬起头,看看昏黄的路灯,再看看空中闪烁的星辰,觉得浮生寂寞,莫过于此。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子,她下意识的拢了下头发,这么一侧头间,看见街道店铺的玻璃窗上,清晰的折射出她的影子,十六七岁的模样,空灵的五官,憔悴的脸庞。
——这个样子的她,分明熟悉,却又陌生,很近,也很远,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一瞬间,悲哀感就再度席卷而来,愤怒消失了,怨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疲惫,深深深深的一种疲惫。
她觉得自己很累,很想什么都不想的睡上一觉,在睡梦世界中,没有欺骗,没有背叛,没有嫉妒,没有陷害,没有一切丑陋的东西,只有快乐,最最纯粹的快乐……
“小姐?小姐?”呼唤声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雏转头,店门开了,一个胖妇人冲她招手,笑容可掬的说,“小姐,想买什么花?别尽站在外面看啊,进里头来看看吧!”
她这才留意到,原来这是一家花店。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她竟真的走了进去。白色的塑料桶整整齐齐的排放着,各色鲜花争相斗妍,五彩缤纷,然而,最最牵引住她目光的却是角落里的那一簇——
鹅黄芯蕊,洁白花瓣,细长的绿色枝茎,非常简单,却非常好看。
“小姐喜欢这个?这是雏菊,很适合向心上人表白时送哦,它的花语是‘你爱不爱我’。怎么样,买一束吧?本店现在优惠期,可以给你八折呢……”店主犹在絮絮叨叨,而雏已经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心中回荡,像把大铁锤一样,重重地撞在她的心坎上。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
原来,雏菊的意思不仅仅是快乐,彼临肯定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绝不会给她起这个名字。结果,却一语成谶。
该怎么办?彼临,我该怎么办?你爱我吗?爱的是以前的欧若拉?还是古埃及的赫丝?还是……现在的我呢?
“所以呀,小姐你现在买是最实惠的了……怎么样,买一束吧?”店主说着,就热情的拔出一束雏菊往她面前递。
雏后退了两步,摇头。
“怎么?不喜欢这颜色?没关系,我们这还有红色的和粉色的,你再看看?”
“我没有钱。”说完这句话后,雏都不敢去看那个店主的脸,转身推开玻璃门离开。夜已经很深了,街上稀稀落落的没什么人,空气依旧很闷,整个世界的重担都似乎压在了她身上,她很慢很慢的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走得累了,就在一个小区的紫藤架下的露天长椅上坐下,凝望着高楼大厦里的一扇扇窗户,灯光星星点点,看上去温馨的不可思议。
大家都有家,她却没有。
曾经她以为天界是家,但天界无情的抛弃了她;曾经她以为孤儿院是家,但修女们都不关心她;曾经她以为跟在彼临身边就处处是家,可是兜兜转转了这么一大圈,现在,再回去,何其尴尬。
在没恢复起记忆前,还身为雏的时候她就预感到那种幸福和快乐都是偷来的,有一天需要偿还,现在预感灵验了,以她最最意外并且痛苦的方式还给她。她做错什么了?只因为爱上了彼临,并得到了他的爱情的回应,所以,就要遭遇这一切波折么?
爱情,真的是件又麻烦又无奈的东西。
然而,即使这样,她还是想回去,回到彼临身边,只要能待在他身旁,永远待在他身旁,就算不做欧若拉,就算不恢复神籍,也没什么关系啊!
爱情,果然无可救药痴呆到底呢!
她用手抱住膝盖,然后深深的埋下头去。没过几分钟,一个脚步声由远而近,在她身前三尺处,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见一双温柔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带着几分惊奇几分探究的望着她,忽然间笑了。“嗨,”她说,“你……需要帮助吗?”
多么好听的声音。雏淡淡的想,千百年来,没有人类这样柔和的跟她说过话。
“嗯,别害怕,我无意冒犯,只是觉得——也许你现在很需要一杯热茶?”对方如是说。于是她便跟着她进了她的家。
她不怕,一个人类而已,伤害不了拥有一半神力的她。尤其是,这个人类看起来非常友善,没什么杀伤力。
谈了些什么,事后她已不再记得,只知道那个夜晚她睡的格外安宁。那些烦乱的、抑郁的、悲伤的、不知所措的情绪通通在那个女子一双恬柔清亮的眼睛中一一沉淀,然后消弭。
当她再睁开眼睛时,一线晨光透过轻纱窗帘淡淡的映了进来,窗开了一线,风轻轻的吹着,依稀听的见小鸟的鸣叫声,再回想昨天的情形,恍如隔世。
手脚都懒洋洋的,不想动,就那样躺着,晨光一点点的移动着,慢慢爬上她的脸,她没有眨眼睛。突然,金光爆涨,某种熟悉的感觉瞬间袭来,她先是全身一颤,慢慢的闭上眼睛,双手揪紧床单,最后,无力的松开。
该来的,还是会来。逃不过去,只能面对。
雏挺身坐起,下床,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一线。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她的身体僵硬的就像一只牵线木偶,然而,当门外那人的身影映入她眼睛的一刻,关节奇妙的放松了。
是彼临……他来接她了……
他找的到她……终这一生,她都不可能逃的开他啊,而且,他就在那里,她怎么舍得逃离?怎么舍得浪费这样宝贵的时光,不陪伴在他身旁?
痛苦也罢,伤心也罢,委屈也罢,幽怨也罢,能陪在他身旁,也就没什么其他可求的了……他是最重要的啊!
彼临,他是最最重要的。
雏的眼睛一闪,心中做出了决定,走过去,抬头笑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收留她的那个人类女子穿着睡衣站在一旁,好奇的看看她又看看彼临,却很聪明的没有问任何问题。
“打搅你了,妹妹,谢谢你。”雏朝她鞠躬,她连忙摆手说:“哦,没关系的啦,其实我一个人有时候也会寂寞啊,巴不得多个人陪伴呢……”
彼临转身先行,雏连忙追上前,边跑边回头朝她挥手:“妹妹再见!”
眼见得那女子立在门旁,阳光落在她身上,镀出她的轮廓,莫名的亲切。
出了小区后,彼临打开第九空间,雏跟着走进去,彼此都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彼临迟迟没有停步开启时空之门,雏也就不问,温顺的跟着他走,她想,他终会停步回头问她一些话的。
然而,她却想错了,彼临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发问,两人就在第九空间里一直一直走着,外面的世界暗下去了,又一个白天过去,他们究竟要在这里走多久?他,又在想些什么?是在生气吗?气她一声不吭就独自跑到2003年中国来?还是心中做好了什么决定,正在考虑该如何开口对她说?
