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都市幽灵》[作者:老家阁楼]
代课老师
一
我在这间小学代的是语文课。做代课老师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堂堂中文系本科毕业,冒父母亲之大不韪扔掉内地的机关铁饭碗,只为了一个轻率的承诺就只身跑到深圳来了。一节课只有50元,萍儿说那就不错了,如今学文的在深圳等于一个高中生。当然我还可以写稿投到杂志,只是采用率不足两成,杨编辑说得很婉转:
小李啊,你的文学功底不错,如果笔调再细腻一点,内容往下半身压一压,管它裸奔还是裸泳,如今的杂志文学只要你大胆地去想象,然后不结巴地写出来就行了,多用形容词,少用感叹句。多写晚上,少写清晨,多点通奸,少点恋爱,多进房少出厅,明白了吗?
我茫茫然点点头,其实我更糊涂了,不过也总算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以后只能一心代我的课吧,投稿事可免了!
萍儿的销售工作搞得不错,从一天到晚不停在响的电话铃声中可以感觉出来。不过就在一年半以前,她还没用上手机,她是用磁卡从她做营业员的店铺门口那台公共电话亭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这里城市好大,我谁也不认识,我害怕,我老哭。”
“别哭,萍儿,还有我呢!”
“你会来这里陪我吗?”
“会,我一定会的,我过两天就来。”
过了两天,我真的就经过了两个机场,进了一个关口,出现在了萍儿六平米的出租屋里。
生活中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一路走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三思,有时候甚至考虑都懒了,反正都是你没经历过的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当时开心就行了。
就算是当时开心有时都挺难。我代的只不过是小学语文而已,却也会让一个小学生难倒。换一种说法吧,当我第一遍看完肖兵兵的命题作文《我的父亲母亲》时,第一反应是我可能发现了一个天才。
“我的父母很疼我,我也爱他们。可是,他们却不能带我去公园和游乐场,因为,他们白天都不出来的。不过爸爸就会在白天陪我玩电子游戏,他总是赢我,我不服气,他就拍拍我的头神气地说,小子,别不服,我是爸爸啊!我当然不服气,谁规定爸爸就一定会赢的?
妈妈天天给我做好吃的饭,可是她自己却不吃,每次都只做我一个人吃的菜,然后爸爸妈妈就笑着看着我吃,我要他们一起吃,可是他们总是说不饿。真奇怪,我的爸爸妈妈好象永远也不饿。
我爸爸很厉害,他的功夫天下无敌,有一次晚上带我去看电影,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工地,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工棚里掉下来一块大石头,本来是要砸到我的,好在爸爸把我一推,石头就砸在了爸爸头上,那石头比电视机还大,却好象能穿过爸爸的身子似的,最后掉在了地上,而爸爸连衣服都没有碰脏。
妈妈更神了,上个月我吃完晚饭正在做作业,妈妈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不小心滑了一跤,后来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我看到水果刀正插在妈MD手臂上,而妈妈一点也不知道痛,我不告诉她她还不知道呢!
我的家很幸福,可是自从两年前搬到现在这个地方以后,我们家的亲戚好象突然全都不见了,爷爷奶奶也不再来看我们了,我问爸爸,他说他们都出国去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连电话也不打给我呢?我真想念我的爷爷奶奶,不过今天的作文是只写爸爸妈MD,我就不能再写爷爷奶奶了。”
这就是一个九岁小学生的作文,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真是匪夷所思。我给办公室几位老师看后,每个人都哈哈大笑,只当是看一篇幽默小品文。然而我却犯难了,我不知道该如何给肖兵兵打分。说实在话,三年级的小学生能有如此流畅欢快的行文,如此结构紧密的文字组织,确实非常难得。只是,他的内容却完全偏离了我的命题思想,因为我当时布置作业时明确表示了一定要写实,允许抒发情感,但不能杜撰,我不想让现在的孩子重复我小时候每逢作文就一味杜撰让座啦、扶老太太过马路啦诸如此类的事情。
最后我决定找肖兵兵好好谈一谈,让他重新写一篇作文上来,我相信,他是完全有能力在我这里拿到高分的。
二
肖兵兵在班上算是发育较缓慢的一个,身材明显比其它同龄同学矮小,加上他皮肤尤其细白,是那种白到能清楚看到里面的墨色血管。
每个小学生在老师面前都会很老实,但肖兵兵的老实就不是装出来的,他就是那种天生的腼腆。平时我也发现他总是很难和同学打成一片,课间的时候,总爱一个人趴在栏杆的铁花上出神。我曾经有一次特意观察了这个落群的小家伙,才发现他在整个课间的十分钟里竟然也是一动不动的,直到铃声响起,才有气无力似的慢慢走回教室。
另外肖兵兵还有一件令我留意的是前一段深圳受冷空气侵袭,着实寒冷了几天,那几天一到下课后,所有教师同学都自然而然走到操场上晒晒太阳,而只有肖兵兵一个人却躲在角落的栏杆上,仍旧是一动不动地出神。
“这孩子真奇怪。”旁边一位老师说。
“不过他挺聪明的,我教过他的数学,”另一位老师说。
“他一直是这样吗?”我问。
“不知道,他只不过转学过来才半个学期。”
肖兵兵现在就站在我办公桌面前,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时无聊地用脚尖扭动着地板,我知道他是在等待我先开口。
我决定先不开口,静静地看着他,我只是对他出奇的平静感到好奇。一般孩子让我叫到办公室,多少都会有一点害怕或是慌乱,不管是否有做错事。
良久,肖兵兵没有等到我开口,就奇怪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看到我也正好在看着他,他便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研究他的鞋尖。
算了,我今天算栽在这小家伙手里了,于是我抽出他的那张作文,对他说:“肖兵兵同学,这篇作文是你写的吗?”
肖兵兵抬头瞟了我一眼,仿佛这是一个非常荒唐的问题。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咳,”我必须改变这种处于下风的形势,毕竟我是老师,是上级,“肖兵兵同学,”我略提高了一点声调说:“那么,你写得都是真的吗?老师可是说过这次作文主要是要写实。”
一阵沉默,肖兵兵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贯苍白的脸色竟然涨得绯红起来。他毅然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我竟语塞。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回答我。我读书至大学本科,古今中外名著野史几乎无所不读,我今年26岁,好歹从北到南也跨越过几千公里,见过黄河和长江,登过长城和泰山,如今,就在这间三面玻璃的办公室里,被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学生面对面地戏弄。
我不知是急火攻心抑或是六神无主,一时竟想用马克思唯物主义来和这位可敬可佩的肖兵兵同学大大辨论一番。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让自己尽快思路清晰。
“肖兵兵同学,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或电视啊?比如超人,你是不是很喜欢啊?”我决定迂回诱敌。
“不喜欢!”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蜘蛛侠,IQ博士呢?”
“不喜欢!”
“你不会从来不看电视吧,”我耐着性子说。
“是的,因为我家就没有电视!”肖兵兵的眼神不易觉察地掠过一丝凉气。
不行了,我又要喝杯水先了,喝完水之后,我先使劲干咳一下,这是我遇乱定惊时的习惯一招。
我认为无法再交流下去了,于是我使出杀手锏,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样吧,下午放学后我去你家做家访吧!”
肖兵兵面无表情看着我,我只好挥挥手说:“你先去上课吧!”
三
我在学校食堂吃过晚饭后,先给肖兵兵家挂了一个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尖细的声音,我一时不能辨别出倒底是肖兵兵的父亲还是母亲。我说明了家访的意思后,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我赶紧进一步说明家访是学校和家长之间必要的交流,对准确地掌握学生的学习生活状态是很有帮助的。
“那好吧,我们在家里等你。”随即电话啪一下挂了,我对着长鸣着占号音的话筒苦笑,这真是有趣的一家人。
根据肖兵兵的资料,他家在福田新区的一个住宅小区里,我倒了两次车才到达。
这是一个崭新的住宅小区,几十栋八层高的多层住宅小楼错落在巨大茂盛的大叶榕中间。这些老树是开发商别出心裁的一招,从外地买来几十年上百年树龄的大树植在这里,营造出温馨浓厚的居住气息。的确,这些楼房看起来建好不会超过半年,那未曾褪尽的灰浆油漆味道竟然就被这些经过百年沉淀的老树吸得干干净净。
小区还没完全住满,有一部份阳台还是空荡荡的,不过开发商也算有心,到了晚上把空房子全都亮上了灯,远远望来,倒也热闹呈祥。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肖兵兵的家,这是最靠里面的一栋楼,而且还是最高的那一层,虽然我只有26岁,但长年趴桌子爬格子,严重缺乏锻炼,这一趟爬到八楼真是够呛。要不是心中有着一股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强烈自豪感支持着我,我想我早就打退堂鼓了。
其实光是这个不着边际的自豪感我想还是不够支撑我虚弱的身体的,更主要的应该是好奇心多一点吧,21世纪的深圳没有电视的家庭对于我的吸引力绝不下于昨天晚上来找萍儿的那个大胸脯女同事。
没有电视的家就在上面,我只要一步一步迈上去就能到达。而目前我更需要的是让萍儿的大胸脯女同事赶紧清晰一点地进入我的脑海,把周身血液都流到下半身去吧,好让我两只脚更有劲,要不,我非倒在五楼双脚抽筋不可。杨编辑的话还是有点道理嘛!
对了,那个萍儿的女同事叫什么来着?红红?丽丽?梅梅?糟糕,实在想不起来了,萍儿不在,她只是喝了一杯可乐就走了,出门的时候,我抢先一步要去开门,不小心却用肘子狠狠地撞了一下那个巨型胸脯。奇怪的是,她竟然对我笑了,更奇怪的是,我的脸没有红,也对她笑了一下。那一刻我们象极了一对刚偷完情的狗男女。
不过最奇怪的事在后来,我和她双双忘了说拜拜了,她走出两步回眸一笑,我就一直在她的背影里纳闷,有一对这么大胸脯的女人可惜偏偏生了一双又扁又平的窄臀,造物主这是叫公平呢?还是叫不公平?
我决定按我的叫法,就叫她波波,港产片波霸女星常用的名字。我还决定以后只想她的正面上半部,下半部不管正反面都不去想它,一个人民教师总想着陌生女人的下半部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即使我只是个代课的。
想到这儿,八楼也到了,按门铃,开门,问好,握手。
好冰凉的手,而且还很生硬。我不太自然地迅速从肖兵兵父亲的手中抽出手来。虽说现在还是冬天,我的手其实也是冰凉的,因为我刚从外面进来,但我冰凉的手都能真切感受到的冰凉,想想那是何其的冰凉。
无疑肖兵兵苍白细腻的皮肤是源自遗传。因为他的父母无不比肖兵兵有过之而无不及。肖父剪的是小平头,削瘦的脸上有浓黑的眉毛,高直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只是这张称得上英俊的脸却有着令人很不舒服的表情,我琢磨了半天才想到,让我不舒服的原因来自于他那双小而深遽的眼睛。可能因为他眼睛太小的缘故,我只见到黑黑的一片,根本分不清里面的眼白和眼眸。
我尽量不去迎视肖父的那张脸,这时,肖母端着一个果盆从厨房款款出来。肖母是位让人第一印象就是非常优雅的女人。就连走路也是没有声音的。肖母穿的是一身暗红金丝长裙,裙摆一直拖到地上,盖住了双腿。我想那裙摆里面真不知是一双何等美妙精致的小脚啊,竟然可以走得如此轻盈!