一念至此,她顿时收步,不再往前走。
彼临虽然背对着她,却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异样,也停下了脚步,缓缓回头。
“说吧。”横竖一刀,砍得迟和砍得早没有区别。她抬眼,很平静也很凄凉的望着他说,“你想要跟我说些什么?责备也好,埋怨也好,说你不能再带着我,要跟赫丝单独在一起也好……通通都没关系,说吧,我在听,也一定……承受的住。”
彼临沉静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是看着她,看定她,似不经意,又似刻意。那目光太复杂,她猜不出来,也不想去猜,于是便更加绝望的说:“还是……你后悔了?你后悔用一半的神力救了我,没想到救回的我却性情大改,不再像以前一样可爱。你想把神力收回去了,是吗?你不再要我了,是吗?说出来啊,说出来吧,我会听的。彼临大人,只要你一句话,一句话就行……”
彼临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压住了她的声音,也崩溃了她的故作镇定。她咬着下唇,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眼泪没有了,那一半的神力救了她的命,也封印了她的眼泪,她再也再也无法哭泣了。
“彼临大人……彼临大人……”她抓紧他的衣袍,像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惶恐得全身都在发抖。
——这微弱的、脆弱的、薄弱的、折煞人的最后一线希望。
“雏……”彼临低声唤她的名字,“我对你而言,是这么不可信的存在吗?为什么你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伤害我、也伤害你自己?你在害怕什么?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害怕到连我都不再信赖,只想将我推开?”
“我没有……”她的手又揪紧了几分。
“你有。雏,你不会撒谎,你的目光在游移,说谎的人通常都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现在,抬头看我,看着我……”彼临托起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雏的睫毛颤抖着,匆匆垂下,又怯怯睁开,明眸如水,流溢着许许多多的悲伤,许许多多的无奈。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抽搐,很紧张,也很疼痛。雏,他的雏……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最完美的信念和寄托,他悉心照料百般呵护的纯净瓶子,为什么就那样碎裂了?即使拼上全力补回来,但上面还是布满伤痕,一道道,触目惊心。
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用另一半神力去使她恢复成从前的样子!他的雏,他的……天使。
天使摇着头,哭的无法自己,哭的痛不欲生,哭的,没有眼泪。于是彼临将她抱得更紧,将所有想说的、要说的、能说的,统统籍由这个拥抱传递给她知晓。
雏在他怀中,慢慢的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已经很久,又似乎只不过是短短一瞬,然而空间外的世界却渐渐亮了,迎来了新的一天。那光线如此明艳美丽,像流水一样带走昨日发生的种种不快,还归纯净。
雏离开彼临的怀抱,朝光线来源处走了几步,隔着无形结界,看见地平线上,太阳正冉冉升起。
“大人,以前,我认为落日是最美的。可是现在我才知道,落日永远比不过日出,因为它带来的是毁灭,而日出带来的却是希望。”在说这句话的同时,雏伸出手去,既然彼临迟迟不做,那么就由她来吧,“开启,时空之门。”
时空之门缓缓打开,入目所及处,是一片宏伟的金黄色,公元前2528年的埃及像幅画般呈现在两人眼前,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什么呢?
雏闭起眼睛,默默的说了一句:“我要快乐,给我快乐,我要如我的名字一样,一定一定要快乐!”然后再睁开眼睛,带着毅然的表情踏入埃及的土地。
她却不知,此时的埃及,已经掀起了惊天巨变。
一路上都见不到人影,原本喧闹的市集冷冷清清,天色已暗,整个孟菲斯城都陷入一片暗幕之中,不再像往昔那样灯火通达。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雏扭头回望彼临,彼临微微皱眉,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到达赫丝的宫殿前,倒是听见里面热闹非常,欢笑声,歌唱声,汇集成了一片。
太诡异了!要知道,自从胡夫下令逼赫丝禁足后,这里就沉寂了好一阵子,基本上没有客人,护卫和奴隶们也都战战兢兢,安分守己,现在却故态重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两人穿门而入,只见花园的空地上,许多奴隶围着篝火坐着,烤肉喝酒,唱歌跳舞,玩得不亦乐乎。而其中最活跃的,便是赫丝。
她手里拿着两个骨制的铃舌,双颊绯红,口齿不清的唱道:“啊,太阳神阿顿,生命的始者!东方破晓,您的美丽洒满大地。您照耀四方,高踞每块土地之上。您光辉的拥抱,直至大地的边际……”边唱边醉态可掬的跳到二人面前,朝他们招手说:“呀,你们来的正好!一起跳吧!”
彼临一把拖住她的手臂,沉声说:“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看不出来?”赫丝眼珠一转,异常娇媚的笑了起来,“我们在庆祝啊!庆祝新的法老登位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雏震惊:“胡夫死了?”话说出口后,才发觉不妥,再看赫丝,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成那幅疯疯癫癫的样子,笑道:“他呀,他进他的金字塔永生去了,哈哈!伟大的神阿蒙将与他永远同在,哈哈!你知道吗?我三哥拉迪耶迪夫居然当上了法老耶,多么令人吃惊和感到高兴的事情啊,来来来,我们大家都来为他干杯吧,祝埃及的这位新领袖,带领埃及走向更加繁荣的明天!”
雏垂下眼睛,胡夫死了……就在她最最不经意的时候死去。赫丝心里肯定很难过吧?她那个时候肯定又痛苦又矛盾,在爱恨间徘徊,最最需要人支持与安慰。然而那个时候,彼临却陪在了自己身边。
正如她有时候会忍不住嫉妒赫丝一样,赫丝对她,又是怎样一种心态呢?毫不在乎?还是虽然在乎,但并不说破?
她再抬头看向彼临,这个时候,他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彼临什么都没想,他只是接过赫丝手中的铃舌说:“你累了,别玩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要!我一点都不累,我还要喝,还要跳……我告诉你,我唱的歌可好听了,整个埃及我的歌唱的最好,谁都比不过我!谁都比不过……”赫丝一边大声抗议,一边被他半拉半拖着带回了卧室。
主角离场,其他人都停了下来,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雏深吸口气,走过去将赫丝刚才挣扎时跌落于地的铃舌拾起来,扬眉说:“继续啊,别让音乐停了。”
“可是公主她已经走了……”
“有什么关系?”雏淡淡一笑,“我来替她接着唱。”
鼓声响起,琴声飘扬,她舞动铃舌,和着乐声轻轻地唱:
“太阳走了 月亮走了
四个季度织出沧桑
在紫曼兰的星空下
哭泣着你供奉了千年的信仰
那坦开的记忆 仁慈的忧伤
火焰浸染你金色的裙边
Helvetii,来,让我带你回家
潘多拉是个邪恶的女巫
明悉了人类最脆弱的渴望
贪婪与毁灭凌乱交织
把希望放在匣子的最底下
为这隐然的快乐
你才甘心踩着荆棘刺流浪他方
Helvetii,来,让我带你回家
那些曾经应允过 期待过
没看见 不记得 的清秀理想
在痛楚中随足迹凋落
我们的余年都会在路上度过
因为道路有 一辈子那么那么 漫长
Helvetii,来,让我带你回家……”
“那些曾经应允过、期待过、没看见、不记得的,清秀理想,在痛楚中随足迹凋落。我们的余年都会在路上度过,因为道路有,一辈子那么那么的漫长……”唱至此处,声音已涩,她停下来,弓着背,捂住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像被谁狠狠地割了一刀,而那一刀,已将她的心脏彻底分开,歌声与舞蹈,都只不过是在加速她的死亡。她虽然非常清晰的知道这一切,却完全没有挽救的办法。
只能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活生生的痛着,这永恒的生命,真的是世间最最残酷的一种不幸呢……
跳跃的火光映衬着雏的脸,阴影重重,明明灭灭。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铃舌,很轻很轻的、如同梦呓般的说道:“Helvetii,让我带你回家吧……”
远远的宫殿那头,彼临站在窗边,看到了雏的舞蹈,眼眸由浅转浓,比海水更深蓝。
他不是笨蛋,不会将雏复活后一系列的异常行为理解为是偶然,必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是他的雏,显然不打算把真相告诉他。
可是,那歌声又如此悲凉,仿佛是在告诉他,她就要离他而去,并且这一次离开后,就再也找不回来。
为什么预感会这般不祥?
正当他为此出神时,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身后响起赫丝略带醉意的嘟囔声:“在看什么?不许看别的,你要看我!”说着将他的身子转过来,捧住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
彼临就任由她摆布,静静的站着不动,没有转移开视线。
两人对视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赫丝皱眉,然后摇头很不高兴的说:“我叫你看我啊!”
“我看着你。”
“你看的真的是我么?告诉我,你眼中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我——埃及的公主赫丝么?”赫丝沮丧的放开手,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倚在窗边朝外看,边看边说,“真不知道是我的不幸,还是你的不幸……彼临,你说你找欧若拉已经找了几千年,这段时间真漫长,漫长的即使是神也挥霍不起呢。也许你自己并没有发觉,你的爱情其实已经变了质,你爱的不是我,也不是欧若拉,而且飘渺无望的爱情本身吧?”
“什么?”彼临震惊。
赫丝伸手,遮住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人们总被眼前看到的事物所迷惑,而感受不到自己的真心。如果不看着我,看不见我,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无边暗境,浮起一人淡淡的影子,白色长袍如月光般轻柔皎洁,瀑布般的金发随风飞扬,那女子站在那里,分明眉眼清晰若斯,但一瞬间,又变模糊,像渗在水中的颜料,逐渐淡去。与此同时,另一张脸出现在脑海中,越来越近,越来越鲜艳,吓了他一跳。
——雏!是她?
她如初见时一样,只有六七岁大,穿着单薄的旧衣服,光着脚,神情怯怯的走过来,在行走的过程中,一点点的长大,到得近前时,已变成十六七岁的模样,剔透纯净一如水晶。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见她,彼临便觉得自己的心由浮躁转为平静,泛起丝丝喜悦。他对她露出微笑,刚想伸手迎接她,突然间,天地旋转,雏身后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嗖的将她卷了进去!
“雏!”短促的音节带着难以言喻的焦虑在耳旁响起,怔忡不过一两秒钟,等他再回过神来时,发现刚才那个声音原来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并且,身旁的赫丝正带着一副“瞧,被我说中了吧”的表情斜眼看着他。
彼临很快冷静下来,低声说:“雏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彼临沉默五秒钟后回答:“欧若拉,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但是雏……”他的目光穿透墙壁望向花园,雏站在那里,眉目深幽,下巴尖秀,肤色素白一如陶瓷。
“……是我的生命。”他深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雏,是我的生命本身。”
“为什么这样对我?”
“不知道呢……太无聊了吧……我不觉得愧疚,真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还会那么做吧。”
“你无可救药。”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我的。永远不会。
一方石室幽幽冷冷,两壁上稀稀落落的插着几支火把,光火惨淡,映着森青色的石壁,再投递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海夫拉就那样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很专注的盯着地上,一只虫子缓慢的爬过。
“怎么样?我亲爱的哥哥,在这里的生活还好么?”伴随着一声娇笑,瑞丝在侍卫的陪伴下开门而入。
海夫拉坐着没有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瑞丝拉起帝王麻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个圈,“你看,这是我明天陪伴新王出行时穿的后衣,好看么?很漂亮吧?”
海夫拉还是没反应,好象在他眼中,那只虫子比起她来要吸引人的多。
瑞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收了笑,挥手让侍卫离开。
“海夫拉,你后悔吗?”火光摇晃,照得两人的脸时明时暗,也许是受了气氛的感染,瑞丝的声音也跟着疲软了起来,“如果当初你肯娶我,今天继承法老之位的人就是你了……”
“继承?”海夫拉嗤笑,“是篡位吧?”
“是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心里也巴不得那老鬼早点死,而且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只会比我做得更狠!”瑞丝竟然直言不讳,一口承认。
海夫拉的眼角跳了一下。
瑞丝望着他,忽又放柔表情,在他面前蹲下,压低了嗓音充满魅惑地说:“现在后悔还来的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
“可以什么?”海夫拉微微扬眉,似笑非笑的说,“可以再弑夫改嫁一次么?”
瑞丝眨眨眼睛,对他话里的嘲讽之味竟是毫不在乎,“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怎么样?就等你一句话。”
海夫拉伸出手,慢慢地扣住她的下巴,一边端详着她的脸一边悠然说:“我竟从不知道我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妹妹,改朝换代,无所不能。”
瑞丝的眼睛晶晶亮:“你现在知道了?”
海夫拉笑笑,“知道了,知道了,而且我还知道了另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
“那就是这么近距离的看你,你还真不是一般的……丑啊!”海夫拉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瑞丝顿时气的快要炸开,颤声说:“你、你……你……”
“真奇怪,就凭你这么丑的女人,居然也能冒充红颜祸国殃民,只能说,卡瓦和拉迪耶迪夫实在是没有眼光……”
“够了!”她想也没想就扬手打下去,却被海夫拉一把反手扣住,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的将她压到墙上。
瑞丝惊恐的睁大眼睛说:“你……你想干什么?来人啊,救、救命……”奈何喉咙被死死勒住,根本喊不出来。她太大意了!仗着海夫拉以往连碰都不屑碰女人一下,便以为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而且为了跟他说些私话,放心的遣走护卫,这下真是作茧自缚,看海夫拉的眼神,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他是真的要她死!为什么?她一死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拉迪不会让他活着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她可以说是现在唯一能够帮助他翻身的人,为什么他竟然还想要她死?