肖母一头乌黑如烟的秀发披肩而下,前面是一络稍长的刘海,半遮半掩地恰到好处遮住了美丽的双眼。她最动人的地方是那饱满、线条极具美感的唇,两边唇角微微朝上翘起,仿佛天生就挂着一副永恒的微笑。
蒙娜丽莎也不过如此吧,把万种风情长挂嘴角边的微笑一辈子见一次也就足够了。
可惜的是,这个绝世嘴唇却保留了这个家的特色:苍白、毫无血色。
我是在肖父的一声咳嗽声中把眼睛从肖母嘴角拉回来的。
“啊——我这次来呢,主要是要作一个家访,家访内容呢,就是这个,这个。。。”我略带点慌乱地在几个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最后才想起肖兵兵那张作文是放在公事包里。
“这是肖兵兵的作文,老实说,文笔不错,语句通顺流畅,是个好苗子,不过这内容嘛。。。你们过过目吧!”我把作文纸递过给肖父,趁这个机会打量起这个家的摆设来。
正面墙上一幅大油画,看得出,油画里的俊男美女正是这个屋的男女主人。那时候他们应该还很年轻,脸上的笑容也很阳光、甜蜜。
左边墙是一个大的红木书架,这种书架我在一个古董家俱店看到过,价格不菲。书架旁边是一个大镜子,椭圆形状,可以前后活动的那种,这也是一个很怀旧的设计了。
右边墙正中间是一架白色钢琴,靠墙放的那种,钢琴盖上摆放着一本翻开一半的琴谱,这说明屋主人经常使用它,而不光是把它作为一个摆设。
钢琴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用铁丝精心编织的花蓝,花蓝里插着一大束百合,简约的造型也造就了这一角的宁静气氛,其实这个房间的一切摆设无不透露着一股宁静祥和的气氛,这也就无声地揭示了主人的品味。这种过于追求简约和宁静的品味却让我感受到刻骨的距离感,仿佛我置身的不是一个居住的家,而更象是正在拍怀旧电影的片场。谁会住这样的家呢?三十年代的张爱玲也许适合住在这儿吧,我想。
突然间我意识到了什么,皮肤一下子收紧了起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觉顷刻布满全身。
果然,那是真的!
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视!
我再次抬头看墙上的那幅油画,准确来说是看油画上的那一对屋子主人,这是一对什么样的人呢?连电视也不屑看的人吗?
这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一阵尖利的笑声,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来,看到发出笑声的是肖父,这笑声使我想起来了,下午听电话的就是肖父。只是他现在说话的声调却又降了不少,几乎是标准的男中音了。
“兵兵这孩子,想象力是越来越丰富了,好好好,这就是音乐培训的效果嘛!”肖父还有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
“音乐培训?”我说着望了一眼那架白色钢琴。
“没错,他妈原来是钢琴独奏演员,兵兵从小也喜欢音乐,都说音乐能激发人的想象力嘛,哈哈。”肖父笑着说。
原来如此!
我疑惑顿解,也陪着笑了一下,拍了拍坐在旁边安静了一晚上的兵兵,正欲起身告辞,肖母这时递过来一只刚削好的苹果,我看着那如玉脂般的手递过来的苹果,竟然连客气话也忘了说,木然地接了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四
晚上车流少的缘故吧,我回家甚是顺畅。开门进屋,便发现萍儿还没睡,因为家里还有一位客人。
波波?我差点叫出声来。
“老公,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从香港请来的玄学大师,梅风子梅小姐。梅小姐,这是我老公。”萍儿起身介绍说。
我勉强地笑了一笑,对萍儿说:“我们昨天已经见过了,梅小姐来找过你,我忘了告诉你了。”
“是吗?你也真是的,梅小姐,对不起啊,让你又多走了一趟。”
“没事!”梅风子笑着坐了下来,眼睛却一直古古怪怪地瞪着我看。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便赶紧脱了鞋走进里间,准备冲凉。
萍儿跟了进来,她一边帮我找衣服一边说:“公司的楼盘后天举行开盘典礼,就请了梅小姐过来给客户当场解答风水疑问。听说梅小姐在香港名气还挺大。我和她就特别聊得来,刚才她还给我算命呢,说我今年肯定肯定能结婚,嘻嘻!要不一会你冲了凉也出来让梅小姐给你看看吧。”
“看什么?”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心里却被刚才梅风子的眼神搞得心烦,那个眼神和昨天晚上回眸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刚才的眼神有一种悚人心神的穿透力。
“她说我今年可以结婚,你就去看看你是不是我结婚的对象。嘻嘻。”
“神经病!莫明其妙!”我无名火起,扯起萍儿递过来的内衣转身往冲凉房而去。
真正莫明其妙的是我。
任由水龙头的水用力地拍打着我的全身毛孔,冲刷着身上的每一寸污秽,然而,梅风子刚才那悚人的眼神却怎么也冲刷不掉,反而是越来越清晰。
我心里知道此时梅风子在我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晚上的那种色情念头,今天的她是一个天外来客,对,一个古怪的天外来客,这就是刚才匆匆一面的感觉,时间短暂,感觉却是那么强烈,这是全所未有的事。
这个梅疯子!
我在心里狠狠咒骂道。
走出冲凉房,我一边用浴巾抹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直接就进了房间,我不想再走出客厅了,因为不想再看到那让我心惊肉跳的古怪眼神。那种感觉仿佛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刚抹完头发,突然感觉到身后一动不动地站着一个人。
我吓得浴巾都掉到地上。
原来是萍儿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
“有没有搞错,走路连个声音都没有,人吓人吓死人的!”我一边拾起浴巾一边责备说。
“你才搞错呢,这个家除了我还有谁会走进我们的卧室啊?我一直都这么走路的啊,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做了什么亏心事了?惊神怕鬼的?”萍儿张口就连珠炮轰了回来。
我也不理她,找了个梳子对着镜子梳进头发来。
“快快,穿上外套,跟我出去,梅小姐说要给你看看相。”
“不看,你烦不烦,还大学生呢,都成封建老太婆了。”我揶揄道。
“封建老太婆又怎么样?反正今天你怎么也得出来,要知道平时想请她都请不来,这个机会我可不想错过了!”萍儿伸手就来拉我。
“好好好,别拉了,我就出去看这疯子有什么要说的。”
客厅。
我故作漫不经心地坐在了梅风子的对面,也不看她,就把左手伸了过去。
“呵呵,我不是给你看手相,你把脸抬起来看着我,我要给你相面。”梅风子淡淡地说。
我抬起头,眼睛刹那间又接触到了她的双眼,从她眼睛里迸出来的依然是强烈而慑人心魄的光芒,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躲,想立即躲开梅风子的眼神。
然而,这次我失败了。
我的双眼就象被梅风子的眼睛吸住了一样,完全不由我的控制,我只是意识上想躲开,而我事实上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她的眼睛好象在变大,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里面有一个紫色的光环,光环中间有一个玻璃球一样的东西在转,转得很快,紫色光环在它的旋转下幻映出来的影子不断地快速变换着图案,那是一种绚丽非常的图案,让人炫目。。。
我有点头昏,感觉很困,于是我慢慢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一会是肖兵兵的母亲在对我笑,一会是梅风子,恶狠狠地瞪着我看,我不想见到她,一转眼又换成了肖兵兵的母亲,那个东方蒙娜丽莎。。。
不幸的是,我醒来了,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东方蒙娜丽莎,而是梅疯子!
还有一脸关切的萍儿。
“我怎么了?”我发现自己正躲在沙发上,满头大汗。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梅风子的眼神不再悚人,而且变得柔和非常,象昨天晚上一样。
“就是吃饭吃菜啊,我天天都在学校食堂吃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我问道。
“你好好再想想,除了学校食堂以外,你还在其它地方吃了什么吗?或才有什么陌生人给你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吗?”梅风子再一次细声地问我。
“没有没有没有,”我突然不由自主地暴怒起来,“你们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生病了?可是我感觉挺好的啊,为什么一直问我吃什么了?平时吃了什么我今天就吃了什么,没什么好问的了!”我腾起身来大声吼完这一通话后转身就进了房间不再出来。
说来也奇怪,刚才还暴怒的我一进房间竟然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感觉了,反而非常好心情地找了一张CD放进碟机里,这是一张经典爵士乐,然后在这阵悠扬浪漫的萨克斯曲子中安然入梦。
五
由于昨晚休息得不错,第二天精神特别高爽。
我可以说是第一个到学校的。看门的王老头还在刷牙,我和他打了声招呼,看到他忙不甚地咬着牙刷在嗷嗷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我想应该是早上好之类的吧。我对王老头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到校门口站直了身子。
这时候早到的学生也陆续到达了,我面对着学生们,向每一个走进校门的学生微笑和弯腰说:早上好!
每一个学生都用几乎相同的惊愕表情看我一下,然后迅速转换成笑脸向我弯腰鞠躬说:老师早上好!
第一天总会让人带点惊讶的,不过我对学生们的快速适应能力还是很满意的。我对自己说,以后我将每天都坚持向每一个上学的学生亲自问好,我要把这种做法成为学校的传统!
惊讶的当然不止是学生,更惊讶的其实是那些老师们,当所有学生老师都进入学校后,也就是王老头敲起第一节课的钟声时,我转身向教学楼走去,这时,我望见了出现在教学楼三楼办公室阳台上的张校长,五十多岁的老头戴着金边眼镜正向我点头微笑。
回到办公室我才想起,今天上午我没有课,本来可以在家睡一上午的。
于是,我准备用这个上午好好备课,或者出点小测验的试题什么的,总之,我不能让时间浪费掉。
“小李老师,好样的,是不是化悲痛为力量啊?”同级的男教师顾明走过来拍着我的背说。
“什么化悲痛为力量?”我不解。
“你不是失恋了吗?”
“失恋?你听谁说的?”
“没有啊,看你突然这么反常,我以为你失恋了。”
“呵呵,要失恋了才能这么做吗?我只是想让师生关系更密切起来。”
“不单是这个啦,你今天上午没课,平时可是不到午饭你是不会出现的,反正你只是代课而已。”顾明似乎很了解我,可是我却记不清我原来是这样子的了。
“是吗?我原来这么懒啊,呵呵,那以后就不能再懒了,虽然代课,也不能误人子弟嘛!”我乐呵呵地说。
顾明转到我桌面前,弯下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审视犯人般审视了我好一阵,又伸手掌在我额头上碰了碰,然后一脸严肃地对我说:“恐怕还在潜伏期,建议你及早上医院检查检查。”
我笑着瞄了他一眼,不再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来。
下意识地,我翻找出了肖兵兵的资料,里面是他这半年的所有答卷和作业。我稍事整了整,便从头细细看了起来。
下午第一节便是我的语文课了。
我象往常一样夹着讲义走进了教室,刚进门,教室里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因为这是自发的。
我有点感动,甚至鼻子都有点酸了。
我只不过是作了个很寻常的礼貌行为而已,也许就是因为我先尊重了学生,很快地,我马上就赢回了学生的尊重。
因为起得早一点,发现世界真美好!