“你想问我为什么?”看出她的心思,海夫拉唇边的冷笑更浓,“因为你做错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你不该杀卡瓦。你杀了老家伙,那是他活该,他那种连自己女儿都能逼着去卖淫的人根本禽兽不如。但是卡瓦不一样,虽然他很蠢,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人。你杀了我的大哥。第二件事,你今天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就你这种货色也想勾引我?你是在侮辱我吗?”
他每说一句话,瑞丝的脸色就白上几分,到得最后,根本气的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在那不停的发抖,像秋风中瑟缩的枯叶一样。
海夫拉脸上露出轻蔑之色,然后,慢慢的移开手去。
瑞丝两腿一软,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滚吧。”海夫拉转身,毫不留情的吐出这句话。
瑞丝听了,眼圈顿时红了,恨恨地抬眼瞪着他的背影,嘶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中的是赫丝那贱人对不对?你醒醒吧,她已经被父亲毁了,彻彻底底的毁了!难道你能够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当埃及的王后吗?现在除了我,没人可以帮你,没有人!所以你……”
她的话没能说,一只手切在了她的后颈处,连声呻吟声都没来的及发出,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海夫拉吃惊的回身,只见一个身穿紫色披风的年轻男子慢慢的从暗处走出来,举手投足间,优雅中带了三分勾人的懒散。
“你是什么人?”
“人?你看我像人么?”
海夫拉的瞳孔开始收缩。的确,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有人类的外表,但是全身上下却流露着属于另一种族的味道,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和彼临应该是同类,也就是说,他是个神。接下去的问题就是——
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和彼临又有什么关系?
看穿了他脑海中的想法,紫衣男子微微一笑:“不必担心,我是来帮助你的。我知道你觊觎法老之位已经很久,但是身边一直没什么太得力的人。别跟我说你有西斯比,那个老太婆除了会点旁门左道外,真正的事情完全派不上用场,所以你才会落到现在这番田地。”
海夫拉依旧戒备,沉着声音说:“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现在的局势对你非常不利。胡夫死了,卡瓦也死了,你的母后被软禁,国内所有大权都掌握在拉迪耶迪夫手上。也就是说,他什么时候想让你死,你就得死,一点自救的机会都没有。”紫衣男子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着他双眼发亮。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他才不会那么天真,以为这个神是毫无所求的来帮助他的。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不劳而获,人如此,神亦如此,他算是看得很明白了。
果然,紫衣男子笑得越发亲切地说:“和聪明人说话真好,不必绕弯子费脑子。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帮我杀了你的妹妹,赫丝公主。”
“什么?”
男子笑咪咪的好象是在说吃饭喝茶之类的小事,一派轻松。“我要赫丝公主死,就是这么简单。”
海夫拉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一扬眉毛说:“别告诉我伟大的神连要一个人类死这种区区小事都办不到。”
“办得到。但是,我不方便亲自出手而已。所以要借助你的力量。我认为我开的条件很公平,你帮我杀了她,我让你登上法老之位。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我拒绝呢?”
紫衣男子摇了摇头,明锐的眼睛完全穿透了他脑海里的任何想法,“你不会拒绝的。瑞丝公主说错了,其实你对赫丝公主根本没那种感情,你真正看上的是那个跟在彼临身边的精灵吧?她叫雏,对吧?”
海夫拉一直都很镇定的脸至此终于变色,目光闪烁不定,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最后声音暗哑的说:“但她已经死了。”
“她复活了。”紫衣男子眯起眼睛,悠悠说,“别忘了,她的主人可是彼临——一个神。让她复活还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只要你帮我杀了赫丝,你甚至连她也可以得到。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丰厚了吧?王位,独一无二的美人,你将比有史以来的任何一位法老都要风光!”
海夫拉被说的有些心动,微低下头沉默不言。
紫衣男子等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说:“看来你还是有很多顾虑啊,真是可惜了……我本来想把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送给你的,但是我似乎看错了人,海夫拉王子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果断干脆、敢作敢为。那么算了吧,你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反正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很容易……”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石室时,海夫拉突然开口说:“真的连那个精灵都可以得到吗?”
紫衣男子挑起眉毛,“啊哈!看来还是美人比江山更重要啊。”
海夫拉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沉着脸说:“赫丝虽然疯疯癫癫,脾气坏又任性又喜欢玩弄别人,但不管怎么说,都是那老家伙害她变成这个样子的。”
“是啊,她这种人活在这个世上根本就是受罪,还是让她早点解脱的好,你说对不对?”
“给我一种药,让她可以没有任何痛苦的死去的药。”
“也好,虽然她活活得比所有人都痛苦,但起码死还是死得比别人都舒坦。”紫衣男子一边虚伪的笑着,一边递给他一把匕首,“这把刀非常神奇,名字叫做‘不备’,保证你刺进她体内时,她不但没有防备,而且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安乐死亡。”
海夫拉看了他两眼,慢慢接过匕首。火光在锋刃上跳跃着、闪烁着,映出他的眼睛,那一瞬间,下了决心。
厚厚的云层逐渐聚拢,密实的布满了整个天空,虽是早上八点,依旧不见半点阳光,虽然不热,但空气闷郁的厉害。
彼临对着这诡异的景象,凝望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身边的地上,雏被人灌醉了,正抱着毛毯酣睡,不知道在梦中看见了什么,嘟哝一声,翻个身又沉沉睡过去。
彼临转身,见她身上的毯子掉了,便捡起来重新给她盖好。看见雏干干净净的睡容,目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格外沉静。他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头发下的脸,已经不再像昨天那样憔悴不堪,但是眉头依旧微微的蹙起,似乎有很多心事放不下。
这……是成长的标志么?雏长大了,虽然她的心智发育的特别缓慢,但是几千年的时光还是让她逐渐成熟,而代价就是失去了最最纯粹的无忧无虑。即使是神,也做不到让一个人永远停留在懵懂无知的童年期啊……真无奈。
“彼临……”雏在梦中唤他的名字,双手不安分的从毯子里伸出来乱摸,彼临立刻握住她的手,温柔的说:“我在这里。”
“彼临大人?”
“是,是我,我在这里。乖,睡吧。”话音刚落,外面的天空响起一声闷雷,震得地面都几乎开始摇晃。彼临拧起眉毛,将雏的手塞回毛毯中,起身走至门边。
这样的气候于埃及来说,是很不正常的,但是他又看不出其中藏了什么玄机。是因为失去一半神力的缘故,使得他的洞悉力和预知力都退化了吗?如果真的内有玄机,那么,又会是什么样的玄机?
当他正在沉吟时,明加匆匆跑来,禀告说:“大人,公主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晕过去了呢!”
“晕过去了?她不是在睡觉吗?”