这节课我要做个测验,我上午精心准备了一份测验卷。因为我在查学生档案时发现其实我对自己的学生学习状况是很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我记不起来我以前是怎么带学生的,连翻一下以前的讲义时都让自己羞愧得脸红,那根本不叫讲义,简直乱七八糟,讲义后面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夹了一张美女泳装图。
六
我把下午的测验卷带回了家,我必须连夜改好卷,并且要做好明天的讲义。
我不明白萍儿竟会因为我带了工作回家而生起气来。她说我本来可以陪她去看电影的。既然我不陪她了,那她只好去隔壁打麻将。我耸耸肩,只说了半句话:萍儿,其实你也可以在家学学英语。。。
话未说完,她已摔门而去。
这样也好,难得清静。
我批卷速度很快,不到十点,我连讲义也备好了,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弄点吃的医医肚子。
门铃响了。
这么早就输光了?我走出家厅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梅风子。
“苏萍不在。”我懒洋洋地说。
“我是找你的!”
“哦,有事吗?”我不知为何,一见这个女人便在体内自觉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抗拒感。
“你要让我先进来。”梅风子的口气不容商量余地,说完她已挤身进来了。
我望着她那两条细腿,生怕她支撑不住她那庞大的上半身。看样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梅风子走进路来还真象一阵风。
我想了想,没有关上门。
出于礼貌。我从雪柜里拿出一罐可乐递给她。
“你坐下来,”梅风子今天的口气似乎又和前两次不同了,这次是用一种长者般的语气和我说话,每一句都不容我拒绝或还价。
我坐了下来,就在她对面。
她就穿着一件低胸毛衣,雪白的胸口,深深的乳沟就在我一尺距离内。然而,我的眼睛始终没有落在她胸口,想也没想过。
我此时心里竟然升起一个近乎圣人才有的想法:一会她离去时,我要借她一条围巾,不然她要着凉的。
“你现在在想什么?”梅风子问。
“我借你一条苏萍的围巾吧,不然你要着凉的,”我老实地说。
“哼!”梅风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嘲,“你认为你现在的想法真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当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非常肯定地说,但我也有点不耐烦了,这个女人总是让我感到不安。
“那么,你现在又想些什么呢?”梅风子站了起来,迅速地拉开了毛衣的拉链,里面什么也没穿,硕大的乳房呈现在了我的眼前,“看着我的身体,然后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你应该去健身和减肥了,因为你已经开始出现了下垂迹象,”我依然平静地说。
梅风子脸一红,迅速拉上了毛衣,正色地对我说:“你只有一半是你的想法,而你的另一半思想已经受到别人控制,你第一次见我时的眼神和你刚才的无动于衷告诉我,你的另一半思想正被一个女人控制着。”
“莫明其妙,我就是我,怎么会被一个女人控制了思想呢?该不是你想控制我吧,”我故意挑衅性地说。
“哼,”她又冷笑了一声,“你当然不会感觉到,因为她已经溶入了你的思想,平常生活中,男女的思想是没有什么很大区别的,但在一些特别情形下,就很容易区别开来,比如刚才你看着我的胸部,如果你是百分之一百的男人,你就不会无动于衷。”
“笑话,因为你只不过是苏萍的朋友,我只对苏萍有感觉的,她才是我女朋友啊!”
“哼,”梅风子仍旧是先冷笑一声再说话,“控制你一半思想的是一个来自阴界的女人,尤其在晚上她的气就更盛,因此在你身上女人的思想就会强一些,如果你不信,晚上十二点到一点是她气最盛的时候,到时你可以试着去和苏萍接近,到时你就明白了!”
“如果按你说的那会怎么样呢?”我被梅风子说得也有点隐隐担忧起来。
“怎么样?你可以想想啊,一个女人怎么会对一个女人感兴趣呢?除非那个女鬼是同性恋,我看这个可能性几乎没有,因为刚才已经试出来了。”
“那你说的那个女。。。女人,她也可以装一装的啊。”
“她控制的只是你的意识而已,并不是你全部的思想,所以,这是没办法装出来的。”
“我还是觉得这有点太那个了,这怎么可能?”我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突然就有一半成了女人,岂不是变成了“东方不败”?人家还练成了神功,可我什么也没有。
“你晚上姑且按我说的去做,是不是你自己心里就会有数了,我还会再来找你的。”说完,梅风子转身就走。
“你还要不要围巾啊?”我突然记起这事,追出门去她已经走远了。
七
梅风子走后,我想了半天,还是最终给萍儿打了电话,对她说有急事赶紧回家。
萍儿果然匆匆赶了回来,我涎着嘴说,我是怕你打麻将太晚明天没精神上班,女孩子睡眠不足很容易残的。
萍儿被我哄多两句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冲了凉就上床睡觉。
我看了一眼挂钟,正好是十二点过一刻,于是我关了灯,把手摸摸索索向萍儿身上伸过去。
萍儿迎合着翻了个身位,让我更就手,可是我却心里凉了半截,明显我的手虽然触着萍儿最私处,却是机械而麻木的,除了巴掌心的那点手感以外,全身上下竟没有一点反应。
这时候,萍儿有点不耐烦了,翻了身过去说“算了,你是不是改了一晚上作业太累了。”
我颓然地缩回了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突然,耳边仿佛从很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钢琴声,琴声悠悠婉转,如空灵山谷、鸟鸣虫叫,一会又似高山流水,湍急而清脆。
我好象从未听过这么美妙的曲子,但却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和着这曲子哼了起来。
原来我竟然是熟悉这曲子的。
我爬下床,慢慢走到窗前,拉开大窗帘。
窗外是宽阔的草地,草地上有一颗大按树,清亮的月光透过树叶洒在草地上。
我慢慢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我又看见了她。
按树底下,一袭白裙。
就是那架白色的钢琴,是她,肖太太。
她正在神情专注地弹琴着刚才那首曲子。
洁白的月光照在她洁白的裙子和洁白的钢琴上,整个人和琴的周围泛起一圈迷朦的光晕。如同神话故事里的仙女。
这时候,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影,从树的另一头缓缓走出来,一只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正试图偷偷接近到肖太太的身后。
不好,是梅风子!
眼看她就要接近到肖太太了,我一急,脱口就喊了出来:快走!
瞬间,肖太太和钢琴同时消失了,大树底下只剩下一脸懊恼的梅风子。
“怎么了?”萍儿被我一声大喊惊醒,揉着眼睛坐在床上问。
“见鬼了,”我没好气地说。
“你说什么啊,”萍儿只当我是开玩笑。
我刚要回答她,门铃响了。
来人当然是梅风子。
“有没有搞错,我是在帮你啊,眼看就能收住她了,却被你一下子惊走。”梅风子一进门就大惊小怪地兴师问罪。
我也没话好说,只好又去取可乐。
“能不能换成啤酒?每次来都是可乐,烦不烦啊?”梅风子说。
当然,我赶紧给她换了啤酒。
被我们这么一折腾,萍儿也睡不着了,睡眼惺松走了出来。
“你现在信我的话了吧,”梅风子说。
我没出声,表示默认。
“上次见你我一眼就看到你印堂发黑,天庭泛绿,已知你被鬼气入侵,不过你却不肯说出被侵缘由,令我无从化解。”梅风子看得出来一说到上次的事就来气。
“那。。。那。。。怎么办呢?他会不会死的啊?”萍儿倒是替我焦急起来,扯着梅风子的衣服问。
“通常说来人有人气,鬼有鬼气,这鬼气入人体多数是因为那只鬼有事要托阳世之人代办,办完即收回鬼气。受托之人一般无生命危险,但就肯定会折阳寿。”
“那怎么办才好呢?”萍儿急得快哭出来了,我只好过去抱住她的肩膀安慰她,好象现在受害者倒不是我了。
“唯有两个方法可行,一是找高人收了那只鬼,打散它的魂魄,这鬼气也就自然消了。再就是尽快帮它办完所托之事,那只鬼就会自动收回鬼气。因为如果鬼没了鬼气,是不能投胎的。”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她想要我办什么事啊?”我说。
“你先和我说说刚才那只女鬼的事情吧,”梅风子看着我说。
“快说快说,”萍儿急得猛扯我的袖口说。
于是我就把那天家访的事情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可是我并不知道她是女鬼啊。”
“那你是不是吃了她给你的东西?”
“对,是一只苹果。”我想起来了。
“这就对了,不过按你所说,那个家里一共有三口,其中小孩子肯定不会是鬼了,因为他能在白天出来,那两个大人就很可疑。”
萍儿突然害怕得紧紧抱住了我。
我一想到那天面对着两只鬼在谈笑,一想到肖兵兵整天和两只鬼生活在一起,不禁全身檄棱一下,鸡皮竖了起来。
“可惜我师父不在,不然我们可以上门去收伏了他们,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不好吧,我看他们好象也不是什么坏人,哦不,也不象坏鬼。”我说。
梅风子站起来,在客厅踱着方步,似在努力想着什么事情。突然猛转过身来,指着我说:“刚才我接近那女鬼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气息很散,不象一个新鬼,本来人死后最多在阴间七七四十九天就一定要投胎,否则很难再世为人了。”
“干脆我现在去她家直接问个明明白白吧,反正我见过他们,也不是很吓人嘛,我这就去,”说完我站了起来。
“你去也没用,她的鬼气已侵入你体内,你慢慢就会和她合二为一,因此,她也不会再见你的了,不如我们先搞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吧,”梅风子说。
“咦,既然会慢慢合二为一,为什么我现在却还可以和你这么说话,我那一半鬼气呢?”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来。
萍儿听到我的话吓得突然松开手,跳到梅风子那边去了,两只大眼睛惊恐地直打量着我。
“你这不是鬼上身,你只是让鬼的潜意识进入了你的思想,你还是你自己,不过你的很多观点、习惯就会慢慢受到这只鬼的影响,你自己可能并不察觉,但周围的人就感觉得到。”梅风子说完还转头看了看萍儿,直把那萍儿吓得又尖叫起来。
“我明天办完苏萍公司的事就要赶回香港,况且我的道行还不足于对付他们,按你所说,他们似乎也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我是怕他们如果是死于冤屈,想找你替他们报仇,那样子你就会不自主地成为杀人犯了!”梅风子继续说。
“那可怎么办?”萍儿使劲摇着梅风子的胳膊着急地问。
“如果真是那样,我也没办法。”
“这有什么,我天天不出门就是,谁还能逼我杀人?”我并不信此说。
“哼,”梅风子冷笑一声说“你以为到时由得你吗?我劝你最好在这剩下的五天内赶紧找出他们的死因,如果真有冤屈,那就尽快化解,不能化解的话,只好再找高人帮你打出鬼气了。”
“为什么是五天?”我问。
“鬼气侵人要七天后才能完全在你体内聚集,你已经过去两天了,所以还有五天。”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一听竟也急起来。
“早你相信我了吗?”梅风子反叽。
“算了算了,五天就五天吧,明天我就找去。”
八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感觉昨晚的睡眠质量不错,反正起来就神高气爽,仿佛冬眠了千年,突然一朝醒来一般,迫不及待地就要冲出室外,所见一切房子人群花草树木皆亲切可爱,象久违的老朋友。
我想我一路走到学校肯定都带着特别灿烂的笑容,虽然我也意识到我今天早上是不是有点过于轻快了,不过我蛮喜欢这种心情的。好心情不会常常有,难得没由来地有了好心情,我决定如果可能就让它一直好下去。
这次王老头刚起来,拿着牙刷和水杯站在水龙头前,还没开始刷牙,所以他可以口齿清楚地和我说早上好了。
早上好,王老头。
早上好,同学,
早上好,张老师。
早上好,开心的早晨!