明加的表情非常古怪,不自然的说:“是,她是睡着了,但她又醒了,醒后听见那记雷声,便眼皮一翻,晕了过去……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来找你。”
彼临不再犹豫,大步朝赫丝的卧室走去,明加的视线在雏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也匆匆转身离开。
他们的身影刚消失在拐角处,紫衣男子便幽灵般出现,缓缓走到雏身边,盯着她,非常感慨的说:“不得不承认,你和彼临真的是非常非常有缘,即使是这样刻意被分开、被误导,居然还能再相遇,陪伴在一起。不过,你的好运气到此也就完全结束了——”他俯下身去,挽起她的一缕长发,冷笑着叫出她的真名,“欧、若、拉。”
睡梦中的雏梦见一只黑手向她抓过来,当即乍然惊醒,然而入目所及处,却是一片安然。崇恩站在窗边凝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听得声响扭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你醒了。雏。”
是他!雏心中顿生警觉。如果她没有记起从前的事情,她大概会认为他是非常和蔼可亲的一个神,可是已经得知了他的真实面目,再看他如此恬淡宜人的笑容,便觉得说不出的厌恶和痛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彼临大人呢?”她推开毯子站起来,环顾四周,不见彼临的身影,立刻急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崇恩一直迟迟没让彼临知道他的心意,而只是以朋友的身份与他相处,但是他对他不怀好意,并且为了达成目的什么卑鄙的手段都使的出来,这点是毋用置疑的!
他想做什么?他又有什么阴谋了吗?不祥的预感一个接一个的跳入脑中,雏下意识的煞白了脸。
看见她这般古怪的反应,崇恩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的走到她面前说:“他有事先走一步了,让我等你醒来后带你一起过去。所以,跟我走吧。”
雏微微眯眼,这家伙八成是在说谎。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的事,也就是说,在他眼中,自己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无知小精灵。虽然他是个神,而她目前身上只有一半神力,但是如果出其不意的话,未必会受制于他。最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又在安排什么样的陷阱。中国有句俗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罢,就跟他去看看好了。
一念至此,她便点点头说:“嗯,好。”
崇恩转身在前带路,她在后面跟着,发现道路是通往赫丝的卧室的。难道那位公主又出了什么状况,所以彼临才顾不得将自己叫醒就匆匆赶过去了吗?
走到离卧室的门还有两三步距离时,一声惊呼从里面传了出来,雏心中一跳——是赫丝的声音,果然出事了!她刚想推门而入,崇恩就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整堵墙顿时变成了透明色,里面的情形非常清楚的跳入眼帘。
房里只有赫丝和海夫拉两人,彼临不在。赫丝紧紧揪着海夫拉的胸襟,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是震惊又是痛苦,声音如破碎的布帛一样,凄凉无限。“为、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雏这才看见海夫拉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而那把匕首已整个的刺入赫丝心脏!
她顿时吃惊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就要往里冲,还是被崇恩拦下,低声说:“等一下,听他们说话。”
雏看看他又看看墙里的两人,一颗心砰砰砰的乱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海夫拉为什么要杀赫丝?彼临又去哪了?崇恩为什么带她来看这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海夫拉脸上没什么表情,很冷静的说:“我要得到王位,代价就是让你死。”
“王位?王位……而已吗?”赫丝扬唇,轻轻的笑了起来,那舒展的眉眼,那弯起的双唇,不知道为什么,落入雏眼中,竟是心酸的要命。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也许,对于赫丝,她并不是嫉妒,而是怜悯。这个人类女子,和她一样不幸,甚至,比她更为不幸。如果说她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事出有因,那么赫丝就是完全无辜的被牵连进天神们的爱恨纠葛中,莫名其妙受了更多的苦。而现在……居然还要她死!还要让海夫拉亲手杀了她!真是残忍!
果然,赫丝松开海夫拉的衣襟,转而去轻触他的脸,低声说:“二哥,你不必的……你根本不必让自己的手沾染这种罪孽的,你要我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海夫拉的眼中泛起了许多涟漪,有点震惊,有点后悔,又有点迷茫。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问我为什么处处要针对你?我回答说因为你妈妈害死了我妈妈,所以我恨你,但其实……那不是真话,不是真的……”赫丝眨也不眨的凝视着他,愤世嫉俗的表情没有了,疯癫张扬的表情没有了,留下的是难得一见的正经与认真,“二哥,我爱你。我爱着你呢,二哥……我是那么小心翼翼而绝望的爱着你,你不知道呢……”
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滴在海夫拉的手上,海夫拉整个人都完全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以乖僻嚣张放荡骄傲闻名全国的妹妹,竟然爱着他。
“二哥,你是我从小的憧憬与向往,我原本是有机会靠近你的,再不济,也能当个乖巧可爱讨你喜欢的妹妹,可是,胡夫一手把我给毁灭了。所以我才如此绝望如此歇斯底里,只想着如何折磨别人,让他们跟我一样痛苦。我并不是真的想为难卡莉,我只是太嫉妒,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当一个白痴,却能拥有那么多人的关心和宠爱啊……二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很看不起我?”
海夫拉的手开始颤抖,几乎连刀柄都握不住。
赫丝将他的失魂落魄看在眼里,忽尔笑了:“不过,我很高兴,能够死在二哥手里,我知足了。我这辈子活得真累,死了也好。一直以来,我带给你的从来只有麻烦,如果这能让你得到王位的话,那么,就是我所仅能为你做的一件事情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完“了”字后整个人向后仰倒。海夫拉连忙上前抱住,但是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心脏也不再跳动,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安详,带着几分欢喜,真的是“毫无痛苦”的死了。
却留下他,满是悔恨,满是痛苦,全身冰凉,如坠冰窟。
雏再也看不下去,砰的破门而入,冲到他身边,一把推开他,翻看赫丝的眼皮。
“不用看了,她死了。”崇恩也走了进来,抱臂站在一旁淡淡的说。
雏将插在她心脏处的匕首拔出来,回头转向海夫拉说:“你是从哪得到的这把匕首的?又是谁说杀了她就能当上法老的?你说啊!你说啊!”
她问的一声比一声凄厉,但海夫拉却仿佛完全听不见似的,站着一动不动,
崇恩拍了拍的她的肩,柔声说:“算了,你现在问他什么,他也不会回答的。误杀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人,还有比这更受打击的事情么?”
雏的眼眸微沉,斜瞥一眼那只搭在自己右肩上的手,觉得说不出的恶心。这把匕首肯定是这个家伙给海夫拉的,这个时代的埃及连铁器都没有,更别说这种带有神奇魔力的凶器。崇恩肯定是以法老之位相诱,指使海夫拉杀了赫丝,但是,为什么是赫丝呢?他应该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欧若拉,要杀也应该杀她才对,为什么会转而向赫丝下手?
她咬紧下唇,再抬起头时,脸上的表情已变得非常惶恐无助:“崇恩大人,我该怎么办?赫丝死了,彼临大人会很伤心很伤心的,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我该怎么办呢?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不在?”