这个上午我只有一节课,中午我吃过饭后就在校园内溜达,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礼堂,我听到里面有杂乱的钢琴声,于是推门进去,原来是一个年青女教师在用拙笨的指法弹着一首应该是小夜曲,不过琴声太乱,不容易分辨出来。
我站了一会就走了过去,拍拍那年青女教师的肩,示意她让一让,然后我坐了下来,想也没想,双手就自然而然在摆放在了琴键上,而我的手指,仿佛已不再是我的手指了,我的眼睛只是怔怔地盯着我那熟悉了26年的手指尖们,看它们如何熟练地在琴键上敲击着。
我知道我弹得很好,很流畅,但我专注的却是欣赏我那已经失控的手指尖们,它们是多么的灵活而富有生气啊,如果不是左手背那块伤疤,我还能认出它们来吗?
一曲终,我站了起来,那年青女教师早已用潮红而且仰慕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她正努力想找点语言出来表达表达她的心情,我也知道她暂时还找不出好的语言来表达,于是,我很理解地用手轻轻拍了拍刀子的小脸,对她作出如长辈般的鼓励笑容。
然后我就走了出来。
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小小的人。
肖兵兵!?!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关切地问。
半晌。
“你弹得和我妈妈一样好,”说完他转身离去,走得不紧不慢,恍若梦游。
而这句话就象是突然袭击而来的一阵高压电流,我刹那间脑海一下子涌进了许许多多的影像。梅风子,对,我突然一下子想起了梅风子昨晚的话,而这竟象是找回了失却了一千年的话一样,可这仅仅是昨天才说完的话啊,怎么会这么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呢?
我不再作细想,快步就往办公室走去。
我抽出了所有肖兵兵的资料,他是这学期才转学过来,根据资料显示,他原来就读于邻近一个省的省会,转学原因是迁居。这很正常。
真的很正常吗?
我撕下了肖兵兵资料上的照片,把它放进钱包里。
我匆匆跑进校长室,我需要几天的假期,因为明天是星期五,接下来是礼拜,所以只需要一天假期就够了,校长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看得出,这老头开始对我有好感了,甚至也不问我请假的原因。
我给萍儿挂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要离开几天,如我所料,她非常担心,这让我感动,但我安慰她说没事的,我只是出差而已?代课老师也要出差的吗?是啊,代另一个老师出一趟差罢了。
我奔向火车站。
买票上车。
车厢人不多,我找了一张长椅子蒙头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火车到站,出站,路边吃早点,打听当地公安局,到公安局,找到负责寻人启事的那个同志。
我从钱包里掏出肖兵兵的照片递给那位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木无表情,或许是职业使然。
不过这位警察同志的效率还挺高,噼哩啪啦敲了一阵电脑,就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张半年前的寻人启事,要找的人就是肖兵兵。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警察同志问我。
我生平第一次欺骗了人民警察,我说:“我也是在找肖兵兵,我是他舅舅,这张寻人启事是谁发的呢?他祖父是吗?”
“是的!”
于是我记下了寻人启事上的联系电话,然后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走出了公安局。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其实在人的世界里我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我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我还算不算一个人?或是一半是人?
半人半鬼的滋味真不是滋味。
我在一这个城市的郊区一座小洋楼前下了车,出租车司机告诉我,这就是我要找的地址,地址是电话里肖兵兵的祖父告诉我的。
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动作还算利索。
这个小楼里面出我意料地充满相当的书香之气,一幅气势恢宏的下山猛虎中堂画挂在正中。画纸质地泛黄,墨迹粗且干,这说明它幅画绝不是印刷品,而是一幅真迹。全屋的明清木制家俱,青花瓷器,石雕花窗,无不显示出它们的年代和价值。
老人并不急于问我什么,只是客气地先招呼我坐下和倒茶,不过我从老人略带微颤的动作中看出他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急切,也许这就叫作修养吧。
我不忍让老人受急切之苦,开门见山地说:“肖老爷子,我知道你孙子在那儿,这半年我是他的老师。”
“咣当”老人手里的茶杯失手掉在了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我赶站了起来,这时老人啷呛了一下,我刚好伸手扶住了他。
这时,客厅一侧的门开了,出来一位老太太,想必是肖兵兵的奶奶了。
老太太看着我,老泪纵横。
客厅此时一片死寂,只有彼此的喘气声在此起彼伏。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扶肖老爷子先坐下来,老爷子目光呆滞,嘴唇微微哆嗦,似乎欲言又止。
我又过去把老太太也扶了过来坐下了,老太太的表情和老头子如出一辙。
我此时有点后悔,后悔刚才的话,也许我应该说得委婉一些吧。
可是话已出口,后悔也没用了。
我扫视了一下这偌大的厅子,看到门背有一个扫把,把赶紧取了来打扫地上的碎片。
九
晚餐。肖老太太给我倒了一杯酒,我和老爷子对碰了一下杯子,两人一饮而尽。
肖老爷子:“其实我们在几个月前就不再找兵兵了,因为,在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我和老伴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梦见我那死鬼儿子儿媳妇来对我们说,他们把兵兵带走了,兵兵不能没有父母,他们要把兵兵带到长大成人,到兵兵十八岁后,兵兵自然会回来的。”
我问:“那他们为什么不让你去见兵兵呢?”
肖老爷子:“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们也不说把兵兵带到哪儿去了,只是让我们放心。”
“肖老爷子,能告诉我你儿子是怎么死的吗?”
“唉,那只是个意外,我儿子儿媳妇两人有一天去喝朋友的喜酒,喝多了两杯,回家把车直接开到山脚下去了。”
“真是这样吗?不会是被人害死的吧。”
肖老爷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儿子可是个好人,从不与人结怨,警方的调查结果也说明是个意外?怎么了,你知道点什么吗?你说你是兵兵的老师,那你见过我儿子了吗?”
我听到这话,心稍稍安定了下来,抿了一小口酒对肖老爷子说:“是的,我见过你儿子儿媳妇,当时我并不知道他们已不在人世了。“
于是,我将前因后果详详细细、认认真真、不遗不漏地全倒给了这俩老人。
最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我打破了沉默:“肖老爷子,你是他们的父亲,你能知道他们倒底想让我为他干什么吗?”
又是沉默,肖老太太抹了一把眼睛,默默起身上了楼去了。
良久,肖老爷子长叹了一口气说:“孩子,让我好好想想,今晚你就在这儿住下来吧!”
肖老太太下楼来告诉我房子收拾好了,并把我领上楼去。
这是一个难熬的晚上。
我迷迷糊糊睡了一阵,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借着微弱的灯光,我依稀还可以看到房间里家俱的轮廓。不过也没有什么家俱,因为这只不过是一间客房而已。
我下了床,穿上拖鞋,轻轻地打开了门,经过一个长长的过道,我来到过道最尽头的一个房子门口。
门是锁着的,我蹲了下来,掀开地板上的地垫,拾起藏在地垫下的钥匙,把门开了。
里面很黑,我没有开灯,这个房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撞上我,我竟然很自信。
床上的龙凤被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粉红圆顶蚊帐斜披在一角。
床的旁边是一张精致的白漆欧式梳妆台,只是梳妆台上的镜子却已不再了,换成的是一张大幅结婚照。那件婚纱真漂亮,薄若蝉纱,我突然能真切地感受到婚纱的轻盈,滑滑润润地贴着我的肌肤。
梳妆台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檀香木盒子,盒子外面雕刻着好看的菊花,细长的花瓣层层叠叠交错缠绵着,盛开的花蕊就象照片上那对新人的甜蜜笑容。
我轻轻打开盒子,里面也有一模一样的两个小瓶子,洁白的瓷面上盘着一龙一凤,腾云驾雾,嬉戏人间。
瓶子上有一个用红布条包着的瓶塞,我把它们拨了出来,然后一手拿着一个瓶子,微笑着,仿佛这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我将完成一个伟大的心愿了,我走到窗子前,轻轻地推开了窗户。。。
只要我把这两个瓶子里的骨灰倒出去,窗外随便那阵风一吹,骨灰将烟消云散,而三界主宰又能奈我何?我不下界,我也不轮回,我就在这三界之外,和我爱的人,哪怕是永生永世地游荡,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我的归宿!为何非要拘泥于一穴地、一坟头才叫归宿呢?
轮回转世,就算转世到大富大贵人家,却要我骨肉分离,这荣华富贵对我又有何益?再多的荣华转眼还不又是坟一堆、冢一座?
我要这阳界精灰飞散。
我敢嘲笑三界主宰。别以为把我早早拖下这阴间,便可拆散我们骨肉。
肖飞、兵兵,我要永生永世和你们在一起!
我扬起手。。。
“不要——”随着一声大喝,两只大手从我背后把我拉倒在地上,手里的瓶子也掉落一旁。
“孩子,我知道你回来了,就算爹我求你了,把兵兵带回来吧,他还是个孩子,长期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会害了他的啊,”肖老爷子颤声说道。
我怔怔在看着肖老爷子,想开口却说不出话来,这时,耳边却飘起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尖细如若游丝的声音:“爹,妈,我不甘心啊,兵兵还这么小,上天却要让我们分离,兵兵怎能没有父母在身边呢?”
“可是,孩子,这是天意啊,你放心去吧,兵兵交给我们,如果总跟你们在一起,他的阳气很快会消失,你想兵兵也和你们一样吗?”肖老太太这时也走了过来,扯着我的手对我说。
我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是还是不行。
那个女鬼的声音又响了,这回是一声长长的叹气。
“爹,妈,或者真是天意,明天就去把兵兵接回来吧,我既然不能把我们的骨灰消散,我和肖飞就已经不能再这三界外呆了,保重啊——”
最后一个重字很长也很远,慢慢又归于寂静。
我发现自己还坐在地上,而二老竟是跪在地上的,我赶紧把二老扶起来,肖老太太手里紧紧握着一对小白瓷瓶子,生怕它自己会飞走似的。
我感到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就问肖老爷子:“老爷子,你媳妇是不是从我身上走了?”