崇恩轻叹一声,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安慰说:“很多事情即使是神也无法预料的吧?不过,你也不用这样绝望,事情还有转机的。”
“转机?什么转机?”
“其实你应该知道的。你自己本身就是神救人的最好的例子,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可以用神力让赫丝复活?是也用血把她变成精灵么?”
崇恩摇了摇头:“不,她和你不一样。死在‘不备’匕首下的人无法成为精灵,如果要她复活,只能使用那个……禁忌之术。”
原来如此……雏心中狠狠抽搐了一下:好毒!果然不愧是崇恩,他所想出的阴谋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比她想的还要毒上一千倍,一万倍!他分明知道使用禁忌术,必须以牺牲一半的神力为代价,并且一个神一生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说,即使彼临不在乎他仅剩的一半神力,他也没法再施展该术救赫丝了。那么,剩下唯一一个可以救赫丝的人……就是她。
崇恩的设想是:先教唆海夫拉杀了赫丝,然后一心为彼临着想的雏肯定会为了彼临的幸福而牺牲自己救赫丝。等她把彼临给她的一半神力转注到赫丝身上后,她就彻彻底底的灰飞烟灭,再不存在了。这样一来,即使彼临可以和赫丝在一起,但真正的欧若拉已经永远消逝。如果事后彼临知道了这个真相,以他的性格,他也会完全崩溃……
好毒!好毒!好毒的崇恩!
雏咬住牙齿,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因气愤而不停的颤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神?只因为爱非所爱,所以就花费那么多心思,宁可摧毁他,也不让别人得到?
崇恩误解了她的反应,柔声说:“但是那个禁忌之术只能使用一次,彼临已经在你身上用过了……唉,也许我们该想想怎么说服他等待赫丝的转世,寻找她的下一辈子吧……”
“如果是我就可以了吧?”
“呃?”
雏反手抓住他的手臂,一脸急切的说:“我身上也有一半神力啊,而且我从没使过那项禁忌之术,如果是我去救赫丝,就没问题了吧?”
崇恩眼中闪过一线得意之光,却又叹气说:“可是……那样一来,你就会……”
“没关系的!只要能救赫丝,只要能令彼临大人幸福,我无所谓的,即使是……死,也没关系……”雏哽咽着,将头埋入他怀中,像个孩子一样抱住他。
一切都在照他安排的发展呢……崇恩笑笑,声音越发的柔和:“你可要想清楚了,雏,离开彼临,真的没关系吗?也许……”
雏打断了他:“也许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所设计的阴谋呢——你是想说这句话吗?”
崇恩脸上的表情僵直了一秒,低下头,看见雏从他怀中抬起脸来,亮得逼人的眼睛,清冷如冰的目光,像把刀一样,刺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别扭。
但随即的,他发现那种别扭的感觉原来不是来自她的目光,而是真的有一把刀刺中了他的身体!
雏朝后退了一步,以便于让他看得更加清晰——那把叫做“不备”的匕首,正分毫不差的刺在他的心脏上。
“你、你!你……”崇恩震惊!
“这把匕首的名字叫做‘不备’?真是个好名字,不只是人类,连神也完全对它没有防备呢。”雏学他之前的样子,对他虚伪的笑了一笑。
崇恩捂住自己的伤口,那里虽然没有血,却有类似萤火般的绿光一颗颗的飘出来。
“很吃惊吗?其实不应该的,你在做坏事时就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遭报应的吗?你明知我身上有一半的神力,也明知这把匕首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你居然就放心让我拿着它,并放心我靠你靠得那么近……崇恩,所谓百密一疏,导致功亏一篑,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你、你、你……”他已经根本说不出连贯的句子来。做梦都没想到,眼前这个精灵会拿刀刺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他的计划应该完美无缺才对,究竟是哪里疏忽了才被她识破的?
雏读出了他的心思,说道:“你想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不,没有,你没有任何破绽,你的阴谋从来完美,如果不是因为第二次死亡时,我恢复了记忆的话,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么一位仗义热血的好朋友,居然是这么卑鄙无耻的一个小人!”
“你恢复了记忆?!”这下子,已不单单只是震惊那么简单。无边的恐惧伴随着这句话漫天遍地的席卷而来,崇恩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的因果报应是真的确有其事……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豆大的冷汗直流而下。
雏冷冷的望着他说:“是的。我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包括你是如何在我堕入人间时做了手脚,让彼临找错人……”
“我、我……我……”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我……”崇恩我了好几声后,忽的哈哈一笑,非常嘲讽的说,“说什么?如你所说的那样,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雏,哦不,欧若拉,我真是小看你了,我自信满满的认定你绝不可能恢复记忆,也没想到你也可以演戏演的这么好,刚才我还真的以为你这个小精灵是一心为主要自我牺牲了呢……罢罢罢,我一手创造的游戏,我定下的规矩,结果输家却不是被我设计的那些人,而是我自己,真是个莫大的讽刺,这个打击太大,便连我,也无法直视和面对呢……”
雏听了这话后心中一悸,惊道:“你想做什么?”
话音未落,崇恩已直直的倒了下去,雏连忙探上前,只见他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绿光散溢的更多更快,这是神力在消逝的征兆。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以他的神力,其实是可以摆脱匕首负伤离开的。可他为什么不再抵抗了?任匕首的魔力一点点的侵蚀他的身体,吞噬掉他的灵元?为什么?为什么?
崇恩的眼神变得说不出的落寞,低低的说:“无所谓了……其实,我也早就活够了呢,趁这机会解脱了,也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什么?只是因为你也爱着彼临吗?”
“爱?”他似乎惊讶了一下,茫然若失的说,“是吧……我比你和艾美拉都要早见到他……彼临一直以为我和他是在艾美拉十七岁生日的庆宴上第一次见面的,其实不是呢。在那之前,我便注意他很长一段时间了……是爱么?我分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太寂寞,我想靠近一个人,让我成为他的,然后他也成为我的,可是我知道彼临,永远不可能……艾美拉说的没有错,无尽的生命是一种不幸,因为,太寂寞了……”
“你错了,你的错误不在于你对彼临的仰慕,而是你此后一连番卑鄙的举动,你破坏了我和他的幸福!崇恩,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行为,让我和彼临承受了多少痛苦?我将永远不能恢复神籍,以现在这种四不象的躯体存活着……为什么这样对我?即使是现在,你也完全不抵抗,宁可死在我手上,这样一来,我会因为弑神而遭受最大的诅咒,你是想要这样的结局吗?让我和你同归于尽?”雏比他更悲伤。
崇恩眼中闪烁着泪光,却依旧微笑着说:“你早该想到的,当你把匕首刺入我体内的那一刻,你就该想到后果。老实说,这样的结局我丝毫不觉得愧疚,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还会那么做吧。”
“你!无可救药!”雏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怎么也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种神,连半点悔悟之心都没有!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了解我的,永远不会。”崇恩说着,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闭起眼睛,于此同时,他的身躯整个消失,化成了无数点绿光,漂浮在半空中,再慢慢涣散。
雏一动不动的立在当地,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崇恩死了,死在她的手上,弑神者活不过24小时,这是天界为了保护神者定下的最严厉的惩罚。
也就是说,他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她将死去,而彼临会遗恨终生。
心脏猛得一个抽痛,喉咙发甜,哇的吐出一口血来。血迹碎溅于地,犹如一朵朵红色雏菊花。
身边一直神游天外的海夫拉突然掩面哭出声来,那声音如此悲怆绝望,带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与遗恨,直穿云霄。
“赫丝究竟在哪?”跟着明加走了很久,依旧不见赫丝,彼临开始心生疑惑。他伸出手去搭走在前方的明加的肩膀,谁知一搭之下,明加应声而倒。
彼临吃了一惊,再细看她的脸,分明已经死去多时,那么说来,刚才一直是股神秘力量在操控她?