“走了走了,都走了,”肖老爷子似乎很累,摆了摆手象在自言自语。
十
肖兵兵被他爷爷接了回去,我送他们上的火车。
我收到校长的正式聘用合同,校长说最欣赏我每天早上的“校门问候”,建议改为值班制,每个老师轮一天,不能让我独占了。
梅疯子在我和萍儿结婚那天也来了,喝多两杯后她偷偷告诉我说:“减肥太累,她准备直接去抽脂,又快又省事!”
那天晚上我是新郎,所以也逃不了要喝些酒,后来实在不行了,找了个机会溜到了后楼梯上休息。
正在我朦朦胧胧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红袄、梳着羊角辫、白白胖胖的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面前,楼梯间的灯光有点昏暗,我使劲想睁开眼睛。
“叔叔,你怎么了?”
“叔叔口渴,”我说。
“给你,”小女孩把手从背后伸出来,手掌里面握着一个青里透红的苹果。
谁是吸血鬼
一
我在这家保险公司上班的第七天,公司就出事了。
这天早上,我准时到达公司,打卡机显示在我工卡上的时间是八点五十九分。放好工卡后,我来到电梯口。
电梯口人不多,因为象我这样总在最后一分钟到达公司的人毕竟不多。眼下经济不好,谁也不想冒这三两分钟之争而被扣奖金。
而我就愿意被扣奖金吗?呵呵,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我就住在公司旁边,我家的窗子甚至可以望到公司办公室里的人影,所以上班只需步行,时间尽在把握之中。
公司所在的这栋办公楼高七层,外面还有很大的停车场。事实上,这七层楼加停车场全是我们公司的。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是七层呢?如果钱不够就盖六层也行,否则就盖八层,为什么偏偏是七层?
在我看来,“七”这个数字总是沾点鬼气。什么七月初七,七月十四,七朝还魂,七七四十九轮回等等。
好在我办公的地方在五楼,七楼全给那些一肚子鬼计的决策层占满了。
进电梯时只有我一个人,然而出电梯的时候我却看见了人山人海。
计划部的门口站满了各个部门的同事,除了交头接耳的就是东张西望的。我努力想挤过去,却有人在故意不让我过,并且还用挖苦的语气说我,挤什么挤,就这么想看死人啊?
死人?我头皮麻了一下。
谁死了?谁死了?我赶紧问。
没人理我,可是没人理我我也要问,因为我就在这个部门上班,整栋大楼我认识的人也全在这个部门里。
这时,我的胳膊被一只手抓住一扯,整个人就顺势被拖到了一边。
我定睛一看,是助理英子。
“别挤了,你进不去的,警察在里面。”英子说话总爱使劲眨巴着她的一双大眼睛,频率大概是每说两个字眨一下,最妙的是,话说完了,眼睛也不眨了。
“谁死了?”我还是那句。
“老鹰死了,好吓人啊!”英子语气带点夸张,眼睛眨了四下。
老鹰是我们的部门经理,四十岁的未婚女性。我进这家公司正是她亲自面试的,四十岁是英子说的,开始我以为是三十岁,由于还未生育,身材保持极好。至于老鹰是个外号,那是在除了“汪经理”之外的最普遍呢称。这也是英子告诉我的,她说汪国英四十岁,她巫英英才二十岁,因此,她是小英,汪经理自然就是老英了。我惊奇地说敢情这外号是你取的?英子表示歉意说,在她进这公司以前就有了这外号了,她说的解释只是她自己新编的一个版本而已,那是巧合。
其实我对这家公司的了解有九成来自英子。除了老鹰,因为对这个顶头上司我有自己的另一个了解,那是英子和其它人都不知道的。
虽然我才进这家公司仅仅七天。
我定定地看了一会英子,似图从她脸上找出点悲伤来,结果没有!我只找到了惊恐,还有一点点兴奋。这让我悲哀,她们同事已经有一年多了啊!
“怎么死的?你看见了吗?”我淡淡地问,本来我挺喜欢英子的,单纯、好奇、热心和可爱。
“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我早上一来就要先去老鹰的办公室打扫。刚进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英子在这个时候竟和我玩起悬念,真让人哭笑不得。
“看到老鹰的尸体呗,”我答。
“错!”
英子带点得意继续说:“我刚进去时什么也没看到,我就拿起吸尘器吸起地来,吸着吸着吸到大班椅后面,这时候我才看到了老鹰的尸体了。”
我如释重负似的松了一口气,真怕她又再玩什么悬念出来。
“当时老鹰的脸色好可怕,整张脸全塌了进去,眼睛张得大大的,脸皮白得象纸一样,嘴巴也张着,那表情就象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非常吃惊一样,想喊又喊不出来。”英子的眼睛快速眨着,双手同时在半空比划以增加描述气氛。
“我一看到这情形脚都软了,叫也叫不出来,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恶心,早上刚喝过的牛奶一个劲地往上涌,你猜后来我怎么着?”
“吐了一地?”我快速抢答。
“错!”
英子猛眨了一下眼皮说:“我勇敢地挣扎了起来打了电话报警。”
“好样的,”我不禁轻轻地拍了拍掌,也不知是为了她的勇敢还是为了她的精彩描述。
“后来有几个同事来了,我壮着胆子再看了一眼,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我学乖了。
“死——因!”英子一字顿地说。
“啊?!?!?!”我哑然失笑,佩服之极。
“就一眼你就破案了?了不起,了不起!”
“你别不信,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英子不满意我的态度。
“那你说死因是什么?”我收起笑容,正色地问。
“老鹰是被吸血鬼杀死的!我看到她脖子上有两个红点,还有一点血丝呢!”英子眨着眼说。
这时,同事老王挤了过来对我们说:“还站在这儿?今天上午不用上班了,警察要调查现场,英子,他们刚才找你去录口供呢,你去看看吧,小李,走,我们去喝茶。”
“不用录口供了,英子已经找到凶手了,”我笑着说。
老王一脸纳闷地看一下我又看一下英子。
“她说凶手是吸血鬼,”我又说。
“哈,瞎说,”老王一乐说:“我们快走吧,同事们都先去了茶楼了,难得白放半天假。”
老王最后一句话让我一愣,这么说老鹰死得还有点价值了?
二
整个上午我一点胃口都没有,点心做得很精美,然而我却觉得胃里胀胀的。同事们不知为何情绪高昂,从股票到车价,从小肥羊到流星雨,海天阔地无所不谈。
迟来的英子到底蹦了一句人话出来:“其实老鹰也挺可惜的,这么能干的女人。”
全桌刹那间安静下来,刚才还丰富多彩的表情突然全归于一个表情,如同刚把一盘活蹦乱跳的虾一下子倒进了滚开的汤里。
“虽然,”英子嚅嚅说:“虽然她是有点刻薄尖酸,可是我们部门能每季考核都排在第一也多亏了老鹰的功劳啊!下一任如果从我部门里提拨经理的话,我们六个人中有谁会坐上老鹰的位置呢?”
我满意地看了看英子,她的问题很及时啊,逝者已逝,眼下这问题可是谁都关心,唯独我和英子可以置身事外。英子只是个办公室助理,我呢,新人一个,那么我们俩是绝对没有资格谈到争夺老鹰的位置的了。
没有资格的另一种意思也就是没有负担。
我和英子没有负担,我们俩开始吃点心,而另外五个年长同事却都停了筷子。
“老王年纪最大,资格最老,应该老王上吧,”又矮又胖的古建明先开口说。
“哪里哪里,现在可不是讲资格的年代了,小罗文化最高,机会也最大嘛!”老王接口说。
罗成都老家四川成都,普通话也带点成都味,英子说是焦盐味。他听到说起他了,也再坐不住,赶紧开声说:“不行不行,怎么也轮不上我啊,公司讲的是业务,张哥是业务标兵,他才是理想人选啥。”
说话音量最大的张哥是东北人,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东北人的那种高壮身材,反而更象是长在南方水乡,又白又瘦,八百度近视,上唇留的胡子属于一撇一捺型,中间没有连上,不过看情况这辈子是连不起来了。还有一个奇怪的是张哥嗓门绝对是东北人的本色,又响又厚。都说中国歌坛唱民族唱腔的多是东北人,看来水土还真是有点关系,也可能是跟当地语言发音有关,那种腔调出来的人中气特别足。算是跟拉丁语区盛产男高音一个道理吧。
张哥说话没那么多转弯抹角:“古建明上,他跟上边关系最铁,他不是跟董事长一疙瘩出来的吗?老乡好说话!”
“你——你说什么?”古建明脸突然绯红,仿佛真做了贼给人说穿了似的。
“哎——大家开开玩笑嘛,来来来,吃点心,”老王赶打圆场。
“嘻嘻,反正你们现在都有机会做我的头了,到时候别把我炒了就是了,”英子嘴里鼓着一只虾饺说。
“当然不会!”四个人同时说道。
马上那四人都愣住了,英子也惊愕地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满脸尴尬。
三
这两天警察方面只来了一回,在老鹰房的门窗地板上敲敲打打捣鼓了一阵后就再没露过脸了。
除此之外一切照旧,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影响,也就是对英子影响最大了,因为我们的文件有需要领导签名的一律送上七楼交副总代签。那么,英子是助理,这个跑腿的事自然就落在了她身上。
第三天英子从七楼抱着一叠签过名的文件下来的时候,也带下来了一条大道消息和一条小道消息。
大道消息是老鹰的办公室正式解封,明天会有施工人员来把里面的物件通通搬走,下一任新主人很快将会进驻。
小道消息是:
“你们猜猜老鹰的解剖结果是什么?”英子用说悄悄话的表情大声说。
她立马成了十只眼睛的焦点。
“你们可要保密哟,这是老总秘书马姐告诉我的,她本来让我保密的。”英子眨着眼睛说。
“保密保密,当然保密,”老王说。
古建明故意压低嗓子说:“如果真的需要保密,我们只好不让张哥听了。”
“说啥啊你,”张哥在旁边推了古建明一把,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于是,六个头重新聚到了一起。
“解剖报告说,老鹰是死于突发性心脏衰竭,原因是由于突然大量失血。”
英子说完停住看着大家,大家也看着英子,等着她说下去。
“完了,”英子说。
老王:“完了?”
英子:“是啊,就这样!”
罗成都:“就哪样啊?不清不楚的,怎么会突然大量失血呢?”
英子:“这个没说,我也就没听到,要不我再上去帮你问问?”
罗成都白了英子一眼就去做事了。
老王打趣英子说:“这么说,真是吸血鬼?”
“我看就是,我真的看到老鹰脖子上的牙齿印了,和电影上的一模一样。”
大家散去,我拍拍英子的背,对她笑一笑,表示理解,然后回到我办公桌。
四
第四天来了五六个工人,由英子带着把老鹰的办公室搬个一干二净,英子则负责整理老鹰的文件资料等等,因为她一直是老鹰的助理,自然比较熟悉。
第五天上午经理室搬进了全套崭新的办公家俱,王、张、罗、古四位都对新家俱表示了自己的意见,反正再新再好都总会让人说出点不尽人意的地方。而我认为这家俱不错,不过摆设的方位应该在窗子边,这样看文件累了可以看看窗外的风景。由于我的意见比较新颖和对健康有益,结果被一致采纳!
下午,英子跳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说好啊,不过是不是算约会?
她说随便,如果不算约会那就AA,如果算约会那就得我买单。
我说买单没问题,但如果不算约会那我们就吃完拜拜,如果算约会那吃完就要去泡吧跳舞然后一起回我家。
英子嘻嘻嘻笑了几声说,你想侮辱我?
我正色说,不是侮辱,是诱奸。
她想了一下说,好吧,如果你诱得到我也就没问题!
华灯初上,我和英子坐在一个街口大排档涮羊肉。
“你喝啤酒吗?”我问。
“不,我只喝白酒。”
“哈,这么拽!我以为女孩子只会喝点红酒之类的。”
“错!我从不喝红酒,因为我喝红酒一喝就醉。”
“哦?还有这事?”这个小家伙总让我惊奇,教我如何能不喜欢她呢!
我们一边喝一边还聊了点别的,但很快就开始聊她的吸血鬼了,似乎她对于这个世界存在吸血鬼深信不疑。
“你真的以为会有吸血鬼吗?”我笑笑问她。
“当然有,而且我还感觉它可能就在我们身边,”英子说得很郑重。
“这么可怕?呵呵,”我最近总爱用这种笑声,也许是上网多了。
“有什么可怕的,你看过《吸血迷情》吗?里面的吸血鬼真的好帅好帅,而且还能永远不死,”英子一脸向往状。
“那是电影,吸血鬼哪能都长得帅啊。”
“你见过吗?你怎么知道它们不帅?”
英子不高兴我泼冷水。
不过我的冷水是泼定了:
“电影里哪个男主角不帅的?现实中可能吗?你真幼稚得可以啊。”
“我才不幼稚呢,你说的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不愿意去知道罢了,为什么什么事情都非要想得清清楚楚呢?给自己留一些梦想不是挺好的吗?有时候真想傻一点!”英子说着说着黯然起来。
我也黯然,因为我被她的问题难住了,这种问题一般没有正确答案的,只要沾点哲学边的东西是越模糊越朦胧就越好。
“呵呵,”我突然发现这种笑声简直是世界上最淡而无味的表达了,然而用途却是最广。
“呵呵,”英子也回了我两声干笑,她竟也精于此道,又是一个意外。
“英子,”
我决定说点什么以显示我年长的优势:
“你才多大?语气怎么象是饱经苍桑似的。”
“我是饱经苍桑了,一个人的磨难不能用年龄来衡量,是不是?”
“说是这么说,可是就你这年龄,深圳都特区了你才出生,能经历什么磨难呢?”我又好奇了,事实上英子每时每刻都让我好奇。
“心灵磨难算磨难吗?”英子非常深沉地说,这回眼睛好象没眨。
“扑滋,”我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赶紧找了纸巾抹抹嘴角。
“你干嘛?”英子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说英子,你们这些小女孩,总是恋爱一回就想要惊天动地,失恋一回就以为曾经苍海,再有个两三回就说自己看破红尘,洞察人世,呵呵,知不知道人生在世还有多少事情可干?你那些破事我八百年前就看透了,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吗?”我很认真地说。
“你也大我不了多少,还八百年呢,你这些大道理啊,姑奶奶一千年前就听过了!”英子很不服气我说的话。
“算了,算了,过几年你自己会懂的,现在说了也没用,这种事要自己去经历了才会明白,”我举起杯子伸过去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杯沿,然后先一口喝尽。
英子也拿起杯子喝尽。
五
这顿饭吃了很久,我们没再去酒巴,直接就回了我家。
英子有点醉,但还能自己走路,当然我更愿意扶着她。
进门后我伸手在门边按开了灯。
英子马上伸手关上了灯。然后用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小声说:“好美的月色!”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我们在门边并看不到月亮,但今晚的月亮确实很清很亮,因为我的窗子够大,窗帘拉开了一半,从外面射进来的月色几乎给这间屋子的每一件物件都镀上了一层银色。这是一种很柔和的光,柔和得在光和暗的边缘仿佛起了一层毛剌。
我的屋子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物件,连椅子也没有,柜子也没有,甚至象样的床也没有。
但是地上铺着一张明黄色的波斯地毯,真正的波斯地毯,也忘了它跟随我有多久了,反正我搬到哪儿也会把它带上。地毯中间绣着非常规则的图案,那是一个又一个旋转的黑色线条,也许它们代表了什么意思,不过这个就只有创造它的人才知道。
我曾经也想知道这些旋转的线条倒底是什么意思,但后来放弃了。因为我在每个时期、甚至每种心情看到它们时都会有不同的感觉,这个很奇妙,它们既象一个个结,却又象一个个解开结的钥匙,或许,这就是它们本来的意思。
地毯就是我的椅子和床。床边是许多的书,书旁边是一台很小很精致的组合CD。再旁边是黑黑的一台手提电脑。
这些东西大部份是黑色的,可我却从来没认为自己喜欢黑色,不知为什么买回来的东西总是以黑色居多,这可以解释为巧合吗?
“这么好的月色,今天是十五吗?”英子问。
“不是,十五过去五天了,”我很肯定地回答她。
“哦,”英子口气低落下来。
“怎么了?”
“电影上说月圆之夜吸血鬼就会出来的,”英子幽幽地说,一边走到地毯上坐了下来。
“你就这么想见吸血鬼?”我笑着问她。
“你的地毯好软,”英子用手轻轻地摩莎着地毯赞赏地说,一会又抬头问我:“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你想听音乐吗?”我没等她回答已经打开了CD机。一阵激昂的探戈舞曲突然响起,英子似乎吓了一跳,我冲她笑笑,一把牵起她的小手,用力一拉,英子的身子就飘了起来,同时我另一只手往她腰间一抄,右脚也同时向前滑出一步,接着扭腰甩头,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完成了探戈标准开场动作。
“哈哈哈。。。”英子被我突然其来的举动逗乐了,趴在我怀里大笑起来。
“不行不行,我不会跳舞的,”她一边挣脱我的手说:“我们换一个抒情一点的曲子吧。”
“好吧”我只好又换了一张中国古筝曲。
“这个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英子抱脚坐到窗台边。
“这是古曲,很难找到的。”
“你过来看,那些云好奇怪,”英子仰起头看着窗外的夜空。
我走到英子身后坐了下来,伸出双手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腰,下颌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正好对着英子的耳朵。
英子似乎感觉到了耳朵的呵痒,微微把头扬向了另一边,同时把我的手紧紧地握在她的手心。
“我又在恋爱了吗?”英子象是自言自语地问。
“也许吧,”我淡淡地说。
“为什么是也许?”英子依然望着窗外的夜空。
“那你心中有爱了吗?”我看着窗子的玻璃上映出我和英子暗暗的影象。
“不知道!”英子幽幽地说,身体一动不动。
“那你又是否知道,爱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的!”我冷冷地说,眼睛移向英子的耳朵下边,那是一快白嫩的皮肤。
“如果我爱了,我会付出我的一生去爱!”英子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
“你不后悔吗?”我感觉到两颗虎牙已经伸出了嘴唇外了,但我想听完英子回答这个最后的问题。
英子没有再出声,只是身子发出极细微的颤动,我慢慢地把眼睛移向窗台的玻璃,我看到了英子的眼睛正定定地盯在玻璃上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
六
公司最终从外面招聘了一名新的计划部经理进来。在老鹰死后的第七天正式上班。这样,我们这个办公室又有七个人了。
为什么又是“七”?
老王、古建明、张哥和罗成都第一时间对新上司表示了热烈欢迎,他们不约而同地带了小礼物或是鲜花来到公司,然后放到经理桌上,当然每个礼物或鲜花上都附有一张名片。
而我却居然想不到这一点,空手就来上班了。
英子也没想到这一点,但她却想到了另一点。
她要了我的名片,连同她自己的名片一起偷偷放到了罗成都买的最大的那束花上面,而把罗成都的名片放到了老王的那个彩盒上。从盒子的大小看来,估计老王送的是水杯,不过现在就成了王、罗二人合送的了,呵呵,这两个小气鬼。
新上司迟了半个小时才由老总带着出现在了办公室,让人喜出望外的是新上司依然是个女性,虽然没有上一任妩媚,但似乎从第一眼看来,应该会更好相处。原因是她有一张圆圆的脸,弯弯的眉毛,厚厚的嘴唇,说话也是不紧不慢,自我介绍说她姓齐,名叫仙婉。瞧,多温柔可人的名字。
不过英子就不这么认为了:“齐仙婉齐仙婉,该不会是齐宣王吧,荒涎无道哦!”
“你是说她可能是好色女上司?”老王说着伸头望了望经理室的玻璃说:“嘻嘻,日本卡通的故事哟,我喜欢!”
“原来你是个变态色狼,”罗成都瞟了一眼老王。
“还是个老色狼,”英子也不屑地说。
“不过真是那样也不错啊,”罗成都又加上一句。
哈哈哈。。。
欢乐的办公时间!
“我还以为你们当中有谁会升职呢,原来又是个女人来管我,”英子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互相瞧瞧对方的脸,马上又调头各自忙去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起身往厕所走去,想到那里去好好笑一通,憋着太难受。
八
转眼间,老鹰死了刚好一个月了,也就是说,今天又是十五月圆之夜。
英子认为月圆之夜吸血鬼会比较饿,也就比较容易显形。
当然我是个例外,我早说过,我吸血并不是因为饿,而仅仅是因为爱情,这个理由说出来其实我也有点脸红,但事实就是这样子,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又不是神仙,我只是个孤独了八百年的吸血鬼而已。
英子的计划就在今天,而我也决定了要协助她。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答案,但我仍然决定陪英子玩下去,八百年来我还没有和哪个女人玩得这么开心过,并且我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
是不是因为没有爱情所以我们才开心呢?
那八个已经融入我身体血液的女人让我激动、让我沸腾,让我狂野,让我沉醉,却没有一个真正让我开心过。
我想,有时候我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开心而已,那怕是一个意外,一个悬念,一个狡辨。
我用一百年找到一个爱情,然而我却用了八百年才找到一个开心。
按英子的计划,公司明天会有一个年度考核会议。而我们的准备资料前两天就已完成了,但我必须在今天藏起其中两份重要表格。然后在下午下班以前宣布表格不见了,当然我还得按计划接受同事们包括英子的奚落和白眼。最后齐宣王会不得不宣布全体加班把表格赶出来。
而英子在计划中的任务在早上上班前一小时就干完了。
她负责把办公室的窗帘架子螺丝拧松,以保证在月亮出来后,她一个“不小心”就能扯下窗帘,让月光照进来,从而达到逼出吸血鬼真面目的目的。
英子的计划不错,我们进行得也不错。
下午,表格果然不见了两份。
我刚说出口,同事们就一致对我口诛,最大声最生气的是英子。
我低头认错,由于认罪态度较好,还是英子带头首先原谅了我。既然最大声最生气的那个小姑娘都原谅了我,其它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全体加班。
估计最起码要加到十二点以后吧。
我们都埋头干活,我还注意到英子时不时在看表。
我也看了一下表,才九点多,还早着呢,按计划是十二点正行动,这是我的建议,我告诉英子吸血鬼在月圆之夜十二点左右抵抗能力最差,而这个时候的月光能量又最强,被月光一照就很难不现出原形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相信对于英子来说,今晚的时间是特别难过的。
从十一点开始,英子就频频上厕所,我想她可能是紧张的原因。
我突然想起我还准备了一件东西要给英子的,差点忘了,于是在她上厕所的时候,我也跟在了她背后。
我在走廊上叫住了英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给她,吩咐她到厕所里再看,按纸上写的去做。
为免人怀疑,我装模作样到男厕站了一会再回来继续工作。
很快十二点就到了。
英子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对她笑笑点了点头。示意我已经准备好了,然后我就走到大门边,装作查日历,因为那里正好挂了一本日历,而日历旁边是这间办公室的电门总开关。
于是英子站了起来,手里拿着杯子装作要去茶水间,走到拐弯处只见她把杯子一松,咣当落地,然后蹲下去佯张拾杯子,接着用极快的动作把拖到地上的窗帘带子一拉!