遭了!雏有危险!
他直觉的想到这点,飞身赶回,一路上心都在狂跳不已,反复不断的念着一句话:“雏!不要有事!不要有事,雏!”
当他踢开门回到原来的房间时,只见雏依旧安然的睡在地上,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外,全身上下完好无缺,一颗心终于放下。还好还好,雏没有事……那么,是赫丝出了事情?!
他这才想起,明加死了的话,其实最最危险的人应该是赫丝才对,可他刚才第一时间里想到的,却全部都是雏。
当即转身,正准备去看看赫丝时,雏嘤咛了一声,伸个懒腰醒了。“大人。”
彼临停下,转身看她:“你醒了?睡的好么?”
“不太好,我觉得今天的天怪怪的,胸口也闷闷的。好象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一般。”
彼临抬头望天,“今天的天气的确很诡异。不只是你,我也觉得胸口发闷,不知道天界又在玩什么花样,就只会折腾人。”
那是因为为了引你离开,察觉不到赫丝那边发生的事情,崇恩刻意招来乌云术,削减低了你的第九感而已。
雏在心中叹息。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说:“大人,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陪我去看落日好吗?我现在,很想看看落日呢。”
“现在没有落日。”
“埃及没有,其他地方有的。我们去现在有夕阳的地方,去那看!”
“现在?”
雏凝视着他的眼睛,坚毅的点了点头:“是,现在。”
彼临犹豫了一下,说:“等一下好吗?我先去看看欧若拉。她可能出事了。”
雏咬着下唇,垂下眼睛说:“她不会有事的,先陪我去看落日吧,求你了。”
彼临摇头,“不行,雏,这不行。”
“为什么?因为她比我重要么?”
“不是这个原因!”他觉得烦闷,为什么她非要把自己与赫丝做比较?她分明知道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而他厌恶这种攀比。
“那么,请答应我,陪我先去看落日,看完你再回来,可以将时间提前,你不会耽搁事情的,不是么?”
她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对啊,就算真有什么事,把时空提前就可以了,赶在明加来找他前就去看赫丝,即使有什么事也完全来的及更改。于是彼临沉默了两秒钟后回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雏眨着眼睛,微微笑了。
这个小东西啊……拿她真是没有办法……
-----------------古埃及的乐器有象牙和骨制的铃舌、竖琴和琵琶,还有鼓、绕钹等---------------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吟颂过黄昏?
雏不清楚,她只知道,没有一个人可以比她此刻的感受更深。
夕阳一点点的落下,从她身上挪移开,千百年来,她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感觉到时光在流逝。上一次跟彼临一起看夕阳,是在赫丝宫中,那一次,她就意识到自己和彼临即将别离。
“大人,我觉得我快要失去你了,哦不,是大人你快要失去我了……”
当时彼临回答她是“胡思乱想的小东西”,他却不知,她并没有胡思乱想,而是天意捉弄,一切都已成定局。
“比起怨恨来……更多的是舍不得吧?舍不得怨恨、舍不得让对方痛苦,更舍不得……和他分、离。”
在崇恩死后,因为脸色实在白的太过可怕,根本遮掩不住,于是她去了一趟中国,去那个让她觉得安宁的人类女子的家,在那睡了12小时,利用这段时间恢复元神,尽量不被彼临看出端倪。第二天起来后她再次路过那家花店,问店主买了一束雏菊花。
雏弹了弹手指,雏菊在空中绽现,她伸手接住,递到彼临面前。
彼临笑了,“不错嘛!这些本领我都没教过你,你居然无师自通。”
他笑得那么安然,他一点都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是她不让他知道这一切的……雏望着彼临,心里依旧很乱,乱得真想什么都不想,就那样一直一直跟他坐在这里,不理会世间的一切事情。
但是……不行呢……赫丝的尸体还躺在她的卧室里,还等着她再消逝前以神力救她复活,还等着人鱼公主那纵身一跳,即使是化为海面上的泡沫,也是无可奈何、并命中注定的劫数。
弑神者,活不过……24小时……
要怨,也只能怨她和彼临之间,情深缘浅,爱浓福薄。
想到这里,雏将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紧紧握住他的手说:“能这样和你一起坐在这里看夕阳,真好。谢谢你答应我这么任性的要求,大人。没有遗憾了,没有遗憾了呢……”
“傻瓜,在说什么傻话呢?以后我还会陪你一起看的。”
雏将菊花凑到自己的鼻尖,深深嗅了一下,露出微笑说:“是啊,我也那么认为……大人,你知道吗?雏菊在人间还有其他两种意思,它一共有三种花语。”
“哦,是什么意思?”
雏很轻很淡的笑笑,“以后再告诉你。”
“顽皮。”彼临面对这样的她,明显没有任何办法。但是,跟她在一起,他就特别的安心,特别的轻松,像是重新回到少年时期,还没有认识艾美拉和欧若拉她们,没有爱恨纠葛,没有辛苦烦恼,很自由自在。
“大人……”
“嗯?”
“谢谢你……”
“傻话。”
“是傻话我也要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陪我看日落……”她的声音越说越底,最后闭起眼睛,好象睡着了。
风轻轻的吹着,整个世界静谧无声。便这一瞬,已是永恒。
黄昏最后一道余辉悠悠落下,黑暗终于笼罩了整个世界,雏坐着不动,彼临轻轻推了她一下:“喂,阿波罗回去休息了,我们也该走啦。”
雏还是没有动。
彼临轻笑:“你不会是真的睡过去了吧?贪睡的小东西,起来啦,我们要回去了!”
雏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彼临意识到有点不对劲,连忙将她扳过身来,手才刚碰触到她的脸颊,她就整个人的散了。
是“散”了,像朵花一样,花瓣与花蕊瞬间分离,然后化成粉末,随风消弭。
“雏!雏!”彼临脸色发白,手脚发抖,心胆俱裂!眼看着她的身体化成碎片,散发出琥珀般的光泽,然后一颗颗的消失,那种感觉,已不足以用“天崩地裂”四字来形容。
“雏!你不要吓我,雏!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拼命呐喊,声音在山谷里不停回荡,然而身边空空,那个原本坐着个可爱精灵的位置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束雏菊花,孤零零的躺在那里,显得倍加凄凉。
回埃及!她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这种消弭状态不是偶然的,只有当她放弃那一半的神力时,才会彻彻底底的消失!埃及那肯定出了什么事,他要回去!
彼临一把抓起地上的雏菊花,开启时空之门返回埃及,冲进赫丝的卧室时,她正坐在那里梳假发,见到他,一脸惊讶:“你怎么了?有怪物在身后追你吗?”
“赫丝?”他有点不敢肯定的握住她的手,是实体,她真真切切的站在那里,从头到脚完好无缺,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喂,你怎么了?”
“雏在哪里?”在问这句话时,彼临的嘴唇都在哆嗦,某种预感告诉他,雏不在了,就像她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歌一样,“Helvetii,让我带你回家。”这次,是彻彻底底的不在了!
“雏?她没跟你在一起吗?”赫丝还在迷惑,彼临已转身冲了出去。
去找她,她不可能就这样什么话都没说就消失了的,一定留下了什么,一定!由于手握的太紧,那束雏菊开始无力的萎缩下去,彼临的眼睛顿时一亮——对了,这束花上没有神力,也就是说,它不是雏凭空变出来的,那么,她是从哪弄来的这束花?照着这条线索追踪,应该可以找到些什么。
当即再次开启时空之门,沿寻花的气息回到2003年的中国B城,最后,果然被他找到了那家花店。
“欢迎光临!”花店老板非常热情的迎了上来,刚想说些什么,彼临已抢先一步说:“买这束花的那个女孩,还记得吗?”
老板盯了那束雏菊几眼,很容易就想了起来,“哦,你是说那个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吧?当然记得了。她今天一早就站在外面等了,我刚开店门,她就进来说要一束雏菊花。其实我上次也见过她,但那次她没带钱……”
“那她买花时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老板歪着脑袋思索,“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呀,就是问我,雏菊的花语是不是只有两种。”
“花语?”彼临感觉自己已经抓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了,当即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哦,我告诉她,雏菊共有三种花语,一种是永远的快乐,传说森林中的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花就是雏菊,她是个活力充沛的淘气鬼……”
彼临打断她:“行了,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你爱不爱我?通常都是暗恋者送这种花……”
你爱不爱我?
你爱不爱我?
雏的眼睛在彼临脑海中浮现,很多次,很多次她都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过他,当时他并不理解,现在却完全成了这句话的写照。
——你爱不爱我?彼临大人。
是这样吗?她是想说这个吗?她二度复活后一系列的古怪行为难道其真正原因是因为她爱上了他?
不可能吧?怎么会……她是一个精灵,精灵是不懂爱情的……可是,可是,为什么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脑海中的印象越来越鲜明,每一次眨眼,都在说——
你爱不爱我?你……爱不爱我?
花店老板得意洋洋的说:“说到对花的了解,这一带的人可没能比的上我的了。这雏菊呀,除了代表快乐和暗恋外,还有第三种意思呢!”
“第三种……”彼临喃喃的重复了一遍。雏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大人,你知道吗?雏菊在人间还有其他两种意思,它一共有三种花语。”
他紧张的睁大眼睛,看着花店老板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第三种花语的意思——“离别。”
离别??
离别!!!
“是的,第三种花语就是离别,所以很多情侣在分手时,也会送雏菊花……”老板还在喋喋不休,彼临已失魂落魄的转身走了出去。
第三种花语……是……离别……
她早就知道了,却始终没有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
花店外不远的广场上,白鸽飞扬,圣诞节的欢乐气氛萦绕着这个城市,好多小孩手里拿着气球,很开心的玩耍着。
他好象看见雏坐在花圃旁的长椅上,安静的、乖巧的坐着等他。但是再一眨眼,那影象便不见了,原来只是幻觉。
怎么可能,那么亲密的一个人,朝夕相处的一个人,就在不久前还依靠在他怀里的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曾经费了那么多心力精神救活她,但这一次,连尸身都不复存在!连最后一线希望都不留给他!
多么,多么吝啬的命运啊……
彼临痴痴的望着那把空着的长椅,眼中泛起泪光。就在这时,一个人迟疑着靠近他:“那个……你……还好么?”
扭头,原来是那个曾经收留雏在她家睡了一晚的人类女子。某线希望就那样徒然升起,他一把扣住她的肩膀说:“你见过雏,对不对?是什么时候?快告诉我,你见过她吗?”
女子并不惊讶,好象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般,镇定的说:“是,我是见过她,我愿意把一切经过详细告知,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先放开我吗?”
彼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
“我想,你看了这封信后,应该就会知道的吧。”女子递给他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很娟秀的一行字:“谨呈 彼临大人 收。”
勿需看落款,他便知道那是雏写的。虽然他从没看她写过字,但他就是知道,那是雏写的,上面带着他所熟悉的气息。
抽出信笺,薄薄一张,寥寥数行。上面写着:
“大人,你知道吗?雏菊有三种花语。如果说,第一种花语‘快乐’,是你的希望;第二种花语‘你爱不爱我’,是我的心情,那么,第三种花语‘离别’,大概就是我们的结局了吧。
海夫拉杀死了赫丝,为了救她,我只能代你施展禁忌之术,将我身上的一半神力过继给她……看到这里,你是不是想骂我?
因为这么重要的事,我却事先一点都没告诉你。对不起,对不起呢,大人。
任何施加在你身上的痛苦,都会以十倍的方式还予我,我怎么能够看见你痛失所爱?怎么能够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所以,对不起,没有经得你的同意,我就擅自做主了。
谢谢你陪我看最后一次夕阳,谢谢你救了我两次,更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谢谢你,这几千年的时光,我享受到了比常人多出无数倍的安宁和快乐,没有遗憾了……
Farewell,大人。”
底下没有落款,只画了一朵雏菊花,怯怯的身姿,却盈盈的笑着,非常神似。翻过来,纸的背面也写了一行字,笔迹不再如前面那么工整,凌乱一如写信人当时的心情:
“如果想到那是一个以我为代价,才换得她继续存活的生命,你是否会更爱她呢?你要幸福,要和赫丝公主,一起幸福,永远幸福。”
2003年圣诞节早上10点,喧闹的广场、快乐的人群在彼临眼中绽化成了虚无,他站在那里,慢慢的蹲下身,捂住脸哭了起来。
嚎啕大哭。 爱情,真的是件又麻烦又无奈的东西
雏!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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