我同时也把电门往下一扳,然后急步走到英子身边。
这时整个办公室突然漆黑一片,窗帘并没有按计划掉下来。四个老鬼哇哇叫了起来:
“怎么搞的,停电了?”
“怎么会停电?”
“谁有电筒?”
“他妈怎么干活啊!”
我已经来到了英子面前,她赶紧紧紧抱住了我,我感觉到她身上在发抖,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眯起眼找到刚才英子拉的那条带子,我把带子在手上绕了一圈,再出力一拉,只听“哗啦”一声,窗帘一下子全掉了下来,大片银色光芒如水银泄地般洒了进来。
顿时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英子紧紧抱着我的身子,我笑着看了看她,只见她拼命睁大了眼睛望着前面,眼里满是惊恐和期待。
王、罗、张、古四人此时都还在各自的座位上坐着,头却趴在桌面上,月光覆盖着后背,只有肩膀不时在抽动着。
突然,四人同时头一扬,唰一下齐齐站了起来,瞪着绿绿的眼珠子一起射向我们这边,脸色惨白,嘴边露出两颗长长的尖牙。
“啊——”英子刚要叫出声,我早有防备,赶紧用巴掌捂住了她的嘴,这时我的手感觉到了异样,低头一看,她竟忘了戴上我刚才跑出去给她的假虎牙,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吸血鬼总会被牙齿迷惑,因为吸血鬼对于自己这两颗长牙非常自豪,也非常自信,因此它们只要见到也有这两颗长牙的人就以为是同类,而不会再加于伤害,所以往往自信过头了就会变成愚蠢。
我瞪了她一眼,用手指了指我已经伸出来的两颗虎牙,英子这才醒悟起来,急忙从口袋里掏出假牙来,戴上一只,在戴第二只的时候由于心急,手一抖竟然把假牙掉了,这么黑的地面一下子滚出去了老远,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了。
英子急得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抓实了我的衣领,差点把我勒得背过气去。
这时候我感觉到那四只吸血鬼已经包围了我们身边,抬头一看,八只血红的眼睛正死死瞪着我们俩个。
我心想不好,吸血鬼在这个时候是认不出人来的,它们此时眼里只的人和鬼的分别,除非我把窗帘再挂上,挡住月光,也许可以让它们恢复人样,这样他们认出了英子,也就不会再对她怎么样了。
可是这个办法似乎已经来不及了,老王那已经变形得象枯树枝的手指已经伸到了英子头发上,英子浑身抖动得厉害,我的衣服也给扯得更紧了,我感觉得到英子是在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突然,我灵机一动,用手抓起英子的头发一拉,英子的脸就露了出来,不过我只让她露出半边脸,另半边紧贴在我胸口。四只鬼看了一眼英子的脸,再看一下我,我冲它们张嘴一咧,露出我漂亮的虎牙,四只吸血鬼见此嘿嘿笑了几下转身走了。
原来我露给它们看的英子的半张脸刚好是戴了一只假牙的那半边,没戴的半边被我的胸口骗过去了。
英子和我都松了一口气,这小家伙竟然危险过去十秒都还不到,就恢复了精神,还马上踮起了脚尖来看那四只转身离去的吸血鬼。
四只鬼正慢吞吞一摇三晃地向经理室走去。
英子赶紧拉拉我的手臂低声说:“快快快,去救经理,他们要去吸经理的血了。”
这时候,经理室的门却开了,齐宣王背沐着银光,傲然立于门口,嘴角赫然长出两只虎牙。
我转过脸笑着对英子说:“呵呵,我忘了告诉你,办公室里除了你以外,全部都是吸血鬼!”
守诺的女鬼
01
“见鬼了,死老头子,你快给我起来……”一大早,关大婶就在大呼小叫,把睡梦中的关伯吵了醒来。
“怎么了?一大早的,真是见鬼了?”关伯揉着惺松睡眼嘟咕着。
“你看看你看看,你昨天晚上收的是什么钱?这不是见鬼了吗?”关婶手里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在关伯眼前晃。
关伯接过来一看,立马惊出了一身汗来,手里的赫然是一把冥币,冥币上的阎君仿佛瞅着关伯在嘲笑。
关伯木然地跌坐在床头,细细回忆起昨晚的事来。
02
昨天那场暴雨是从下午开始下的,同时刮起了阵阵强风,把这个本来就偏静的海边小镇刮得空寂清凉,街上人影也不见一个。还听说每天进出这个小镇的唯一的一班车在五峰山出事了,车到半山腰不知怎么回事就翻了下去,镇上的年青人都去参加搜索去了。
关婶吃完午饭象往常一样要去镇另一头的女婿家去,女儿上礼拜生了个胖小子正在坐月子,需要她去帮忙侍候。关伯心想这天气也不会有生意了,便盘算着关了门一个人喝两盅。自己这样的小卖部做的是本地街坊和游客生意,游客今天是不会有了,街坊们有事自然会叫门。
八点多的时候,搜索的队伍回来了,年青人到关伯店里扛了几箱啤酒和一些吃的,关伯打听到他们一无所获,因为雨势太大,下不了山崖里去,于是作罢,等明天雨停了再说。关伯叹叹气感到世事无常,祸福难测。
十一点多的时候,关伯酒刚喝完,电台的大戏也唱完了,他准备关灯睡觉,就听到大门传来几下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来了来了,”关伯一边应着一边还纳闷,这种鬼天气来拍门的一律是又急又重,仿佛被鬼追似的,关伯常这么形容那些人。是谁拍门拍得这么有涵养呢?
门开了一边,关伯看到屋檐下站着一位年约二十的少女,浑身湿淋淋的,长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的两侧,大大的眼睛显得很疲惫的样子,好看的嘴唇可惜由于淋雨的缘故吧,看起来一点血色也没有。
“快进来吧姑娘,你没带伞吗?”关伯连忙招呼这少女进屋。
那少女扯了一下嘴角笑笑摇了一下头,低头看了一下脚,少女的鞋上沾满了黄泥。
关伯明白少女的意思是鞋脏,怕弄脏了店里的地板,关伯立刻对这个有教养的姑娘有了好感,不过也不再勉强她,便说:“那你要点什么?”
少女没说话,指了指柜面上的即食面饼干和纯净水,于是关伯用袋子装好了递给她,然后收了钱,准备找完钱后借她一把伞。谁知当关伯找好了钱转过身来时,那姑娘已经走了,关伯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已不见踪影,只好摇摇头关了店门。
看来,这冥币定是那少女所留了,这么说来,那少女岂不是……鬼?
关伯惊出了一身冷汗。虽说自己也是奔六十的人了,这大半辈子来什么稀奇古怪之事听了不少,也见过不少,但真的见鬼还是第一次。不过,很快关伯便哑然失笑,如果那个姑娘真的是鬼的话,那么鬼其实也并不可怕啊。
03
下午,搜索队的人回来了,依旧是来关伯店里扛啤酒买吃的,同时也给关伯带来了最新消息,原来昨天那车上就一个乘客,是个女的,车坠下山崖的时候把她抛了出去,落地的时候脑袋砸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把后脑勺凿了一个洞,当场就已经死了。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啧啧摇头,感到无限惋惜。
到了晚上,雨又下了起来,虽然没有昨天凶猛,却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关伯早早关了店门,拧开了收音机,倒了一杯酒,抿一口,眯一下,很快就融进了生旦的缠绵爱情里去了。
十一点半左右,“啪啪”两声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又传来,这一下把关伯猛地从椅子上扯了起来,他知道谁来了。
关伯直直地盯着大门,他清楚知道门那边站着的就是一只鬼,昨天晚上见过的那只鬼。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开门。这时候,仍是不急不慢的敲门声又再次响起。
关伯深吸了一口气,他决定去做这只鬼的生意,因为他知道这只鬼对他并无恶意。
“姑娘,你又没带伞啊,今天要点什么?还是和昨天一样吗?”关伯故作镇定地说。
那女鬼依然是昨天的妆扮,只是身上不再湿淋淋的了,关伯也注意到她鞋上的泥土没有了。
女鬼笑笑点了点头,伸出手把钱递给了关伯,关伯看也没看就接过放进了口袋,然后装好食品和水交给女鬼。女鬼接过来后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关伯连忙探出头,他惊讶地看到女鬼的脚是不沾地的,然而却走得飞快,才几步的功夫就到了街口一转不见了。
关伯赶紧关了店门,坐下来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拿起酒杯使劲嘬了一口酒,然后哆嗦着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刚才那女鬼给的钞票,果然,又是两张冥币,同样的阎君,同样地嘲笑着他。
04
接下来的几天一到晚上依然下起雨来,而那个女鬼非常准时,十一点半一到,那敲门声便会响起,关伯也一声不响,把准备好的食物和水递给女鬼,接过女鬼的钱看也不看塞进口袋,女鬼依然会在离开的时候微笑着点一下头再离去,而关伯也赶紧闭上大门灌上几杯酒,在混混沌沌中才能睡去。
“老头子,你最近怎么了?”关婶在吃午饭的时候看到关伯最近脸色似乎青白了一些,关切地问。
“怎么了?没怎么啊?”关伯反问道。
“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被鬼吓了?”关婶开了个玩笑不再理会,她现在心里惦记的是胖孙子,一会吃完饭又得赶过去带孙子了。
关伯却再也没胃口了,他草草扒掉了碗里的饭后对关婶说:“你先别忙去女婿家,我今天要去进点货,下午你看店吧。”
关伯骑了摩托车就出门了,他今天确实要进一些货品了,不过他还另有一个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去一趟吕大仙庙,那里有他的好朋友庙祝张老头。那张老头整天神神化化,说话不着边际,仿佛张天师再世,还给自己改名字叫“张真人”。不过关伯能和他成为好朋友并非是相信张老头的阴阳神功,而是因为张老头和他一样好两盅和好下象棋。偏偏这个小镇上也就他们俩会下象棋,除此之外,他们谁也找不到其它棋友了,因此,关伯总在酒后对张老头说,我交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朋友也是不得已啊。只是,张老头并不在乎关伯对他信仰的揶揄,每次都笑笑说,老关啊,你总有一天会找我帮忙的。
这不,关伯现在就急需张老头的阴阳神功了,只是几天时间,关伯已经完成了无鬼论到有鬼论的彻底转变。
张真人拈着山羊胡子听完关伯的叙述后眯着笑眼看了半天关伯问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是要收服那女鬼呢?还是赶走她,让她永远不要来骚扰你?”
“不不不,那女鬼并无恶意,我也不想害她,我只想知道,她天天来我那里买吃的喝的干什么?按理鬼是不吃这些东西的,我想她可能是给什么人买的吧。”
“呵呵,老关啊,你还有点悟性嘛,说吧,你想我怎么样?”
“你能不能教我一个方法,让我能跟到那女鬼,她走得可真是太快了。”关伯急切地说。
“这个好办,我给你一道符,你把它叠好放到女鬼买的食品里去,然后你再去弄点狗尿,天亮了抹到眼睛上,你就能找到女鬼所走过的路了,怎么样?”张真人轻描淡写地瞅着关伯问。
“为什么要天亮了呢?”
“天亮了鬼出不来,你才可以慢慢找啊,天黑鬼很凶的,怕你被发现了反误了你的老命,”张老头故作吓唬地说。
关伯闻言喜出望外,连声称好,于是领了张老头的符小心地放到口袋里就回去了。
05
在这样的小镇里,狗尿非常容易弄到,几乎家家都养了黄狗,关伯随便叫了一小孩,用两块糖就换来了一小瓶的狗尿。
关伯小心翼翼把张老头给的符纸叠了一个细细的长条状,然后在即一个饼干盒的直角处仔细塞了进去,估计这地方不轻易被察觉,最后用煤油灯熏一下塑料纸,粘合回了原状。
十一点半,敲门声准时响起,关伯一如既往不动声色地把早已准备好的物品递给了女鬼,而那女鬼也一如既往地点头微笑交钱离去。
只是在这之后,关伯怎么也睡不着了,拿出装着狗尿的瓶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心盼着时间快快过去,赶紧天亮起来。
只是时间这玩意,你越想它快的时候,它会越慢,只有在你不注意它的时候,它就走得飞快了。
关伯百无聊赖就随手抽了一张报纸出来,那是几天前的报纸,他竟然忘了看,都怪这几天让女鬼搞得心神不宁了。
刚打开版面就把关伯吓了一大跳,报上竟然是一张关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这张脸刚刚才对关伯微笑过。
原来这就是几天前那个车祸的报道,还登出了死者少女的认领启事。报道说据查这个少女是孤儿,没有亲戚可寻,如有她的朋友见报可来认领归葬。
关伯看了心里一酸,只觉眼睛潮潮的,于是轻叹了一口气,坐在那儿出起神来。
06
一声鸡鸣打断了关伯的思绪。
关伯赶紧站起身来开门一看,天已蒙蒙亮了,于是他折回屋里,简单收拾了一下零乱的桌子,那张报纸他刚想扔掉,转念一想又捡了回来,折好了装到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关伯取出了小瓶子,倒了狗尿在手掌心上,紧闭了眼睛,把盛了狗尿的手掌心往眼睛上抹去。一阵刺鼻的骚味弥漫开来,关伯皱皱眉心里暗骂了一句死张老头,要是没用处看我怎么收拾你。
关伯抹完了眼睛后慢慢张了开来,眼前没有异样,他不甘心,又倒了点在掌心上,然后再使劲抹眼睛,然后再睁开来,还是没有不同。这下关伯火了,心想肯定让张老头耍了,娘的,找他算帐去,害我一宵没睡还不算,还要搞到满脸尿骚味,哼,非把这剩下的半瓶让张老头给喝下去不可。
关伯怒气冲冲跨出了门,刚踏出门槛,便见到眼前的一道红光,淡淡的,肯定不是画在地上的,象是悬在离地面一尺的地方。这道红光一边一直伸延到街口的尽头。
难道这就是张老头所说的女鬼走过的路?
关伯心想肯定就是了,因为这个红光是他从未见过的,而且看它的走势分明是在引导我嘛。于是他也不再想太多,抬脚就跟着红光的方向走去。
07
关伯其实并没走多远,只是拐了几个弯而已,便来到了海堤的度假村。这里是镇上开发的一个旅游项目,供游客居住的地方,有一排排的小木屋,不时有些画家作家的在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听说是搞创作找灵感什么的,总之就是一些奇装异服的年青人。
这个季节游客很少,这个度假村也是冷冷清清的,到底有没人在这里住着关伯也说不清,因为他压根就很少来到这里。不过眼前这道红光可是一直到前面那个白屋顶的小房子前就没了,也就是说,女鬼极有可能就在那里面。要不就是她天天买的东西就是送到那里面的。
关伯蹑手蹑脚走了过去,刚到门前,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先在窗口探探虚实,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出来的是一个年青男子,削瘦,清秀,棱角分明的脸上两道剑眉尤其引人注目。他背后挂着个小画板,似要出门而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老头让他惊讶了一下,从挑起的眉毛便可看出来。
“请问你是——”那青年开口了。
“哦——哦——是这样的,请问这里是住一个姑娘吗?瘦瘦白白的,头发很长,这样披下来的……”关伯灵机一动一边比划起来。
“呵,你是找文文啊,我是她男朋友,她已经走了,要回城里上班,所以天不亮就走了,请问你找她有事吗?”青年笑着说,
“哦是这样的,我是镇那边开小店的,昨天你女朋友在我那儿买了东西忘了找钱了,我就给她送过来了。”关伯一边思索着一边说。
“是这样啊,真谢谢你了,还要你老人家亲自送来,其实她晚上还会来的,我晚上要赶画,文文就天天晚上下班后过来,嗯,老人家要不要进来喝杯茶?”青年客气地问。
关伯毫不犹豫说“好啊”,然后就提腿走了进门,这倒让本想客气一下就算的青年愣住了。
青年给关伯冲了一杯茶,也在一边坐了下来,笑眯眯看着关伯。
关伯审视了一下四周,这里杂物虽多,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这都是文文干的,我一个男人可不会干这些家务,”青年羞涩地笑笑说。
“哦,她是个好女孩,你们认识多久了?”关伯问道。
“我们是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青年说。
“哦,”关伯重重地点一点头,眼睛深深同情地看着这个俊朗而带点羞涩的青年,脑海里却在翻滚,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真相,看样子这个年青人并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已经死了。
青年让关伯的眼睛盯得有点莫明其妙,于是小心地说:“嗯,老人家,谢谢你亲自送钱过来,我会转交给文文的,”说完他自己先站了起来。
关伯知道坐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了,于是他也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递给青年,有意无意地把连同掏出来的报纸掉在了地上,然后关伯说了声告辞就匆匆走了。
青年望着关伯匆匆离去的背影莫明其妙耸了耸肩,拉过画夹就准备出门,这时眼睛看到了关伯遗留在地上的那张皱巴巴的报纸,于是好奇地拾起摊开来看了一眼……
08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也宣告了亚热带的这次台风已经过去。
女鬼当天晚上准时去了关伯小店买了食品往度假村走去。关伯目送着女鬼的背影,心里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感觉,只觉得眼睛蒙蒙的,似有一团雾在凝聚,在弥散。
文文推开了小屋的门,看到小志今天意外地没有在画画,而是点了几根蜡烛坐在桌子对面,桌上摆了一个大大的蛋糕,还有一瓶红酒。屋子的画架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映在四壁,仿佛一只只巨大的蜘蛛趴在墙壁上。
小志微笑着盯着文文。文文不解地看着小志问:“今天是什么节日?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元旦一起过生日的吗?今天不是元旦啊。”
小志站了起来,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他走过去,双手按住文文的肩膀说:“今天是我在孤儿院第一次见到你的二十周年,你说应该不应该庆祝一下?”
“二十周年?是真的吗?你怎么从来没有提过?那时候我才不到一岁,我也记不住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文文惊喜地连声问道。
“当然是真的,小傻瓜,”小志轻轻地把文文拥在怀里,一只手抱住文文纤细的腰肢,一只手抚摸着文文的秀发,他的手很轻很轻地感觉到了头发里面的一个大大的洞。
小志早已是泪流满面。
09
文文紧紧地偎依在小志怀里,她闭上了眼睛,虽然她根本感觉不到来自小志身体的温度,但是她知道小志的激动,因为,小志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小志的喉咙里有使劲吞咽的声音,这是小志在抑制激动时的动作,文文太了解小志了。
良久,小志仍然没有松开的意思,文文慢慢张开了眼睛,目光柔柔地注视着摇曳的烛光,朦胧跳跃的火苗使文文想起了孤儿院曾经和她形影不离的兔子,那时候小志会吃它的醋,因为文文曾经突然想起兔子在挨饿而从小志怀里挣脱出来,丢下小志飞奔而去。
不过,在小志为文文画的所有画当中,最好的一幅就是她抱着兔子的那张,当时文文坐在草地上,兔子在她怀里睡着了,文文在想着什么,究竟想什么呢?文文忘了,小志说她肯定在想好事,因为小志画出了文文的微笑。
那是世界上最美的微笑——小志说。
文文的眼睛往墙上搜寻过去,她知道小志不管到哪,都会把那张画挂到整个房子最显眼的地方。
文文找到了,在窗子右侧,她抱着兔子安详地微笑着。
突然,文文的眼睛定住了,因为她看到了那幅画的后面藏着一张报纸,那报纸上有她的照片。
小志不知道鬼的眼睛是可以透视的。
“小志,”文文轻轻挣了出来,大大的眼睛捧着小志的脸细细地看,深深地看,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似的。哦不,应该是就象看了就再也看不到似的。那眼神是温婉,是渴望,是柔情,是无奈。
小志感受到了,小志的心都碎了,只能一任眼泪尽情流。
“文文——”小志欲言又止。
文文赶紧用手指按住了小志的嘴,然后歪歪头,露出好看的微笑看着小志,似在鼓励,似在嘱咐。
“小志,你已经知道了,我也就要走了,你会保重自己的,是吗?”
小志噙着眼泪使劲地点头。
“小志,我走了,就剩你一个人了,你知道衣服要叠哪儿吗?”
小志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志,下面条的时候记得要加鸡蛋,不然你会不够营养的,记住了吗?”文文仍然微笑着,眼睛一动不动,贪婪地盯着小志的脸,瞧也瞧不够。
“小志,你明天去把我的身体领回来,我喜欢这地方,你就把我葬在后山吧,我要天天听这海风,看这浪潮,如果你在,我也会天天看到你的。”
小志的牙根仿佛要咬断,他再也控制不住了,紧紧地把头埋在文文怀里,象个孩子似地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小房子已经盛不下小志的哭声,于是溢了出来,飘到了海堤上,飘进了那个孤立的身影里。
关伯缓缓吐出一口烟,白白的烟雾在他头上升起、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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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志一大早便去认领回了文文的遗体,并找到了关伯,关伯带小志找到了张老头,张老头做了一场法事。
关伯再也没见到文文,小志也没再离开过这个镇子,因为,文文就葬在这个镇子的后山。小志只对关伯一个人提起过,他曾答应文文,一辈子就爱她一个人,他不能失信了!
好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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